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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问我:“我是不是你的爹?”
它还是叫,我又说:
“嗯。”
“你进来吧。”
我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
它没有动,仍是直着脖子叫唤着,我就向它招招手,我一招手,它不叫了,忽地一下蹿进屋来。
“你爹就是我。”
从这天起,这狗就在我家里住了。我出去给它找了一堆稻草回来,铺在屋角,算是它的床。这天晚上我前前后后想了想,觉得让狗住到自己家里来,和娶个女人回来还真是有点一样,以后自己就有个伴了,就像陈先生说的,他说:
我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们,他们走过来,凑近我,低声说:
“娶个女人,就是找个伴。”我对狗说,“他们说我们是夫妻,人和狗是不能做夫妻的,我们最多只能做个伴。”
他们说:“胡说,你爹活得好好的。”
我坐到稻草上,和我的伴坐在一起。我的伴对我汪汪叫了两声,我对它笑了笑,我笑出了声音,它听到后又汪汪叫了两声,我又笑了笑,还是笑出了声音,它就又叫上了。我笑着,它叫着,那么过了一会儿,我想起来口袋里还有糖,就摸出来,我剥着糖纸对它说:
我说:“我爹死掉了。”
“这是糖,是喜糖,他们说的……”
他们叫我:“喂,谁是你的爹?”
我听到自己说是喜糖,就偷偷地笑了几下,我剥了两颗糖,一颗放到它的嘴里,还有一颗放到自己嘴里,我问它:
还有一只脚踩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陈先生没有说,陈先生只说女人生孩子就是把一只脚踩到棺材里,没说另外一只脚踩在哪里。
“甜不甜?”
“还有一只脚呢?”
我听到它咔咔地咬着糖,声音特别响,我也咔咔地咬着糖,声音比它还要响,我们一起咔咔地咬着糖,咬了几下我哈哈地笑出声来了,我一笑,它马上就汪汪叫上了。
他们听后就要哈哈笑很久,笑完后还要问我:
我和狗一起过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两年,它每天都和我一起出门,我挑上重担时,它就汪汪叫着在前面跑,等我担子空了,它就跟在后面走得慢吞吞的。镇上的人看到我们都喜欢嘻嘻地笑,他们向我们伸着手指指指点点,他们问我:
我说:“我妈一只脚踩着棺材生我。”
“喂,你们是不是夫妻?”
他们又问:“是怎么生你的?”
我嘴里“嗯”了一下,低着头往前走。
我说:“我。”
他们说:“喂,你是不是一条雄狗?”
他们问:“是生哪个孩子?”
我也“嗯”了一下,陈先生说:
我说:“生孩子死的。”
“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和狗做什么夫妻?”
他们问我:“来发,你妈是怎么死的?”
我摇着头说:“人和狗不能做夫妻。”
“来发,你是个傻子,你念了三年书,还认不出一个字来。来发,这也不能怪你,要怪你妈,你妈生你的时候,把你的脑袋挤坏了。来发,也不能怪你妈,你脑袋太大,你把你妈撑死啦……”
陈先生说:“知道就好,以后别人再这么叫你,你就别嗯嗯地答应了……”
我爹活着的时候,常对我说:
我点点头,“嗯”了一下,陈先生说:
我点点头:“我是傻子。”
“你别对着我嗯嗯的,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他们问:“来发,你是不是傻子?”
我又点点头“嗯”了一下,陈先生挥挥手说:
我说:“死掉了。”
“行啦,行啦,你走吧。”
“来发,你妈呢?”
我就挑着担子走了开去,狗在前面吧嗒吧嗒地跑着。这狗像是每天都在长肉,我觉得还没过多少日子,它就又壮又大了,这狗一大,心也野起来了,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着它,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要到天黑后它才会回来,在门上一蹭一蹭的。我开了门,它溜进来后就在屋角的稻草上趴了下来,狗脑袋搁在地上,眼睛斜着看我。我这时就要对它说:
他们哈哈笑着,又问我:
“你回来啦,你回来就要睡觉了,我还没有说完话,你就要睡觉了……”
我说:“死掉了。”
我还没有说完话,狗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想了想,也把自己的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