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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早餐;一点钟午餐;五点钟下午茶;八点钟晚餐,”她说。
她转过身,背对着大海,用友好但又带着点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休伊特。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大概是因为摄入了足够的牛肉以及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的头很大,眼睛也很大;目光虽然经常处于涣散的状态,但有时也会变得敏锐机敏;他的嘴唇看起来十分多情。他看起来是一个富有激情与活力的人,像是会意气用事,整个人既宽容又挑剔。那宽大的前额表明了他出色的思考能力。蕾切尔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他的饶有兴致。
她依旧在沉思。当回想自己的生活时,她发现自己的一天好像被四餐分割成了四个部分。这些划分非常严格,一天中的活动内容必须与之匹配。这就是她在回首自己的生活时所能想到的。
“你写的是哪种小说?”她问。
“你的一天是怎样度过的呢?”他问。
“我想写一部关于沉默的小说”他说;“写一写那些人们不愿意说的事情。但是太难了。”他叹了口气。“虽然,你也并不关心这些。”他继续说道,用几近严厉的目光看着她。“没人关心这些。如果你认识作者的话,那么你阅读的目的就仅仅是为了看看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把哪些朋友写进了小说中。而至于小说本身,整个构思,观察事物的角度,对事物的体会,以及与其他事物的关联,完完全全没有人关心。然而,我有时候会想,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吗?那些人,”他指了指宾馆的方向,“一直在追求一些他们无法得到的东西。但写作总会带给人一种非凡的满足感,即使处于初期也可以体会到这种感觉。你刚才说的话是对的:人们并不想自己成为被观察的对象;只是希望能够观察其他人。”
她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生活。
当他凝视大海的时候,刚才提到的那种满足感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是的,”蕾切尔说。“我已经喂了二十四年兔子了;现在想起来感觉有些奇怪。”她陷入了思索。休伊特刚才以女性观点胡言乱语了一番,此时感到她即将开口谈论她自己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渴望以此增进他们之间的相互了解。
现在轮到蕾切尔感到沮丧了。当他提到写作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变得冷漠了起来。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在乎谁;所有想要了解她、接近她的欲望,那种几近令她苦恼的迫切情感,顷刻间都完全地消失了。
“噢,我不一样,”休伊特回答。“我自己每年就可以赚六七百英镑。况且,感谢上天,也没有人把小说家当回事。毫无疑问,如果一个人被大家所看重,那他就不会觉得自己的工作多么单调沉闷——如果经常受到邀约,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头衔,收到许多慕名来信,接受表彰和勋章等等的话。我从不嫉妒他们,虽然有时我会有这种念头——真是奇妙的融合!这由男性观念支配的世界真是令人惊奇——法官,公务员、陆军、海军、国会大厦、市长——我们创造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再瞧瞧赫斯特。我敢保证,”他说,“自从我们来到了这里,没有一天不在讨论究竟是要留在剑桥还是去当律师的问题。这是他的事业——他的神圣的事业。如果说,我都已经听他说过二十遍了,那么我确信他的母亲和妹妹一定已经听过五百遍了。你能想象他家悄悄把他的妹妹支唤出去喂兔子,就是为了圣约翰能够独享房间学习吗?——‘圣约翰在忙,’‘圣约翰需要茶。’你不知道这类事情吗?也难怪圣约翰认为那是相当重要的选择。那的确是。他需要养家糊口。但是圣约翰的妹妹——”休伊特安静地抽了一口烟。“没人把她当回事,这可怜的人。她只能喂兔子。”
“你是一位出色的作家吗?”她问。
“我觉得不会,”她说。“我只想弹钢琴……男人真的是那样的吗?”她问道,把话题转向了她感兴趣的方向。“我就不怕你。”她坦然地看着他。
“是的,”他回答。“当然,我不是一流的作家;但我是出色的二流作家;我想,和萨克雷差不多吧。”
“选举?”蕾切尔重复道。她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是塞进小盒子里的那张小纸片,随后才理解了他提出的问题。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都感到这个问题很荒谬,于是都笑了。
蕾切尔感到有些吃惊。一方面是因为她听到萨克雷被称为二流作家;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无法相信当今时代存在伟大的作家。如果的确存在的话,那么她认识的随便哪个作家都可以被称为伟大了。他的自信令她震惊。他仿佛变得越来越遥远了。
“女人都对男人怀揣敬意,即便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能力非凡的女人也一样。”他继续说。“我觉得我们一定拥有某种对你们的控制力,就像是我们对马匹的控制力一样。在它们的眼里,我们比实际要高大三倍,否则它们不会服从于我们的。正因如此,我相信即便拥有了投票权,你们也不会怎么样的。”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看起来是那样光洁动人、情感细腻与青春焕发。“我敢说,至少还需要六代人的磨练,你们才能够从容地踏入法院和办公室。想一想普通男人都是多么恃强凌弱吧,”他继续道,“无论是一位勤奋工作、野心勃勃的普通律师还是商人,都需要养家糊口和维持社会地位。因此,他们的女儿需要给儿子让路;儿子会接受教育;然后他们也会为自己的妻子和家庭而恃强凌弱,这一切就会陷入循环。在这个过程中,女人一直都处于幕后……你真的认为选举权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吗?”
“我的另外一部小说,”休伊特继续说道,“是关于一个沉溺于理想的年轻人的故事——他的理想是成为一位绅士。他想方设法地留在剑桥,每年要为此花费上一百英镑。他拥有一件外套;那曾是一件绝好的外套。但是他的裤子——就不那么好了。就这样,他来到了伦敦,因为一个清晨在瑟彭泰恩河岸的奇遇,打入了上流社会。但他不得不一直撒谎——你看,我是想表现出他灵魂的逐渐堕落——谎称自己是德文郡某个地产商的儿子。与此同时,他的这件外套越来越旧了,而且他也几乎不敢再穿他的那条裤子了。你能想象吗?这个可怜人在经过纸醉金迷的夜晚后,凝视着他的这身行头——先是挂在床尾,一会儿移到光线充足的地方打量一番,一会儿又挪到阴暗之处瞧瞧,盘算着它们还能不能为他再多挺几天,或者说,他还能不能为它们再多挺几天?自杀的念头一直萦绕着他。他还有一位在阿克斯布里奇附近的田野里设立陷阱,误打误撞开始以贩卖小鸟为生的朋友。他们是学者,两个人都是。我认识一两位这种可怜的忍饥挨饿的学者。他们会隔着一条煎鲱鱼和一品托的黑啤酒,向你引述亚里士托德的著作。这也是一种很时髦的生活方式。为了展现我的主人公在各种环境之下的表现,我不得不多说两句。他曾经制服过西奥·宾厄姆·宾利小姐——一位来自于杰出并且历史悠久的保守党贵族的千金——的受惊的坐骑。我还要描述一下曾经参加过的那种聚会——时髦的知识分子的聚会,你也知道,就是喜欢把最新的书籍摆放在桌子上的那种人。他们会举办那种在河上大家一起做游戏的聚会。构思这些事情倒是一点都不难;困难的是塑造这些人物——保持人物形象从头至尾的一致性。就拿西奥小姐来说,这可怜的女人最后将不得善终。因为按照我的构思,这本书将在追求体面生活的悲惨状态中收尾,具有深远的意义。与父亲脱离了关系后,她嫁给了我的主人公,一起住在克罗伊登郊外一幢舒适的小别墅中,而他成为了当地的一位房地产经纪人。他终究没有成为一位真正的绅士。这也是这本书有趣的地方。你会愿意读这种书吗?”他问道;“或者也许你会更喜欢我的斯图尔特的悲剧故事,”还没有等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过去的确存在一些美好的事物,但却被平庸的历史小说家那荒谬的写作技巧破坏了。例如,月亮被描绘成天空的总督,人们把马刺戳向了他们的马,等等。我要把过去的人们描绘得与当今的我们一模一样。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脱离了时代环境,可以使他们的形象显得更加清晰与更加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