第二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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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外国人想把武器送到卡努杜斯去?”他愈是想装得坦然些,说话的声音就愈是含糊不清。
“这是第七步兵团的团号。”库尼亚·马托斯告诉站在身旁鬓发斑白的老记者。
“他想去,但没去成。”鲁菲诺回答。他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埃巴米农达曾派人去杀他,并且一直以为他已被杀了,但那外国人没有死,胡莱玛救了他。他现在就和胡莱玛在一起。”
莫莱拉·西塞上校及其随行人员来到部队集合点的铁路线旁。军容整齐的官兵队列延伸向远方。上校一到,队列中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有些好奇的人想走近瞧一瞧,但警卫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一匹匹银白色的战马在嘶叫,像急着要出发。塔马林多、库尼亚·马托斯、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及卫士们先后跨上战马。记者们早已上了马,此时正围着西塞上校。西塞上校再次口授给最高统帅部的电文:“今天,2月8日。第七步兵团开始了保卫巴西主权的战斗。团内无任何违犯军纪现象。我们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劝世者’安东尼奥及妄图复辟的叛匪不在卡努杜斯等着我们。共和国万岁!”他在电文上签署自己姓名的第一个字母,以便让电报尽快发出。随后,他向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上尉打了个手势,上尉立即命令号手吹号。刺耳、忧郁的军号声打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
古穆西奥和男爵对视了一眼,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穆拉乌则嘴里咕噜了句什么,极力想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没等他站起,男爵先已站了起来。男爵脸色苍白,双手颤抖。直到此时,鲁菲诺还未注意到三人听了他的话之后产生的惶惑情绪。
议员们根本未来得及说话,西塞上校也没和他们一一道别,只是将右手举到军帽上向众人敬了个礼,便朝门口走去。
“这就是说,加利雷奥·加尔还活着。”古穆西奥终于拍拍自己的脑袋道,“也是说,焚烧尸体、砍掉脑袋及所有那些可怕的事……”
“先生们,谢谢诸位的款待和合作。”西塞上校只是习惯地,甚至是不屑地望了他们一眼,“第七步兵团永远不会忘记盖伊马达斯的盛情款待。为此,我已建议部队留在这里扎营。”
“先生,并没有人砍下他的脑袋,”鲁菲诺打断了古穆西奥的话,凌乱不堪的屋内再次像触电似的静了下来,“他的头发很长,只要剪下他的头发就足够了。他们找来的那具尸体是一个精神错乱、杀死了自己亲生孩子的人的尸体。加尔还活着。”
“要是别人,一定会自杀。”莫莱拉·西塞只淡淡说了一句。他站起身,一名勤务兵赶忙收起摊在作为写字台使用的方桌上的文件。西塞上校在部下的簇拥下朝站台出口走去。有些人拥过来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可他还未走到门口,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改变了原来的方向,朝盖伊马达斯那几位议员坐的长凳走去。议员们挺身起立。他们有的出身农家,有的出身行商小贩,形容十分粗俗。他们今天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皮鞋也擦得亮亮的,以示对客人的尊敬。他们手里拎着帽子,显得十分拘谨。
鲁菲诺沉默了。虽然古穆西奥和穆拉乌同时向他提了许多问题,鼓励他继续讲讲详细经过,但他仍然一言不发。男爵十分了解自己的乡亲,他知道鲁菲诺已把该讲的话都讲了,谁都休想再从他口里掏出半句话来。
“运输队也已经出发了。”塔马林多上校报告说。他犹豫片刻后,补充道:“费布罗尼奥·德·布里陀很伤心,简直快要哭了。”
“孩子,你还有什么事要讲吗?”男爵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
“已把他们分别安排在不同的连队,而且明确告诉他们不准互相探望、互相说话。”马托斯少校说。
鲁菲诺摇了摇头。
“那几名罪犯都安排好了吗?”西塞上校问。
“谢谢你的探望,”男爵说,“你帮了我的忙,帮了我们大家的忙,也就等于帮了我们国家的大忙,虽然你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先头部队已经出发,”塔马林多上校报告说,“据马托斯少校说,费雷拉·罗查上尉率领的侦察兵已侦察过去坦基诺的路,没发现甲贡索人的踪迹。但那条路很难走,炮兵通过时可能会有困难。费雷拉他们正在研究能否绕过那条路,并想派一支工兵小队去清扫沿路的障碍。”
鲁菲诺又开口了,语气比刚才更固执。
“我可以支撑下来,上校。”近视记者退下,一直等在他身后的塔马林多上校和库尼亚·马托斯少校走上前来。
“教父,我想撤回向您许下的诺言。”
“因为他们会打仗。”莫莱拉·西塞回答说。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这些人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因为没把精力用在正道上。而战争则可以改造人,可以把他们的精力引向正确的方向。只要他们明白了为谁而战,就会十分勇敢,甚至会成为英雄。这一点已得到证实。我想,只要您到卡努杜斯去走一趟,也会证实这一点。”上校又将记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您这副样子就知道您在腹地连一天都支撑不了。”
男爵点点头,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他想,此刻他可能在宣判一个无辜者的死刑,但也可能在宣判一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罪犯的死刑。他还想,他日后可能会为自己今天这一决定感到悔恨和伤心,但眼下只能这样做。
“关于罪犯问题,”记者从侧面瞅了西塞上校一眼,“您正在把强盗及杀人犯网罗到您的部队中来,我不能不对这件事表示关切。昨晚,我和两名少尉一起到监狱里去了一趟,亲眼看见七名罪犯被释入伍。”“有这么回事,”莫莱拉·西塞不解地望着他,“您的问题在哪里呢?”“我的问题是:这是为什么?您为什么释放那些罪犯?”
“你凭着自己的良心去干吧,”男爵轻声说,“愿主与你同在。愿主宽恕你吧。”
“您提吧,关于哪一方面?”
鲁菲诺叹了口气,抬起了头。男爵看见他的两只小眼睛红红的,挂着泪花。他的脸犹如刚刚经受了一场严峻考验。他跪到地上。男爵先在他额上画了个十字,随后又伸出手让他吻。鲁菲诺站起身,看都没看另外二人一眼便走出了房门。
“昨天已经举行过记者招待会了。”上校一面回答一面上下打量着这个像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掉下来的怪物,不知是记者的怪相还是胆量最终打动了上校的心。
古穆西奥首先说话了。
“上校,我可以向您提个问题吗?”记者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字一板地说。
“佩服,佩服,”他边说边看着脚边的玻璃碴,“埃巴米农达这个人真有办法。我们过去的确低估了他。”
黎明时分,莫莱拉·西塞上校就在候车厅内忙着察看地图,发布命令,签署文件,收阅从各营送来的情况报告。记者们仍然睡眼蒙眬地在车站门口忙着备驴、备马,准备运送行李的车辆。唯有《消息日报》那位又瘦又矮的记者例外。他腋下夹着写字板,臂上挎着墨水瓶,在那里颠来颠去,极力想走近西塞上校。虽然天色尚早,可市议会的六名要员已待在那里等着给西塞上校送行。议员们坐在一条长凳上,军官、侍从从他们身旁走来走去,但无一人理会他们,正像他们会不理巴伊亚州进步共和党及巴伊亚州自治党悬挂在屋顶上的那些标语。但他们对那个稻草人似的记者很感兴趣。记者终于瞅中机会,趁大家静下来时来到了西塞上校身旁。
“遗憾的是,他不是我们的人。”男爵说,虽然他的这一发现非同小可,但当时心里想的却不是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而是胡莱玛——将死于鲁菲诺刀下的女人——以及埃斯特拉知道此事后将会多么伤心。
盖伊马达斯全城变成了一座兵营。街上终日川流不息,热闹异常;疾风吹过,掀起阵阵尘烟;口令声此起彼伏,一列列手持大刀的骑兵在马上耀武扬威,不住地吆喝着;军号声突然响起,划破了黎明前的天空。好奇的人朝依达比古鲁河畔跑去,他们是到圣多山的枯林中看热闹去的:第七步兵团的首批将士整装待发,嘹亮的国歌声传遍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