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只能吃软的食物,”胡莱玛向在场的诸位解释说,“他一直在生病。”

西塞上校极力在男爵夫人面前装出一副笑脸,可男爵夫人和塞巴斯蒂娜刚刚迈出门槛,他便冲着索扎医生大发雷霆:

加尔凝视着他们,心里想象着这具尸体将被飞禽走兽啄食,将被风吹雨打,若干年后将变成人们常在腹地见到的一堆溜光的尸骨。加尔由尸骨、屠场、故友及动物想到了自己的归宿。他坐在大篷车上,身边坐着大胡子女人、矮子、傻子和胡莱玛。大胡子摘下饰有闪闪发亮的英镑图案的草帽,示意艺人们也来吃一点。第一个响应的是傻子,他跳下车,伸手就往火堆上抓。大胡子女人、矮子和胡莱玛随后也围了上来。他们和强人们混杂在一起,大嚼大咬,吃得津津有味。加尔移步到火堆旁,连日来风吹日晒,他看上去完全像个腹地人了。他从看见大胡子摘下草帽之时起便目不转睛地瞅着大胡子的脑袋。他就这样凝视着,把第一块肉送到了嘴边。他正要下咽时,胃部突然痉挛起来。

“是你把我推进了这个陷阱,我要枪毙你!”

他们黎明时上路了。一路上,乱石遍地,荆棘丛生,他们默默地一直从天亮走到天黑。大篷车走在最前面,大胡子女人、矮子和傻子走在大篷车两边,胡莱玛紧靠着车轱辘,加尔走在最后。为了遮挡阳光,他头上戴着巨人佩德林的那顶草帽。他瘦多了,下身的两条裤腿像两条大麻袋,衬衫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那枚子弹擦脑袋而过,在耳后留下一片青疤。凯依法的砍刀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间留下一条弯曲的伤痕。由于面庞消瘦、苍白,他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混浊。他们行至第四天,在一个叫做花甸的地方遇上了一帮饥民,饥民夺去了他们拉车的骡子。他们那天正行至一个长满牛蒡和荆棘的树林,那地方被一条干涸的河床分为两半,远方是恩戈尔达山的群峰。这帮饥民共有八人,其中几个穿着皮夹克,草帽上饰有钱币图案,身带短刀、马枪及一串串子弹。饥民的头目个子不高,肚皮不小,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上去活像只猛禽;脸上虽然毛发稀少,别人却都管他叫大胡子。只听他咕噜了几句,一会儿工夫,手下的强人便七手八脚地把骡子宰了,剥下皮,切成碎块,放到火上烤起来。肉烤熟了,他们又一拥而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大概他们已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有几个竟吃得高兴地唱起歌来。

“您要是大动肝火,我就只得给您放血,您就只得在床上多待一天。”索扎医生困顿不堪,瘫倒在摇椅上,“现在,您也该让我喘口气了。我只能休息半个小时,请您别动。”

在加尔的提议下,他们又要上路了。几位艺人本想在依布埃拉再待些时日,因为他们在这里可以给村民们讲故事、演滑稽戏,好歹能挣顿饭吃。但加尔担心如果那帮庄园守护人再次返回,就该要他的脑袋了。他确已完全恢复健康:讲起话来声若洪钟,致使大胡子女人、矮子,甚至傻子常常听得目瞪口呆。他的话很难懂,常需他们去猜。每逢谈起甲贡索人,他总是那样兴致勃勃,艺人们对此十分惊讶。大胡子女人问胡莱玛,加尔是不是云游四方的好耶稣的信徒。不,不是的,他从未到过卡努杜斯,也不认识“劝世者”,甚至连上帝都不信。连胡莱玛也不明白加尔为什么会这样。当加尔告诉他们说他想到北方去时,矮子和大胡子女人便决定随他一起去那里。他们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要随他去,可能像重力作用那样,弱者必然为强者所吸引。或许很简单,因为他们除了屈从于这个好似握有生活指南的人的意志,再无更好的办法,再无别的选择。

索扎医生睁开眼时,正好过去了半个小时。他擦擦眼,随即动手给上校取下拔火罐。他很容易就把拔火罐全部拔下来,扣过拔火罐的地方留下一个个圆圆的紫痕。西塞上校趴在床上,脑袋压在交叉着的双臂上。奥林皮奥上尉进来向他汇报部队的情况,但他一言未发。索扎医生一直陪他进了浴室。浴室里,塞巴斯蒂娜已经遵照医生的吩咐把一切准备好了。西塞上校脱去衣服——他的身子白极了,和黝黑的脸庞及双臂迥然不同——毫无惧色地坐进澡盆,咬紧牙关在水里泡了好一阵。洗完澡,医生开始用酒精和芥末膏给他擦身子,最后又要他吸火盆里——火盆里燃着药草——冒出来的烟。在这一治疗过程中,谁都没有言语。但当烟熏疗法结束后,西塞上校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嘟嘟囔囔说觉得自己像是在接受巫术治疗。索扎医生反驳说在医学和巫术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截然的界限。他们俩终于相互妥协了。屋内此时已为他们摆好了水果、鲜牛奶、面包、果酱及咖啡。莫莱拉·西塞随便吃了一点就睡了。醒来,已是正午。《消息日报》的近视记者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副扑克牌,建议教他玩当时在巴伊亚流浪汉中流行的“三各一”。两人玩着,谁都没有说话,直至索扎医生洗过澡,刮了脸,跑来提醒西塞上校该动身,这场游戏才算结束。西塞上校走进屋主请他喝茶的客厅时,卡纳布拉沃男爵、男爵夫人、索扎医生、奥林皮奥上尉及近视记者全都等在那里。在场的人,唯一衣冠不整的就是近视记者。

那天,骑着马来的那几个庄园守护人带走的唯一战利品就是那束红头发。此后,马戏班又在依布埃拉住了十天。加利雷奥·加尔已开始康复。一天夜里,大胡子女人听见他正操着蹩脚的葡萄牙语和胡莱玛说话,问胡莱玛他们现在是在哪个国家,是几月几号。翌日下午,他下了大篷车,还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到第三天夜里,他竟到了依布埃拉村的杂货店。他已退烧了,虽然形容憔悴,但兴致很高。他向店老板(店老板望着他的脑袋,觉得十分好笑)问这问那,询问着有关卡努杜斯和战争的情况。他近乎疯疯癫癫地多次核实了有关费布罗尼奥领着一支五百人的队伍竟在康巴奥吃了败仗的消息。他听了这个消息后,兴奋异常。胡莱玛、大胡子女人及矮子都以为他又会说起胡话来,但这样的情况并未发生。他和店老板一道喝了杯甜酒,回来后便酣然睡去,整整睡了十个小时。

卡纳布拉沃男爵迎上前来和西塞上校握手。这是一间十分阔绰的大厅,地面用红、白两色瓷砖砌成,厅内陈设着几件用哈卡兰达木做的家具,椅子全是奥地利式的,其中有木制的,也有藤编的。小巧玲珑的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和照片,一只橱柜内陈设着玻璃器皿、各种陶瓷用品及一只镶嵌着天鹅绒蝴蝶的盒子。四壁挂着山水画。男爵向上校嘘寒问暖,宾主相互客套了一番。但应当承认,西塞上校在这方面远不及男爵。夕阳西沉,客厅的窗户敞着。从窗户望出去,正门口矗立着一根根石柱,还有一眼水井。梯地上棕榈树亭亭玉立,罗望子树枝茂叶盛。梯地两侧,昔日曾是关押奴隶的圈棚,现在是自由民的房舍。塞巴斯蒂娜和一个穿花格围裙的女仆端来了茶壶、茶杯、面包、饼干。男爵夫人向索扎医生、近视记者及奥林皮奥上尉诉说费了多年工夫才把建造这幢房子的材料及屋内陈设运到卡龙毕的艰难经过。男爵拿着一本植物标本给西塞上校看,并对西塞上校说,自己从青年时代起就酷爱科学,曾幻想能在实验室或解剖室度过一生。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最后不得不从事农业、外交、政治这些自幼就不喜欢的职业。西塞上校呢?他向来就喜欢戎马生涯吗?是的,从他记事起,甚至在那以前,从他在平托蒙昂加瓦镇出生就渴望能有这一天。近视记者从男爵夫人来到男爵和西塞上校身旁,很不礼貌地听着他俩的谈话。

“上尉,我可以随他们一起去吗?”站在黑暗角落里的近视记者毛遂自荐道,“我认识男爵。到《消息日报》工作前,我在他办的报社里干过。”

“看见这个年轻人和您在一起,真叫人奇怪,”男爵指着近视记者微笑道,“他有没有对您说过他从前在我的手下干过事?他那时候钦佩维克多·雨果,希望成为戏剧家。他当时把新闻这一行说得一塌糊涂。”

“好吧。”塔马林多上校同意了,“你和索扎·费雷罗医生带一支卫队去。但部队在这里扎营,不能到男爵那儿去。”

“我至今还在说新闻这一行的坏话。”那个刺耳的声音叫道。

“团座,我负责把西塞上校送到卡龙毕去。”奥林皮奥上尉请求说。

“瞎扯!”男爵吼了起来,“事实是他不仅善于造谣生事,诽谤中伤,而且惯于玩弄权术。他原先在我手下工作,可他后来投靠了我的政敌,跑到对方的报社舞文弄墨去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我最卑鄙的诽谤者。上校,您要当心,他是个危险人物。”

四位长官和近视记者听到身后有响动,急忙转身望着帐篷内。帐篷内灯光昏暗,莫莱拉·西塞正在那里大叫大嚷,听不清他在吼叫什么。只见他赤裸着上身,双手扶着床,胸脯上有几个黑乎乎一动不动的东西,那无疑是蚂蝗了。西塞上校只站了几秒钟,随即便呻吟着跌倒在地上。索扎医生赶忙跪到地上,将他的嘴掰开。与此同时,几位军官也急忙围拢过来,有抬脚的,有抓胳臂的,七手八脚将他抬回行军床上。

近视记者神气活现,仿佛男爵刚才的这番话是在夸赞他。

“我是部下,听你们的。我已尽到自己的责任。”

“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是危险人物,”西塞上校附和道,“他们怯懦,喜欢感情用事,能用最美好的思想为最卑鄙的行径辩解。国家目前需要他们,但对待他们必须像对待易受惊的动物那样。”

索扎医生耸耸肩说:

近视记者笑得前仰后合,男爵夫人、索扎医生及奥林皮奥上尉都转过身来望着他。塞巴斯蒂娜端来了茶点。男爵抓着西塞上校的胳臂朝一只柜子走去。

“您对西塞上校是了解的,”库尼亚·马托斯少校解释说,“让他住到叛匪头子家里去,他会生气的。他会感到是对他的侮辱。”

“我要送您一件东西。向客人送礼是我们腹地人的习惯。”男爵取出一瓶外面沾满灰尘的白兰地,挤挤眼指着瓶上的商标说,“我知道您想根除欧洲在巴西的影响,但我想您对欧洲的痛恨还不至于连白兰地也包括在内吧?”

“我没说一定要到卡龙毕去,”索扎·费雷罗医生反驳说,“我只是把病人的需要告诉你们。诸位,我再补充一句:让他待在这儿,又是这样的条件,简直是胡闹。”

两人刚刚坐下来,男爵夫人立即将一杯茶端到西塞上校面前,往里面加了两块糖。

“您明知道男爵就在卡龙毕,可您仍坚持要我们把他送到那儿,是这样吗?”

“我的枪是法国造,我的炮是德国造,”莫莱拉·西塞说这番话时态度如此严肃,以致其余在场的人不得不止住谈话,“我不痛恨欧洲,也不痛恨白兰地。但我从不饮酒,也就没有必要把它送给我这样一个不知其妙处的人。”

库尼亚·马托斯和奥林皮奥望了塔马林多上校一眼。塔马林多干咳一阵,一言未发。

“您就收下做个纪念吧。”男爵夫人说。

“他近日来太劳累了,”医生一面抱怨一面将烟叼在嘴上,“从上次发病到现在恰好两年。该他倒霉,被魔鬼绊了一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已给他放过血,免得出现溢血现象。但他现在需要洗澡、按摩,需要很好地进行治疗。诸位先生,决定吧。”

“我痛恨的是那些使这一地区仍处于史前状态的本地地主和英国商人,”西塞上校继续冷冰冰地说,“我痛恨那些关心蔗糖胜过关心巴西人民的人。”

塔马林多上校悔恨没及时瞥近视记者一眼。就在这时,索扎医生一面擦着手一面走到帐篷外。索扎·费雷罗医生身着军服,两鬓斑白,额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几位长官撇下近视记者,朝医生围拢来。近视记者虽仍站在原地未动,但很不礼貌地探过头,眼镜后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男爵夫人仍在忙着为宾客敬茶递水,脸上毫无异样。但男爵和夫人不同,此时已收起笑脸,虽然仍装出热情的样子。

“可问题是再没有第二个了呀。”近视记者冷冷地回答。他透过昏暗的原野朝帐篷望去,帐篷内射出一道淡淡的绿光。“从坎桑斯奥到卡努杜斯,这一带全属于卡纳布拉沃男爵。”

“对南方人欢迎的美国商人来说,他们感兴趣的是人还是仅仅是咖啡?”男爵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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