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吉尼亚·伍尔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薄荷酒,”她说。“你知道的,也就是利口酒。这让我看上去像是个酒鬼是不是?实际上这恰恰证明了我是一个极其节制的人。这个瓶子在我这儿已经有二十六年之久了,”她充满自豪地望着它,补充道。当她把瓶子倒过来的时候,从液体的高度可以看出,这个瓶子里的酒还没有被碰过。
“不管怎么说,你也体验过了,”艾伦小姐平静地说。“让我看看——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看的了,除非你愿意尝尝这个。”在床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小柜子,艾伦小姐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瓶子,里面装着浅绿色的液体。
“二十六年?”蕾切尔惊呼。
蕾切尔把生姜丢出了窗外,以示回答。
艾伦小姐很满足,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蕾切尔的惊讶。
“你确定尝到味道了吗?”艾伦小姐问道。
“在我二十六年前去德累斯顿的时候,”她说,“我的一位挚友想要送给我一件礼物。她认为如果发生沉船或其他事故的时候,酒精饮料没准会派上用场。然而,我没有遇上这类事故,于是带着它回到了家。此后,每次海外旅行的前夕,那个瓶子总会出现在我眼前,给我带来同样的讯息;而如果我一切顺利,就会带着它安全返航。我把它看作对抗灾祸的一个符咒。虽然有一次因为前行的列车出了事故,我被耽误了二十四个小时,但我从没有亲身经历过任何事故。没错,”她对着瓶子继续说道,“我们已经一起见识了许多不同的气候,而你也住过了很多柜子,对不对?我打算以后订制一个写着题词的银制铭牌。我想你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位绅士,名字是奥利弗...如果你打碎了奥利弗,我想我无法原谅你,温雷丝小姐。”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蕾切尔手里的瓶子拿回来放回了柜子里。
这时她成功地用钮钩取出了一片生姜。当她擦拭钮钩的时候,蕾切尔咬了一口姜片,然后立马大叫道,“我得吐出来!”
蕾切尔正捏着瓶颈摇晃着瓶子。她被艾伦小姐深深地吸引了,甚至忘记了手中的瓶子。
“你从来都没尝过吗?”艾伦小姐问道。“那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尝一尝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可能会给生活增添一份新乐趣,而且趁着你还年轻——”她试着用钮钩取出腌生姜。“我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什么都要尝试一下,”她说。“如果你在临终前才第一次吃到生姜,却发现这是你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东西,难道不会感到遗憾吗?反正我肯定会非常遗憾的,因此我一定要什么都尝试一下。”
“真棒,”她大声说道,“我认为这太不同寻常了;能拥有一个二十六年的朋友,还是一个瓶子——而且还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次旅程。”
“不用麻烦了,”当艾伦小姐找其他工具的时候,蕾切尔说道,“我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腌生姜的。”
“并不是这样;我认为这再寻常不过了,”艾伦小姐回答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人能像我这样普通,倒是不简单呢。我都忘记了——你是天才吗,还是你刚刚说你自己不是一个天才?”
但是生姜在罐子深处,没办法够到。
她很友好地朝蕾切尔笑了笑。当她笨拙地在屋里踱步时,整个人看上去那么博学,那么阅历丰富,因此她的话语里肯定拥有抚平痛苦的力量,值得她去依赖。然而此时正在关上柜门的艾伦小姐保持着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依然默不作声。一种不安的情绪让蕾切尔也保持着沉默;一方面她希望能够高高跃起,让自己鲜活的躯体释放出火花;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了一丝无能为力,只能在沉默中顺其自然。
“噢,不对,你爱的是音乐,对吗?”她想起来了一些,继续说道,“我一向认为文学和音乐搭配不到一起。当然有时候会有天才——”她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东西,看到壁炉台上有一个罐子,于是她拿了下来递给蕾切尔。“把手放进罐子里就能取出腌生姜。你是天才吗?”
“我不是个天才。我发现自己很难表达内心想说的话——”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说道。
她亲切率直地看着蕾切尔,似乎蕾切尔需要什么,她都会尽全力为她提供。她的脸上布满了关切与忧思,而这幅神情让她沧桑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我认为这与性格有关,”艾伦小姐帮她分析道。“有一些人会毫无障碍地表达出来;对我而言,有很多事情无法说出口。但后来我认为这是自己太过迟钝的缘故。我现在的一个同事,能判断出别人是否喜欢你——让我想想,她是怎么做的?——是根据早餐时说‘早安’的方式。我要想弄清楚的话,估计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但大多数年轻人好像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宾馆的房间都是一个样式,只是有些大有些小而已;它们的地板都铺着暗红色的瓷砖;都摆着高高的一张床,挂着蚊帐;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梳妆台,几把扶手椅。不过一旦行李箱被打开,整个房间就会换一个样子,因此艾伦小姐的房间和伊芙琳的房间非常不一样。她的房间里,梳妆台上没有五颜六色的帽针;没有香水瓶;没有细长的剪刀;没有各式各样的鞋靴;椅子上没有躺着丝质衬裙。这个房间极其整洁。屋子里的东西好像都是成对出现的。不过写字台上铺满了手稿,一张桌子被拉出来放在了扶手椅旁,上面放着两摞图书馆借来的深色书籍,书里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签。艾伦小姐邀请蕾切尔进屋是出于好意,她以为蕾切尔呆呆地站在那里无事可做。而且,她喜欢年轻女性,因为她曾经教过很多年轻女学生,也因为受到安布罗斯夫妇如此热情的款待,她很乐意可以做出一点回报。于是她四处张望,想给蕾切尔展示些什么。然而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可供娱乐消遣的东西。她摸了摸手稿。“乔叟时期;伊丽莎白时期;德莱顿时期,”她回忆道;“我很庆幸没有更多的时期了。我还在写十八世纪中叶呢。你不坐坐吗,温雷丝小姐?这把椅子虽然小巧,但是很结实…… 《尤弗伊斯》,英国小说文学的萌芽。”她继续说着,又扫了一页内容。“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噢,不,”蕾切尔说。“这太难了!”
“这场面可不好看,”艾伦小姐说道,“尽管我猜,这应该比我们的方式人道多了……我想你从没来过我的房间吧,”她加了这一句,随后转身走开,似乎在暗示蕾切尔跟上。蕾切尔照做了,因为她觉得每一个新鲜的谈话对象都可能会慢慢消除困扰着自己的谜团。
艾伦小姐静静地看着蕾切尔,没有作声;猜想着这其中的困难。然后她把手放到了后脑勺的位置,发现有一卷灰色的头发松开了。
“我想你会嫁给他们其中一个的,”她说完,随即转动把手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她一边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一边用手轻划过身边的墙壁。她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沿着走廊朝窗户和阳台走去。她向下望去,在厨房那里她看到了被迷宫一样的灌木丛分割开的、在宾馆里的另一面生活。地面是裸露的,老旧的罐头到处都是,灌木丛上晾着毛巾和围裙。时不时就会有一个身穿白围裙的服务生走出来,往垃圾堆上倒垃圾。两个穿着棉裙的大块头女人坐在一张长椅上,面前摆着沾满血渍的托盘,双膝上放着黄色的家禽。她们一边给它们拔毛,一边闲聊着。突然有一只鸡开始挣扎着扑打翅膀,在空地上半飞半跑地流窜。另外一个看上去年龄超过了八十岁的女人,一直在追着这只鸡。虽然她看上去已经干瘪,腿脚也很不灵活,但却在其他人笑声的怂恿下紧追不舍;她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一边跑,一边在用西班牙语叫骂着。他们的掌声和丢出来的餐布惊吓到了这只鸡,于是它到处乱窜,最终拍着翅膀一头撞入了老太太的怀里。她张开自己不大的裙子包住了它,捆成一束扔在地上,紧接着上前按住,带着一丝报复与胜利感,一刀砍下了鸡头。鲜血和抽搐让蕾切尔挪不开眼睛,以至于虽然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走过来,她也没有回头。直到老太太回去和其他人坐在了一起,因为受不了刚刚目睹的残忍一幕,她才猛地向后看去,原来站在她身边的是艾伦小姐。
“我得请你稍等一会儿了,”她说着站了起来。“我需要整理一下我的头发。我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发卡。我还必须换一件衣服。如果你能帮我一把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因为衣服上有一组很讨厌的钩子,要是我自己系上的话得需要十到十五分钟;不过有你帮忙的话——”
但是蕾切尔没有作出回应。她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似乎突然想起自己应当提出一些建议。
她脱掉了外套,裙子和衬衣,站在镜子前开始整理头发。她的身材有一点臃肿,显得衬裙很短,两条腿看上去像灰色石板一样。
“你想要的是什么?”伊芙琳问道。“你让我感觉到,你总是在想着一些不愿意说出来的心事...快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