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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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腹地的塞巴斯蒂安分子,而是为了消灭我们,”古穆西奥又说,“是为了消灭您,消灭路易斯·比亚纳,消灭整个自治党,以便最终把巴伊亚州交给这里的雅各宾派核心人物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
“塔马林多,请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我们没有理由自相残杀,先生们。”男爵打断了他的话。此时,他说话的声音稍稍抬高了些,脸上也不再是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而是阴沉着脸,语气十分坚定。“没有理由自相残杀。”他重复了一句。他扫视了一下四周,深信自己那沉着的态度一定会感染在场的其他人。“谁都休想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全巴伊亚州的政权、管理权、司法权以及新闻权不还掌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吗?全巴伊亚州的大部分土地、财产、羊群不还在吗?这一点,即使莫莱拉·西塞上校来了也无法改变。先生们,要想消灭我们,除非把全巴伊亚州削平。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及其同伙和这片土地无缘,即使把巴伊亚州这匹烈马的缰绳交给他们,他们也驾驭不了。他们没有钱,没有人,更没有经验。他们会立即从马上摔下来。”
“第七步兵团可真走运啊!”西塞上校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男爵停顿片刻,有人热情地递给他一杯果汁。果汁散发着番石榴味,甜丝丝的。他喝下去,心里美极了。
西塞上校沉思片刻。
“您的乐观态度当然会使我们感到高兴,”路易斯·比亚纳开了腔,“但您无论如何必须承认,我们已经受到挫折,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奥林皮奥上尉退下。另一位佩戴上校军衔的军官走上前来,这是一位身材矮胖、目光深沉的老将。他报告道:“皮雷斯·费雷拉上尉和费布罗尼奥·布里陀少校已经到达。他们奉命来第七步兵团担任参谋。”
“我们无疑要采取行动,”男爵说,“我们马上给莫莱拉·西塞上校去电报,欢迎他来巴伊亚州,告诉他巴伊亚州当局和自治党支持他。难道我们不欢迎他来替我们消灭那帮抢占土地、劫掠庄园、残害百姓的匪徒吗?另外,我们要为官军招兵买马,让他们去对付那帮强盗。”
“是,团座。”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男爵喝着果汁,等着大家静下来。天气炎热,他脸上已渗出了汗珠。
“先头部队最晚要在两小时内开进圣多山。”上校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抑扬顿挫,也听不出喜怒哀乐,“奥林皮奥,请你转告那几位市议会议员,请他们原谅。告诉他们,以后我会召见他们的。等一等,再请你告诉他们,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社交及宴饮上。”
“可是我必须提醒您,我们几年来的政策一直是反对中央政府过多地干涉巴伊亚州的事务。”路易斯·比亚纳最后说。
“团座,八十三人死于天花及其他疾病,”他一面说一面在一张纸上扫视,“现在实有人数为一千二百三十五人。原有的一千五百万发子弹及七十枚炮弹原封未动。”
“好吧,除了自相残杀之外,我们此时唯一可以采取的行动是向全国表明我们既不反对共和,也不敌视巴西最高当局,”男爵高声道,“我们必须立即粉碎这一阴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们要给莫莱拉·西塞和第七步兵团以最热烈的欢迎。热烈欢迎他们的应该是我们,而不是共和党人。”
马托斯少校将两个脚跟轻轻一碰,报告道:
他用手帕拭去额上的汗珠,再次等着大家安静下来。
“库尼亚·马托斯,你先谈谈部队目前的状况。”
“这个转变太突然了。”阿达尔贝托·德·古穆西奥说。男爵此时注意到古穆西奥刚说完,便有几个人点头表示赞同。
莫莱拉·西塞上校在一片沸沸扬扬的欢腾声中脱去了呢子制服,穿着一身军服。两个士兵在遮掩着发报机的那堵薄墙前面围起一道屏风,上校就在这个临时掩体里脱下制服,交给一位副官。副官接过制服,放入箱笼。此时,西塞上校正在一面整衣,一面和以立正姿势站在他面前的三位军官谈话。
“问题是我们在国会及报纸上一向大声疾呼反对中央政府干涉。”众议员罗查·塞阿勃拉说。
整个车站连成一片,站台和候车大厅只有一墙之隔。一位电报员正在墙后发报。车站对面是一幢两层楼房,正面墙上有块牌子,上写“大陆饭店”。弯弯曲曲的依达比古鲁大街——大街直通市中心广场——渐渐挤满了政府军官兵。几十张紧贴在窗玻璃上的脸朝站内张望。士兵们正忙着卸货。第七步兵团的大旗出现了,一名士兵在摇旗,人群里又响起热烈的掌声。大陆饭店和车站之间是一片空地,一名士兵正在空地上洗刷那匹白马。候车大厅的一角安放着一张张摆满杯盘碗盏的长桌,成群的苍蝇在盖着纱布的碗盏上方飞来飞去。桌子虽摆在那里,但并无人理会。大厅内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和花环,贴满了巴伊亚州进步共和党及巴伊亚州自治党欢迎莫莱拉·西塞上校、欢迎第七步兵团、拥护共和政体的标语。
“要维护巴伊亚州的利益,就必须把政权握在手里;要把政权握在手里,就必须在策略上有所变化,至少目前应该这样。”男爵平心静气地解释着,仿佛大家的异议无关紧要。他又接着说:“我们的庄园主应与西塞上校采取合作态度,要为第七步兵团提供住房、向导和给养。我们要和莫莱拉·西塞一起消灭维多利亚女王豢养的那些妄图复辟帝制的叛匪。”男爵佯笑着,用手帕拭去额上的汗,“这虽然是一出荒唐可笑的闹剧,但除此之外,我们再无其他选择。等西塞上校把叛匪和卡努杜斯那帮伪君子消灭后,我们再来举行盛大宴会,庆祝大英帝国和布拉甘萨家族的失败。”
站台内外熙熙攘攘,热闹异常。人们用纸板遮挡着烈日,儿童们一手摇晃着小旗一手将纸屑一把一把地撒向空中。几位市议会的要员朝西塞上校迎了上去,但西塞上校没有止步,更没和他们握手,只是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很有礼貌地向他们略一躬身,随即便转向人群,高呼:“共和国万岁!弗洛里亚诺元帅万岁!”议员大人们原计划先发表一通演说,随后和西塞上校攀谈一阵。但出乎他们的意料,西塞上校在一群军官的保护下径直进站内去了。议员先生们想随他一道进去,但守卫在门口的士兵将他们拒之门外,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原来是一匹白马正从车上下来。白色骏马抖动鬃毛,引颈长嘶,庆幸自己又回到了地面上。孩子们见了,也个个乐得手舞足蹈。现在一队队士兵下车了,行李包、手提箱、枪支、弹药,源源不断地从窗口卸下。乌光闪亮的大炮一出现,顿时招来一片赞叹声。驮运辎重的牛成对成对地被牵了过来。那几位议员呆愣在候车大厅外,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们透过门窗窥视着站内,极力想在往来穿梭的大小军官及侍从差役中看到莫莱拉·西塞上校。
在场没有一个人为男爵的这番话表示祝贺,也没有一个人朝他微笑。大家沉默无言,满脸愁云。然而,他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察觉到有些人虽然不同意这样做,但也不得不承认,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
火车进站了。西塞上校手下的官兵有的身背长枪挤在车梯上,有的趴在窗口。站台上的人掌声不绝,欢声雷动。身着蓝色呢制服——制服的织边及佩带是肉色的,纽扣和马刺则是金黄色的——腰挎佩剑的西塞上校纵身一跃,跳至站台。他虽然身材矮小,甚至像患佝偻病似的,但动作十分麻利。别人都热得汗流满面,他却滴汗不出。他双目炯炯有神,步履稳健,仿佛浑身都是力量,这和他那瘦弱的身躯颇不相称。他目光中充满自信,一向自以为是,惯于发号施令。
“我要到卡龙毕去一趟,”男爵说,“虽然我原来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但现在只好走一趟。我要亲自告诉第七步兵团,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那一带的庄园主也都必须这样。要让莫莱拉·西塞看看这里是谁家的天下,谁说了算。”房里的气氛很紧张,看来每个人都有许多疑问,都有许多话要说,但男爵思量,此刻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机,应待大家酒足饭饱,把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全搭上,方可解除大家的疑虑。
火车呼啸着驶进盖伊马达斯车站。为了欢迎莫莱拉·西塞上校光临,车站上装点着五颜六色的彩旗,红瓦盖顶的月台上挤满了前来欢迎的人群。一条白色条幅在铁路上空随风飘扬,横幅上写着:“盖伊马达斯向英雄的莫莱拉·西塞上校及其光荣的第七步兵团致敬!巴西万岁!”一群光着脚板的儿童手里举着小旗。五六位大员伫立在那里,身穿节日盛装,胸前佩戴着市议会的徽章,帽子拿在手上。大员们周围站满衣衫褴褛、贫困不堪的人,其中有靠乞讨度日的乞丐,也有卖甜食或油炸食品的摊贩。他们都好奇地望着这热烈的场面。
“咱们去找太太们共进午餐吧,”男爵一面说一面起身,“咱们回头再谈。政治不应当是生活的全部,娱乐消遣也应当有一定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