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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妞妞真是宠爱至极。他晚年在北京的生活相当单调,有时几乎整日读书写文章。这时有了妞妞,他竟也显得年轻起来了。他成了妞妞的保护神。只要我威胁妞妞要打她,她必定一溜小跑去找父亲,一边跑一边喊:“爷爷,妈妈要打我!”有一次,我在后面假装追她,父亲从书房听见妞妞叫声,出来看见我在追她,竟真正动了气,声音颤抖地朝我说:“宝宝(我幼时小名,自我进大学后父亲早已改称我‘含之’),你小时候,我们从没有打过你。你今天要是打妞妞,我就打你!”妞妞有父亲撑腰,神气十足,那时她大约只有四岁,个子只到父亲腰部。小家伙抓住父亲右腿,冲我做着鬼脸。我看着这相差近八十岁的一老一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我也感到一种安慰。我给父亲带来这小外孙女,弥补了他感情上的孤寂。
自从“反右”运动之后,父亲同我之间无形中感情接近了一些。特别是1961年,我的女儿妞妞(大名洪晃)的降生给父亲增添了无穷的家庭乐趣。父亲一生忙碌,恐怕从不曾享过天伦之乐。到此时他几乎把全部的情爱倾注到这幼小的外孙女身上。晃的名字是父亲起的。不过这中间出了个大错误,原来应当是“冕”的。起名时,父亲说晃儿属牛,古时有放牛娃王冕,在牛背上苦读成材,官至宰相。他期望这小外孙女也能日后成大器。父亲把“洪冕”的大名写在红纸上,但后来去派出所报户口时,却被派出所在户口簿上误写成“晃”。当时谁都不曾发现,因为都呼她小名“妞妞”。到后来发现时,父亲哈哈大笑,说不必改了,他又重新为妞妞起一号“诗正”,说可改用此号。但妞妞长大后一直沿用洪晃,从未用过“诗正”。大概是当初派出所把名字写错的缘故吧,所以晃儿虽已成材,却是在经济贸易领域崭露头角,看来绝不会进入仕途,更不会像古代王冕“官至宰相”。现在回想当年父亲不再改回错写的“晃”字,大概他也并不期望小外孙女日后涉足官场,只是取王冕奋发读书成材之意而已。妞妞的小名也是他起的。开始母亲说小名要由她起,她用上海习惯叫她“囡囡”,父亲的湖南口音怎么也叫不好,总叫她“暖暖”。父亲说这个小名拗口不行,她生在牛年就叫“牛牛”吧。但因为牛为平声,连在一起叫十分别扭,我们大家一齐抗议,父亲说此女生在北方,索性按北方民间习俗叫她“妞妞”吧。于是,皆大欢喜,直到今日,晃儿早已长大成材,长一辈的朋友仍呼她妞妞。父亲对妞妞寄予无限希望。我相信他对他自己的三儿两女都从来没有寄予过如此多的殷切期望。妞妞一周岁时,母亲说要让她“抓阄”,就是孩子周岁时,桌上摆满各种物件任其抓起。凡第一把抓起者就是他(她)将来成为何等样人才的象征。于是方桌上摆了各种什物。父亲把笔、砚、墨、书等等有意摆在妞妞最易抓到的地方。我们为让他高兴也有意让他那些文房四宝占据显要地位,希望妞妞抓一支笔或一块墨让老人得到满足。没料到,妞妞睁大眼睛,嘻嘻笑得很开心,看着桌上这么多玩意儿手舞足蹈,却就是不去抓。最后,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她弯过身去用她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了远处的一个缝衣服的线团。我哈哈大笑说:“看来这孩子将来是个裁缝!”父亲觉得很扫兴,悻悻然回书房了。母亲忙说:“不是裁缝,是将来有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