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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除了卡龙毕,”塔马林多不悦地纠正道,“莫莱拉·西塞上校断然回绝了男爵要部队住到他那里去的请求。到那里去是不合适的。”

西塞上校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当然有,”近视记者尖声尖气地说,“这你我都很清楚。”

“美国商人一来,机器有了,技术有了,巴西进步需要的资金也有了,因为进步意味着工业化、就业、资本,如同美国的进步所证明的那样。”他眨了眨两只冷漠的小眼,接着说:“卡纳布拉沃男爵,对于这一点,奴隶主们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您熟悉这一带,我们想请您帮个忙。”塔马林多轻声道。然而他此时说话的语气并不像平日那样和蔼可亲,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不愿将此事透露给外人但又苦于无计可施的矛盾心理。“医生认为应该把西塞上校送到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去,使他能得到更好的护理。附近有没有庄园?”

西塞上校说罢,客厅内一片沉寂,只听到勺匙在杯内移动发出的声音和近视记者好像漱口似的咕咕的喝茶声。“可奴隶制并不是共和国建立后才取消的,而是早在帝国时期就已经取消了,”男爵夫人一面给客人敬上几片饼干,一面嘻笑着开玩笑似的说,“在我丈夫庄园里劳动的奴隶正好在法令颁布五年前就已获得自由,这件事您以前知道吗?”

帐篷四周布满荷枪实弹的岗哨,把帐篷和兵营的其余部分隔离开。那几位记者就在附近,围住近视记者问这问那。近视记者将自己看到的全部告诉了他们。岗哨和兵营之间是一片无人区,除非得到库尼亚·马托斯少校的许可,否则任何官兵不得通过。库尼亚·马托斯少校倒背双手,在帐篷外踱来踱去。塔马林多上校和奥林皮奥上尉走近马托斯少校,记者们看见三人在帐篷附近转来转去。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三位军人的脸上浮漾着紫色的暮霭。塔马林多上校不时地走进帐篷,出来后三人又一起踱来踱去。就这样过了好一阵,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反正时间不短,因为篝火已经燃起,晚饭号也吹响了。也就在这时,奥林皮奥上尉突然来到记者们待的地方把近视记者叫走。近视记者通过层层岗哨,来到塔马林多上校和马托斯少校面前。

“不知道,”西塞上校回答,“这无疑是值得称赞的。”

奥林皮奥一直双手掰着莫莱拉·西塞的嘴巴,西塞上校仍在不住地痉挛。过了好一阵,索扎·费雷罗医生才赶到那里,带来了一辆救护马车。帐篷已经支好,莫莱拉·西塞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塔马林多和奥林皮奥两人轮流守护在西塞身边,不让他把嘴合上。西塞上校满头是汗,双目紧闭,浑身颤抖,不停地呻吟,每隔一阵就吐出一口白沫。索扎医生和塔马林多上校相互对视了一眼,但谁都没说话。索扎医生一面轻轻脱去外衣,一面示意助手将药箱放到西塞上校床旁。与此同时,奥林皮奥上尉向医生讲述了上校发病前后的情况。为了使医生给病人诊断时更自在,军官们自动走出了帐篷。

西塞上校勉强笑了笑,抿了口茶。客厅内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无论男爵夫人的微笑、索扎医生突如其来对蝴蝶标本的雅兴还是奥林皮奥上尉讲的一段关于里约热内卢一位律师为其妻所害的故事都未能使这种气氛缓和。索扎医生的一番客套则加剧了紧张。

“掰开他的嘴,揪住他的舌头。”塔马林多上校告诉奥林皮奥该怎么办,随即转身命令两个卫兵赶快去支帐篷。

“甲贡索人到处杀烧掳掠,所以这一带的庄园主一个个远走高飞了,”索扎医生说,“可您反其道而行之,回到了卡龙毕。真不愧是他们的榜样。”

库尼亚·马托斯少校先将近视记者推到后面,随即又和勤务兵一道走到另外几位记者那里,毫不客气地要求他们走开。与此同时,人们将一条被子盖到莫莱拉·西塞身上。奥林皮奥上尉和塔马林多上校将自己的军服叠在一起,垫在西塞上校头下当枕头。

“我所以回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把我的庄园交给第七步兵团使用,”男爵说,“遗憾的是,我的好意不被接受。”

“别动他!”塔马林多焦急地吼道,“快拿条被子来。快去请索扎·费雷罗医生到这里来。别让任何人走近他!朝后站,朝后站!”

“不管什么人,只要看看这里的和平景象,就不会说这里在打仗,”西塞上校轻声说,“甲贡索人没有来这里骚扰过。您太幸运了。”

不知为什么,他这番话说得结结巴巴,令人费解。他本来要开口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他满脸青紫,瞳孔放大,慢慢坐到一根横在地上的树干上,随后慢慢摘下军帽。正当近视记者也要坐下去的时候,突然看见西塞上校用手捂住了脸,军帽落到地上。他陡地站起身,涨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解开了衬衫上的纽扣,像透不过气来似的;随即全身痉挛,口吐白沫,呻吟着倒在奥林皮奥上尉和近视记者脚边,吓得两人茫然失措。当他俩俯下身去时,塔马林多、库尼亚·马托斯及几个勤务兵已经跑了过来。

“外表不足为信,”男爵仍然心平气和地说,“卡龙毕已有许多人逃往他乡,耕地减少了一半。再说,卡努杜斯是我的故乡,不对吗?我在这一地区付出的代价比谁都大。”

“但这一次不同,”西塞上校吃力地说,“应该教训教训他们,去掉他们复辟帝制的幻想。他们侮辱官军的仇也要报。”

男爵极力掩饰西塞上校刚才的一席话给他带来的恼怒,但此时的男爵夫人却判若两人,又开口说:

“人们不是常说应该给逃跑的敌人架银桥吗?”奥林皮奥上尉诙谐地说。

“有人说我丈夫把卡努杜斯拱手送给了甲贡索人,我想您大概不会相信这种谎言吧?”她气愤得沉下了脸。

“他们不会溜的,”近视记者搭讪道,“他们认为上帝站在他们一边。这地方的人好斗得很。”

西塞上校抿了口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时间,”莫莱拉·西塞讲话时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不等我们到那儿,他们就会全部溜掉。”

“这么说,您是相信这一谎言喽?”男爵轻声道,“难道您真的相信我会支持那些疯狂的异教徒、四处烧杀掳掠的家伙吗?”

“团座,有什么可担心的吗?”奥林皮奥上尉问。

莫莱拉·西塞以冷峻的目光望了男爵一眼,急速地用舌头舔了一下双唇。

卫兵们立即跑步传达上校的命令。军号声响起,部队停止前进。莫莱拉·西塞、奥林皮奥·德·卡斯特罗、库尼亚·马托斯及塔马林多同时下了马,近视记者也跟着从马上爬下来。后面的另外几位记者及士兵们跑到一片水塘边,有的洗脸,有的洗胳臂,还有的洗脚。库尼亚·马托斯少校和塔马林多上校查看地图,莫莱拉·西塞上校举起望远镜凝望着天地相接的地方。太阳正落向远方孤零零的圣多山背后,给圣多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西塞上校收起望远镜,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显出极度紧张的神态。

“那些狂徒用达姆弹杀害官兵。”西塞上校一字一板地说着,仿佛生怕有谁漏听了某个字,“那些杀人放火的家伙拥有非常现代化的枪支。他们在接受英国间谍提供的援助。除了保皇分子,还有谁会策划颠覆共和国的阴谋?”

到达圣多山之前,他们目睹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一个十字路口有个字迹模糊的牌子,标着到卡龙毕去的道路。整个部队重新上路后走了六小时到达那里。五名记者中,只有《消息日报》那个稻草人似的记者目睹了这一事件。近视记者已和西塞上校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这种关系不能称友谊,也不能叫同情,说得确切些,他们之间的这种特殊关系是建立在相互憎恶、相互吸引——“异”性相吸的吸引力——的基础上。近视记者不仅在把笔伸进那只像猎人狩猎时盛袖镖毒药用的罐子似的墨水瓶里、把写字板放在膝上或马鞍上坐下来写字的时候,而且走路、骑马也都像一幅自身的讽刺画,总给人以快垮下去的印象。虽然如此,他却对小小的西塞着了迷,简直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西塞上校的一举一动,只要一有机会就走近他;在和同僚的谈话中,莫莱拉·西塞成了他唯一中意的话题,甚至可以说,他对西塞上校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卡努杜斯和这场战争的兴趣。那么,在这位年轻记者身上又有什么值得西塞上校瞩目的东西呢?近视记者一身古怪打扮,体态模样也怪里怪气,周身长毛,尖嘴猴腮,长长的指甲里塞满污垢,姿态动作软绵绵的。总之,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可被西塞上校称之为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东西。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长相丑陋、声音刺耳的人物吸引了目光炯炯、性格刚强的西塞上校,虽然上校心里并不情愿如此。上校每逢会见记者,记者几乎是上校唯一的交谈对象,上校甚至常常在晚饭后单独找他谈。白天在行军路上,记者的马常会不由自主地跑到前面,和西塞上校的马并行,此次从坎桑斯奥出发后就是如此,他在簇拥着西塞上校的大小军官及侍从仆役中间坐在马上东摇西晃,活像个木偶。当部队行至通往卡龙毕去的岔道上时,西塞上校将右手一举,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西塞上校脸色苍白,茶杯在他手中不住地颤抖。除近视记者外,大家都低垂着头。

此次休息时和往常不同,记者们谁都没有去睡。他们思绪烦乱地坐在帐篷旁一个劲儿地抽烟,反复思索着。《消息日报》的近视记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贴有布告的那棵树下的两具尸体。一个小时后,他们再次来到队伍前方,跟随军旗和莫莱拉·西塞上校向战争走去。是的,在他们看来,战争现已开始。

“问题是,只要他们感到社会秩序是稳定的,只要他们看到天下是太平的,就不会杀人放火,因为他们比谁都懂得遵守法律。”男爵非常肯定地说,“但自从共和国建立,颁布了一系列行不通的法令,搅乱了我们的社会秩序,以狂热的、毫无根据的原则取代了服从、听命的原则。上校,弗洛里亚诺元帅的错误之一就在这里,因为一个理想的社会应是一个安宁的社会,而不是一个疯狂的社会。”

一路上,他们一直是按行军速度随着大部队走,所以此时已累得疲惫不堪,屁股挪动不得,两条腿像两根棒,皮肤被沙漠炙人的阳光晒得黑黑的。在介于盖伊马达斯和圣多山之间的这片荒漠上,他们只能看到仙人掌和茅草棚。他们想象着那些全靠两条腿走路的士兵——第七步兵团中绝大多数士兵是徒步行军——是怎样坚持走下来的。未能坚持走到底的士兵也为数不少。他们曾看见许多士兵累得晕倒在路上,随后像堆肉泥似的被抬上救护车运走。他们现在才知道那些在路上晕倒的士兵苏醒后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制裁。“战争就是这样?”近视记者自问,因为在那两名农夫惨遭杀害之前,他们还从未见到过任何类似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一直不理解西塞上校为什么一路上那样催逼自己的部下。难道这就是通向理想王国的道路?不是纷传甲贡索人在腹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吗?他们此刻在哪儿?记者们看到的只是近乎荒芜的村庄,村民们漠然地望着他们走过,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时总是支支吾吾。牛群也真像莫莱拉·西塞所说的被敌人掠去了吗?虽然他们对身材矮小、态度冷漠的西塞上校并无什么好感,但上校刚强、充沛的精力——他似乎终日不吃饭也不睡觉——却使他们十分钦佩。夜里,众将士都已钻进睡袋睡觉了,可人们看见他仍着装整齐地伫立在那里;他在一列列酣睡的士兵中踱来踱去,有时停下来和哨兵聊几句,有时找参谋人员嘀咕一阵。清晨,军号声起,大家睡意蒙眬地刚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他已站在那里,脸已洗过,胡子也刮得一干二净,或在向从前方归来的通信兵询问情况,或在察看着一门门大炮,仿佛头天夜里根本没去睡觉。到两名农夫遇害为止,他们一直认为西塞本人就是战争,因为只有他一人在谈论战争,而且说得有根有据,致使他们不得不相信战争的危险确实存在、不可避免。西塞上校告诉他们,别小瞧了那些站在门口看部队过路的厚颜无耻的山民,他们中有许多人和那两名被杀的农夫一样,是敌人的同党,在那一双双木然的目光后面总有几个暗探在那里点着官军的人数,估摸着官军的战斗力,比较着敌我双方的装备,而且这些情报很快就会送到卡努杜斯。近视记者想起了老农夫临死前呼喊“万岁”的情景,于是对自己说:“这也许是真的,也许他们就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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