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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究竟是在悲伤,还是出于真心的高兴呢?蕾切尔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此时夹在海伦和特伦斯之间感到非常不舒服。她转过身说,要是特伦斯负责进行所有沟通的话,她就和他一起去。
“本来我不想过来的,”他终于开口说道,“但还是不得不过来……因为伊芙琳·M,”他抱怨道。
一道狭长的影子顺着道路绵延,宽度可以遮住两个人,但却遮不住三个人。圣约翰因此落在了两个人的后面,并且和他们的距离在一点点地拉长。他散步是为了消食。他一边盯着他的手表,一边时不时地看看前面的那两个人。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开心,那么亲密,尽管他们并排走路的样子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他们偶尔会微微地转向彼此。他认为他们谈论的一定是十分私密的话题。而实际上,他们是在争论海伦的性格,特伦斯正在试图解释为什么有时她会让他感到烦躁。但圣约翰却认为他们是在说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事情,于是他开始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这些人这么开心,而在某种程度上,他看不起这些人如此轻易地就能感到幸福,而另一方面,他又很羡慕他们。他比他们都要卓越得多,但他却并不开心。人们从来不会喜欢他;有时他甚至会怀疑海伦是否真的喜欢他。能够处世单纯,能够直截了当地说出心里话,能够不去理会那占据他身心的可怕的自我意识,能够如一面明镜般不断展现出他自己的真实面貌和真心话,这比任何天赋都要更具价值,因为这会令人感到幸福。幸福,幸福,什么才是幸福?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幸福。他对生命中琐碎的罪恶、谎言和瑕疵都看得太过透彻,而看透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一种坦率的表现。毫无疑问,就是因为这样,人们都不喜欢他,抱怨他无情无义又为人苛刻。当然,人们也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他希望听到的那些话,比如:他这个人既友好又和蔼,人们都喜欢他。不过,他讲出的那些刻薄的话中,有一半都是因为他当时心情不好,或是在对自己赌气。他承认,他也几乎没有表达过自己对任何人的关心,而当他真正地表露心声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都是悔恨。他对特伦斯和蕾切尔的感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他至今也没有办法坦然地表达出自己为他们婚约而感到的高兴。他无比了解他们的缺点,以及他们感情的脆弱本质,他预料两人之间的爱意不会持久。他又看了他们一眼,但却感到了一丝异样。他一向认为自己很少能看出什么,而此时的他们却让他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单纯的情感,这其中也包含了几分同情。毕竟,与人们身上的美好相比,那些缺点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决心现在告诉他们自己的内心感受。他加快了脚步,在他们到达小路和主街交汇的拐角处时追上了他们。他们停下了脚步,和他开玩笑,问他关于胃酸的事情——但他打断了他们,开始快速而又生硬地说了起来。
她更愿意去思索在未来三年中将会发生些什么,以及要是蕾切尔在她父亲的指导下离家闯荡的话又会怎么样。而最终的结果都是她坦率地承认,可能会更好一些——但谁又知道呢?她从来没有试图对自己掩饰特伦斯身上的缺点。她曾经认为他这个人太过简单,太过宽容,就像他认为她也许太吹毛求疵一样——不,其实只是因为她不懂得妥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更喜欢圣约翰;当然,他永远也配不上蕾切尔。她和圣约翰之间已经产生了的友谊,因为虽然她一直在生气和开心之间起伏不定,但在某种程度上这也证明了她直率的性格。总的来说,她喜欢他的陪伴。他能够将她带离这个爱和情感的小世界。他对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要是英国突然有所动作,朝着摩洛哥某个不知名的港口靠近,圣约翰就知道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而且还会和她的丈夫针对财力和军事力量进行一番争论,这带给了她一种奇怪的安定感。她虽然没有一直倾听他们的争论,但心中却充满了敬意,就像她尊敬一堵牢固的砖墙,或者一栋庞大的市政大楼一样。因为虽然这些建筑构建了我们城市中的一大部分,但却是被一双双默默无闻的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建造而成的。她喜欢坐着聆听周遭。当那对订婚的情侣随着谈话的兴趣逐渐消失殆尽而悄悄溜出房间,跑去花园把花朵一瓣瓣地撕碎时,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洋洋得意。她并不是妒忌他们,而是确确实实地羡慕他们未来即将拥有的未知的远大前程。她在餐厅摆弄着手中的水果。思绪就这样来回跳跃着。有时她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把一根由于燃烧的高温而变得弯曲的蜡烛给扳直,或者把摆放得过于死板的椅子给打乱。她怀疑契莱在他们不在的时候站在梯子的顶端拿着湿抹布摇摇晃晃地打扫过这里,因为这房间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第三次从餐厅回来后,她看到圣约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他靠在椅背上,半睁着双眼,看起来和以往一样,穿着出奇整洁的灰色西装,防御着随时可能会对他肆意妄为的异域气候。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越过了他的头顶。最后,她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们还记得跳完舞后的那个早晨吗?”他问道。“我们就坐在这里,你在说些有的没的,蕾切尔在堆小石子玩。然而,当时我在一瞬间领悟到了生命的真谛。”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微微地撅起双唇。“爱,”他说。“在我看来可以诠释一切。因此,总的来说,我很高兴你们二人将要喜结连理。”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别墅。他为自己说出了心里话而感到既兴奋又惭愧。也许他们正在嘲笑他,也许他们认为他非常愚蠢,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真的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不是吗?
她想到,自己已经完成了现实中所有要做的事情。她已经写了一大堆信件,还获得了威洛比的许可。她时常思考着休伊特先生的前途,他的职业,他的出身、外貌以及性格。到最后她几乎忘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重拾思绪又看了他一眼后,总会再次陷入对他的思索中,最后她会得出结论: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幸福的,随后便不再去多想。
当他离开以后,他们的确笑了一会儿;但是关于海伦的争论愈演愈烈,争论停止以后,他们又变得平和而友好了。
然而,没有一把梳子能够完全抹去幸福的表情。所以当他们走下楼梯的时候,安布罗斯太太无法假装认为他们刚刚度过了一个可以被随意聊起的上午。因此,她也与其他人的看法保持了一致,认为他们此时并不具备料理生活的能力;而他们那种强烈的情感也使她感到震惊,从而产生了一种对生命的敌意;她花了好大工夫才将他们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