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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说青春令人感到快乐;而我个人觉得中年比青春还要快乐得多,”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头上的发卡和发梳摘下来,拿起了大梳子。她的头发松开后刚到脖子的位置。
伊芙琳也许说得对,但在蕾切尔眼中,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过道,每一把椅子都有自己的别致之处;她不想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开始慢慢地向门口挪动。
“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她继续说着,“一个人在教育之下,会觉得事物都是非常严肃的……现在该换衣服了。”
“这和其他的宾馆没什么不同,”伊芙琳说。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头发就又被梳回了原来的环形。她的上身换成了深绿色带黑色条纹的上衣;而裙子上不同角度的钩子还没有扣好,所以蕾切尔还得跪在地板上,把挂钩和钩眼对准。
“我想在宾馆四处逛逛,”蕾切尔打断了她,把头缩回来看着依然坐在地上的伊芙琳。
“我记得,约翰逊小姐过去总对生活心存不满,”艾伦小姐转过身背对着灯,继续说道。“于是她开始养豚鼠,然后变得沉迷于此。我刚刚听说黄色豚鼠生了一个黑色豚鼠宝宝。我们还打了六便士的赌。她一定会因为赢了赌注而洋洋得意吧。”
“他们在这里杀鸡,”伊芙琳说。“一刀把鸡头砍掉——太恶心了!但是告诉我,什么——”
裙子系好了。她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脸上也变成了平时照镜子时那种格外严肃的表情。
“那是我们第一晚迷路的地方,”她说。“一定就是在这些灌木丛里。”
“我一会儿要出门与朋友会面,现在的这身装束还算得体吗?”她问道。“我忘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到底是他们发现黑色的动物很少生出其他颜色的宝宝——还是反过来的。我听过许多次解释了,但还是又忘了。我可真笨。”
蕾切尔没有坐下来,反而打开了两扇大玻璃窗,探头望向了下方的花园。
她在屋内走来走去,寻找着一些身上的小配饰——挂坠盒,手表,链子,沉重的金手镯和象征女性选举权益组织的彩色纽扣。最终,艾伦小姐为周日茶会做好了准备。她站在蕾切尔的面前,对着她报以温柔的微笑。她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女人,而且生活的阅历令她在谈话中十分自制。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拥有一种与人为善的品质,尤其是对待年轻人时,而这也让她经常为自己的笨嘴拙舌而感到遗憾。
“我希望你能坐下来说说话,”伊芙琳不耐烦地说。
“我们下楼去吧?”她说。
蕾切尔最后放下了相片,走向窗子,说道,“真是古怪。人们谈论爱情就像谈论宗教一样没完没了。”
她把一只手搭在蕾切尔的肩上,然后屈身拾起了一双休闲鞋,将它与另外一双鞋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了门口。在走廊上,她们经过了很多双鞋靴,有黑色的,有棕色的,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但每一双鞋又都不尽相同,甚至摆放在一起的方式也迥然有别。
她继续考虑关于阿尔弗雷德和辛克莱的难题,假装寻求蕾切尔的意见。但她渴望的并不是建议,而是与蕾切尔的亲密关系。她看向蕾切尔,发现她还在床上看着相片,立刻就明白了蕾切尔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伊芙琳被生命中迸发的小火花所折磨着,她总是试图去接触别人,而又总是被断然拒绝。她开始沉默起来,看着自己的客人,她的鞋子,她的长袜,她夹在头发里的梳子,总之就是她身上所有的细节,好像抓住这些细节她就能够更加贴近蕾切尔的内心。
“我一直认为人们就像自己的鞋子一样,”艾伦小姐说。“那是佩利太太的——”她话还没说完,门打开了,佩利太太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她也盛装打扮好了,准备去出席茶会。
“你恋爱过吗?”伊芙琳问道。“噢,没有——一看你就知道了,”她补充道。她沉思了片刻。“我曾有过一次恋爱,”她说。她又陷入了回忆当中,眼神失去了明亮活力,增添了一点温情脉脉。“恋爱的时候感觉真像是在天堂!——但糟糕的是,我的这段感情没有维持下去。这让我困扰。”
佩利太太向艾伦小姐和蕾切尔打了招呼。
“你觉得,”当伊芙琳不做声的时候,她问道,“相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正说到人们和自己的鞋子有多么相像呢,”艾伦小姐说。佩利太太并没有听到。艾伦小姐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佩利太太依然没有听到。她又重复了第三遍。这一次佩利太太听到了,但她没有听明白。很显然,艾伦小姐正要重复第四遍,这时蕾切尔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随后消失在走廊当中。这种交流上的不畅,以及走廊上的拥堵,在她看来都是难以忍受的。她快速又漫无目的地朝着反方向走去,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窗户,窗边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生锈的墨水台,一个烟灰缸,一张老旧的法语报纸,还有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蕾切尔坐了下来,似乎想要读读那份法文报,但是一滴眼泪落在了模糊的法语字体上,形成了一块墨渍。她突然抬起头,大声呼喊道,“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她向窗外望去,即便眼泪没有湿润眼眶,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终于,她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一整天的强烈愤懑中了。从始至终她都感到了一种痛苦;起初,是教堂的礼拜;随后是午餐;然后是伊芙琳;再接着是艾伦小姐;最后是堵着走廊的佩利太太。一整天她都在不停地被人折磨,四处磕磕碰碰。现在她终于不堪重负,情绪到达了极限,感到了某种危机,而这也让她看清了世界真实的一面。她十分讨厌这个世界的面目——教堂,政治家,格格不入和惊天骗局——像达洛维先生一样的人,像巴克斯先生一样的人,伊芙琳的喋喋不休;还有堵着过道的佩利太太。与此同时,她规律跳动着的脉搏如同不断流淌的炙热情感;在跳动,在挣扎,在烦躁着。眼下,她的身体就是全世界生命的源泉,即将四处迸发,却一会儿被巴克斯先生,一会儿被伊芙琳,一会儿又被一股如世界般沉重、强加于人的愚蠢给压了回去。受到如此折磨,她不禁把两只手缠绕在了一起。全部的事情都在出错,所有的人都在犯蠢。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下面的花园中出现了几个人。在她看来,这些人就是毫无意义的物质,四处晃荡,除了妨碍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世界上其他的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呢?
蕾切尔在床上坐下,手里拿着那两张相片,做起了对比——照片里的两个人,就像伊芙琳所说,深爱着彼此。蕾切尔对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远远多于伊芙琳刚刚开始介绍的关于不幸妇女的活动。她又看了一眼相片中的两人。
“没人知道,”她说。愤怒的情绪又开始在身体中流淌,原本栩栩如生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了。
“就是因为他们,”伊芙琳说,“我才决定要帮助其他女人。我猜你听过我的事情,对吗?你看,他们没有结婚;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我也不以此为耻。不管怎么说,他们彼此相爱,而大多数人都很难说他们的父母是彼此相爱的。”
“这是一场梦,”她注视着生锈的墨水台、钢笔、烟灰缸,还有陈旧的法文报嘟囔道。这些渺小的、不值一文的物件在她看来,代表了人类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