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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回。”慕容烨说的同样爽快,却不留余地。

这一份大情报,足够换来近十年的国泰民安。

很值得。

很诱人的一笔交易。

“事成之后,你可以想想两人双宿双飞的好日子了。”

御源澈说的坚定,眼底有笑,他的态度很是明显,显然……他愿意帮助自己的亲兄弟,最后一次,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然一抹笑意及其微弱,但扬起在慕容烨的唇边,依旧珍惜而动容。

“你小子……”御源澈轻轻喟叹一声,但不曾再说下去,因为,慕容烨早已恢复成那副死气沉沉的脸色,看了让人倒胃口。

五日后。

阜城侯府,传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消息。

“传旨太监就在外面,快快快……”老夫人由着巧姑扶着,看风兰息已经站在正门,几人将太监迎接到正厅,关上门,风兰息跟老夫人,一起接受了皇帝的口谕。

老夫人亲自给太监一小包银两,说了一番路上辛苦的好话,才将太监送了出去。

她不得不承认,宫琉璃在数月前,神态就开始异于常人,抑郁不安,一天之内,几乎跟周遭的婢女都说不上两句话,她派大夫来看过几次,说宫琉璃是是心病所致,主要看人的精神心态,虽然开了一些药,但效果并不明显。直到三个月之后,风兰息才独自回到侯府,老夫人强忍下心中的失望跟不安,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让风兰息在祖宗牌位面前跪了三天三夜。赐婚圣旨对于生病的宫琉璃,无非是一剂良药,但随着一日日的等待,一日日的失望,她的病情反复,甚至有时候一觉醒来,连阿瑞那个贴身婢女,都认不出来。就算有时候跟老夫人再佛堂坐了半日,她也常常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老夫人往往要叫她好几次,她才能回过神来。这等疯病,大夫说,除非自己好了,否则,以药石难以医治痊愈。

宫琉璃,已经成为侯府的一个大麻烦。

众人皆知。

说来也巧,兴许是儿子迟迟不归,老夫人一边担心风兰息在外出事,一边担心圣旨的婚期越来越近一旦风兰息无法按时回来,流落在天涯海角,侯府的所有人都要因此而犯下罪过。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因为儿子的过错一道下地狱。

她虽然相信唯一的儿子不是这种没有担当的小人,但还是不得不防这世上的万一,只能在婚期的十天前,特意命人乘千里马赶赴皇宫,将家书送给庄太妃,坦诚自己卧床不起,唯有请太妃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宽限几日。

当宫里的消息传来侯府,皇上答应延期一月,婚期前一日,风兰息却回来了。

凝视着跪在牌位面前的风兰息,老夫人一言不发,她的心里万千情绪,已经不知该说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敢作敢当,还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他分明已经对宫琉璃淡了心意,喜欢了韶灵,甚至在婚期前三个月一日也不曾留下来陪伴要娶的新婚妻子,全都跟韶灵在一起,就算成了亲,这桩婚事也只是一场闹剧。

她身为母亲,自然也想看到儿子跟心爱的女人结成一对啊,若是事态一开始就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不至于叫韶灵当妾。至多,她来拉下老脸,跟宫家母女说明情况,退了婚约,下跪道歉也无妨,毕竟,强求的姻缘……也无法让年轻人开心美满。

可就在拖延了半个月后,老夫人又开始于心不忍的时候,竟然传来皇上的口谕,将这桩婚事彻底取消?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老夫人牢牢抓住风兰息的手,风兰息的神色淡淡,脸上没有过多的欢喜之色,她轻轻地问,权当试探:“琉璃的病越来越难治,我们这样把她丢下,真的好吗?”

“由侯府出面,那处别院暂时让她住下,但地契不会给她保管,侯府会派人定期给她送去米粮药材,别的再多也不会有。在阜城,给她半年时间,若是能治好最好,治不好……让她回她的老家去,让宫夫人照顾她就成了。”风兰息搀扶着老夫人,凝神正色道,哪怕跟陌生人他也能平静微笑,颇有礼数,而此刻,他的眼神接近漠然。

老夫人闻到此处,有半响说不出话来,风兰息的德行是众人皆知的,做任何事都是周全的很,滴水不漏,哪怕对宫琉璃没有男女之情,如今不再是夫妻,也该好好善后,侯府对宫琉璃多做一笔补偿,不是应该的吗?!

怎么能如此严苛地对待宫琉璃,风兰息的话,几乎跟“我只要她在阜城不闹事,活着就行,其他的,她别想从侯府得到一分一毫。”没有任何两样。甚至,半年之后,等这场闹剧渐渐平息,无人再拿来说闲话的时候,就要把这个无缘的妻子重新送回老家,老死不相往来……

是她的儿子变了吗?

变得这么不近人情,这么冷酷狭隘。

“就算你对她没有情意,退了婚约,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有多沮丧,你清楚吗?本是我们不对,她即便不再是你的妻子,至少也是宫家的女儿,先前我想着诚心去请求她的原谅,不想就此结下梁子,甚至可以再给她找一门亲事,总不能耽误她的大好年华……”老夫人的眼底一片寒意,更觉得经过小半年才回到身边的儿子,格外陌生。但即便如此,她不想让侯府落下一个苛待人的坏名声,的确侯府的事都是由风兰息做主,但她更想一己之力,拼命劝服儿子。

“她不是。”风兰息目视前方,眼神清冷。

什么?!老夫人努力回想着方才自己说出的一大段话,不知风兰息到底指的“她不是”,是吧何等的深意。

“你说……她不是宫家的……”老夫人毕竟还不糊涂,话说了一半,突地转身去看,拉过风兰息,走入自己的偏厅,关上门,板脸问起。“你这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最近的事,你还嫌我不够闹心吗?!”

“侯府没有任何亏欠她的地方。这两年她在侯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千金秀的日子,宫夫人贪婪愚蠢,母亲给她们收拾了好几笔烂摊子,在她们身上花了几千两银子。够了,已经足够了……”风兰息的语气格外疏离,仿佛谈论着一个极其厌恶的人。

“你根本不是在意这些银子。”老夫人摇了摇头,风兰息身为侯爷,自己虽不爱奢华,但从不看重钱财,若是为了故人之女,多多照顾几年,也绝不是问题。

风兰息藏匿在白袍之中的双手,一片寒凉,他苦苦一笑,说的隐忍。“先前留着她,是为了保住那个人。”

老夫人静默不语,此事非同小可,从言语之中,隐约看到风兰息很久之前,就在隐瞒此事。

“她同我说过,这个宫琉璃非但见死不救,还抢夺了她的琉璃坠子,冒充她的身份,这种女人……心如蛇蝎,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上苍的报应。”风兰息压低了嗓音,如今婚事取消,临离开大漠,韶灵千叮咛万嘱咐,就算别人一概不知,他也要将实情告知老夫人,不许老夫人继续误会他,对他绝望。

“一年前,在我的寿辰,你非要让她来,说让我好好看看她……也是因为这个理由?”老夫人满心震惊,若不是风兰息,她险些要昏厥过去,瘫软在地。

风兰息不再说话,只是轻缓地点了点头,眼底的孤寂,迟迟不曾散去。

“那你,你们——”老夫人沉默了许久,风兰息扶着她坐到软榻上,她的眼底闪烁着泪光,更觉愧疚难安,对着一个假的宫琉璃,她倾尽了心血,百般疼爱,将她当成是半个女儿,而对韶灵,她虽不曾刁难苛责,但从未给过韶灵应有的尊重和照顾。她更想要问出答案的,是这三个月,儿子是否已经跟韶灵私定终身了?!如今没有皇家的圣旨,也不必再担忧对宫家亏欠,若是他们两人有意,才是天作之合。

“我们是清白的,母亲,不必多虑。虽然在大漠日日都能见着,她只是圆了我一个梦罢了。”风兰息想起那些情景,他是攒够了许多美景,许多有关他们相处的片段,才有了勇气来应付侯府的难关,以及他自己人生路上的难关。他淡淡一笑,说的轻描淡写,甚至听不出半分惋惜。

“阿息,你们原本就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如今我们自家人解除了误解,她为何不跟你回侯府?这回我绝不会再说什么小妾的话了,那孩子在外受这么多苦,我们补偿她,善待她,让她别再介意我过去那么对她。你们要是成了亲,我也好早些将侯府的家事权力交给她。你今晚就写封信,或者直接派人去接她吧。”老夫人神色恳切,为之动容,在侯府,韶灵曾经被冤枉是小偷,她一心一意给自己治病,但遭遇了不少误会委屈。

老夫人看风兰息的面色苍白,却不说话,久久悬着的心,愈发忐忑不安。

“我离开的那天,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风兰息的嗓音,过分的平静。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少了些缘分。每一个决定和选择,都会改变最后的结果,他无法后悔,后悔莫及。

“我跟母亲说的这些话,是最后一次。其中牵连甚广,请母亲就当不知晓,顺其自然。”风兰息不忘提醒,不愿再生枝节。

“我知道其中的厉害,怎么会到处去说?”老夫人摇头苦叹,在她看来,无法让两人成为夫妻,才是最大的遗憾。

事已至此,这些都是命中注定。

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知晓若不是韶灵心中另有心仪之人,她跟风兰息之间,不会再有阻碍。她虽然很想韶灵回来当自己的儿媳妇,如今一比较才看得出真假宫琉璃的高下之分,韶灵聪慧果断,独立自主,必然更适合当主母亲,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怪她被蒙蔽了眼睛,被谎言所骗,但更明白感情的事无法强求。只能说,侯府没福气,她没福气,阿息没这个福气。

“她若是还能回到阜城来的话,你一定要让我们见一面,阿息。”老夫人唯有这般交代,世事无常,她只能承认风家跟宫家没有缘分,但还是不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可怜的孩子。

风兰息眼底的笑意变得很淡,皇帝会突然收回圣旨,他很难理解,天子怎么会对侯府的亲事如此上心?!似乎,其中还有隐情。

到底是谁,在天子面前为他开脱?!

会是韶灵吗?!

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谁亏欠谁了……

两不相欠的人,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再见面。他从偏厅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内,脸庞略略带有倦意,散了泼墨长发,卸了雪白绸袍,只剩衬衣裹在身上。

他闭上眼,仿佛自己的心神都回到了大漠的月牙泉,他躺在黄沙上,和衣而睡,看她微微蜷缩成一团,篝火的火光,在他的眼底跳动,在她的脸上闪烁。

远方,传来鬼泣一般的风声。

塔扎马的西边,是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传说有一个“鬼城”无论白日黑夜,都会传来可怕的鬼泣声,因此百年来,大漠的人们都把它叫做“鬼城”,“鬼堡”,若是白日去看,都是连绵不断的空空堡垒。

他并不惧怕。

他明白是风声作祟,大风吹过常年风化的堡垒,发出如泣如诉的可怕声音。

但他的心里,也像是蜕变成了一座“鬼城”,空空荡荡,无人居住,大漠的风卷着黄沙而过,他听到自己的叹息。

……

客栈二楼雅座的靠窗处,依着一道俊雅修长的紫色身影,右手懒散撑着面颊,饱含笑意的黑眸,将眼前和乐的景象尽收眼底,那看似欣赏雪景的悠闲愉悦模样,隐藏着冷眼看红尘的讥讽。

“怎么叫我临时出来?”门口传来仓促的步伐,韶灵推门而入,卸下身上的金菊披风。

前几日刚刚陪着御塬澈将大漠几座陈池转了个遍,还附送明月坊最上乘的歌舞秀,御塬澈看的满意,还要她这位现任小当家挑迅位舞姬,随他一道回京城,让这位天子在想看大漠独具特色的舞蹈的时候,不至于偌大宫内无一人擅长。她挑选了三位性情平和,乖巧顺从的姑娘,长相算是清秀,并不过于美艳……她有她的顾虑,并不希望这些姑娘,往后一朝得恩宠,成为后妃,对于明月坊,不只是幸运,也是灾难。

送走了当今天子,她暗暗舒出一口气来,虽然每日依旧前往明月坊,但更多的时候,她花在慕容烨跟韶光的身上。

“来,喝茶。”慕容烨笑意慵懒亲切,朝着韶灵招招手,将手边的茶碗送到她的面前。

她接过这杯茶,喝了一口,突地眼底一亮,笑出声来。“这么好的碧螺春?”

“大漠常常有商队来往,物物交换,中原的东西物以稀为贵,又并非拿钱都买不到。”慕容烨说的自如,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并不觉得让自己过得舒心,有何不可。

“可惜一两碧螺春,或许要用两三头牛羊来换。”韶灵笑着坐下,一口喝下,又将茶碗递到他的手边,慕容烨笑着睨了她一眼,神色不变给她重新倒满一杯。

“喝茶要慢些,不是牛饮。”慕容烨笑着斥责,但语气里却全然听不出指责的意思,更像是教导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

“我一路走过来,口渴的厉害嘛。”她接过这杯,又是咕噜咕噜两三口就喝光了,如今开始入秋,大漠的风沙更为严重,在最边缘的牧隆城,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她终究改不了中原人的习性,恨不能一下子将一壶茶全部倒入口中。

“上回我说有客人要来,不过,你可千万别误会是前头才走的那个人——”慕容烨这才坦诚,气定神闲,说到后半句,显然还有不少怒气。御塬澈在大漠一待就是十来日,韶灵总是陪伴左右,把这位天子哄得每天都乐乐呵呵的,最后还开开心心携带三位年轻舞姬回朝。

那位天子,绝对是他这辈子看过最伪善的人,若不是冲在他答应了韶灵跟自己的请求,他绝不会容忍。

“到底是哪位贵客?”韶灵眼波一转,好奇地询问,突地一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逝,俏眉一抬,她喜出望外。“是独眼?他来了?”

慕容烨但笑不语,目光落到门口的方向,话音刚落,便走入两人,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身披幽蓝披风,正是司马踌,他的一眼不再以黑布罩着,细细一看,两眼珠的颜色不同。他依旧高大俊伟,一手搭在一个少年的肩膀上,少年一袭竹子绿丝绸长衫,一脸温和笑容,正是韶光。

“姐姐,师傅来了。”韶光笑道。

“我该称你为司马大将军了。”韶灵紧忙起身,双目清如水。

“我们不必如此客套。”司马踌低哑破碎的嗓音,一如既往,只是如今多了一丝不难辨别的笑意。

司马踌对慕容烨一点头,虽然不多话,但神态之中依旧透露出真心的恭敬,他虽不再朝慕容烨行礼,但若不是慕容烨,他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他身为风华国的大将军,成为辅佐年轻国君的左膀右臂,除掉了对社稷虎视眈眈的郑国公,他才是朝野之中炙手可热的忠臣。

“一年没见,你们都没变,韶光却是个子抽高了,人也有了神采。”司马踌坐入席内,目光从韶灵跟慕容烨的身上移开,落在身旁的韶光脸上,嗓音破哑,却不让众人觉得难听。

“司马,你回去找到自己的弟妹了吗?”韶灵眉头微动,神色一柔,给后来的两人斟了茶水。

“找到了,只是一个弟弟病的太重,不治而亡,其他五个都受了很多苦,不过时间过去,总会好的。”司马踌依旧是大丈夫情怀,事情分明很严重,但他冷硬无情的面孔上,也不曾泄露太多的悲伤。

就像是韶光一样。

他的弟弟妹妹们,迟早会从阴霾之中走出来,重新活的像个人一样。

他在韶光身上,看到了希望。

“你往后待他们好些,比喝什么良药都有用。”韶灵神色一柔,说了真心话,以前司马踌说他虽为长兄,但很少关心下面的弟弟妹妹,感情素来淡薄,这回失而复得,相信他一定会对仅有的几位亲人真心相对。而那些弟弟妹妹,看到全身伤痕累累甚至瞎了眼的长兄回来找他们,并为将军府洗清罪名,也会把长兄当成是父辈一般恭敬听从。

司马踌下颚一点,他自然听进去了,如今不管朝政事务多么繁忙,他一定抽空回将军府跟弟妹同吃晚膳,以前弟妹们看他的眼神,大多是畏惧,而如今……不同了。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一定很有耐心听完弟妹们想说的所有话,弟妹们的请求,也一定点头答应。

小二送上了菜单,男人们都让韶灵做主,她明白韶光跟慕容烨的口味和喜好的菜色,而听闻风华国的人喜咸和辣,她点了两道味道较重的菜肴。

司马踌看了一眼满桌的菜色,他过去常常跟随慕容烨,糖醋鲫鱼,油爆大虾,鸡汁莴苣,这种菜色常常在慕容烨的饭桌上瞧见,也许在中原并不算是最难做最难找的食材,可是远在大漠,想吃到这些食材,可不太容易。而葱油凉拌萝卜丝,青菜肉片这种清淡小菜,则是为韶光而点,至于宫保鸡丁,鱼头汤则是为他准备的,上面铺了一层红红火火的辣椒,让他这个风华国人,一看就食欲大开。

“韶灵,你真像贤妻良母。”司马踌直言以对,脸上有笑,伤疤也因此而扭曲,算不上和颜悦色,但这当真是他摆脱在云门的棺材脸之后,最眉开眼笑的神情。

只是点菜,就将所有人的喜好都照顾了一遍,更别提衣食起居,这便是有心无心的问题。

韶灵垂眸一笑,轻声嘱咐韶光多吃些菜。慕容烨接过司马踌的话,话锋一转,唇边生出一抹笑意,淡淡问道。“你可曾娶妻?”

“也许,要再过一两年吧,朝廷的事很多,娶妻也无暇顾及,不过让人独守空闺。”司马踌的语气显然迟疑下来。他已毁容貌,眼睛也瞎了一只,衣袍脱下来全身是伤,虽然他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给司马家洗清冤屈,重回朝野。但他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娶妻,他这样的男人,一旦娶了别人,就要一辈子对人负责,他并不觉得如今是可以松懈的时候。

听到这个话题,韶光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好奇地望向司马踌,他本以为师傅该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还不想娶妻吗?!

“司马,你到底多大年纪了?这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韶灵看出韶光的好奇,红唇扬起明媚笑意。

“二十七。”司马踌据实以告。

“比七爷还年长两岁,不过也该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司马,你如今在朝廷位极人臣,治国平天下,也别忘了你的将军府,该有一位当家主母,长嫂如母,往后你的弟妹,也能由她一并照料。我相信你的妻子,不止需要你的责任,也会愿意承担她自己的责任,成为你的贤内助。”韶灵抿唇一笑,这一番话,发自肺腑。

韶光暗暗在心中叹气,原来师傅这么年轻呐……

“司马,你的确需要娶妻了,跟我一样早日找到个贤内助,那种有人陪伴的滋味,可跟你一个人不一样。”慕容烨满面春风,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更是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迷人笑意。

“我感觉到了。”司马踌淡淡一笑,以前跟随的主上,虽然看似慵懒散漫,但实则性情很是清冷,对很多事很多人都毫无所谓。而如今的慕容烨,脸上笑着,似乎心中也是甜蜜的。也许这个改变,便是韶灵带给他的。

“既然感觉的到,就该羡慕了吧。”慕容烨挑眉,瞥了他一眼,司马踌在云门只是独眼的时候,常年脸上没有表情,他本以为虽然救了独眼一命,但一直以为独眼的所有喜怒情绪都在那一日跟着半条命消失彻底。

司马踌但笑不语,的确有点羡慕,但他并不确定,这辈子是否能够跟一个女子如此恩爱。

“我不知七爷跟韶灵,一唱一和,显然是要跟我逼婚,比我国国君逼得还紧。”他许久之后,才这么说,语气颇为无奈。

这一句话说出来,三人都笑了。

“我还没问过七爷,不知你们是否已经过了婚期——”司马踌突地想来,他离开云门的时候,慕容烨跟韶灵还不曾成亲,一年多,如此恩爱默契,应该成亲了吧。他这回来没带贺礼,实在是太过大意。

此言一出,短暂的沉默夹杂在几人中间。

“正打算挑个好日子,到时候,请你回来喝喜酒。”慕容烨不让情况变得尴尬,他丢下一句,说的斩钉截铁。

韶光的目光,尽数落在韶灵的脸上,在桌下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嗓音问道。“姐姐,你怎么瞒着我?”

慕容烨将韶灵的哑口无言看在眼里,泰然处之,自顾自跟司马踌说话喝酒。

“我一定来。”司马踌不觉得此事有任何可疑之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席之后,司马踌喊住韶灵,笑了声。“我离开之前,说过何时还能见面,就要问问你之前的人生,还是不打算说吗?”

她原本的名字。

“我已经打算抛弃那个名字,只作为韶灵而活了。”韶灵回以一笑,眼底清澈明净,没有半点杂质。

“这也好,比起过去,当下和将来更重要。”司马踌不再多问,跟她一道走下楼。“七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成亲的那天,我会带着风华国的双环来送给你们,是一对玉环,象征圆圆满满。”

韶灵说了一声“多谢”,就不再多言,她突地问了句,司马踌是风华国臣子,虽然在龙蛇混杂的大漠,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他还是不宜久留。

“那个郑轻舞……你们还在一起吗?方才七爷在,我不好意思问,你不愿如今娶妻,是因为依旧不曾放下她吗?”

当年,她曾经被司马踌跟郑轻舞之间的感情,震惊不已,她不相信仇恨之下还能结下姻缘,却不曾料到,自己很快就亲自品尝到了那种滋味。

“没有,这么久,我们一面也没见过。”似乎为了让自己说的更可信,他点了点头,下颚紧绷。“我放下她了。”

韶灵彻底怔住了,看着司马踌走远,她似乎也不曾想到要追上他,告知他,一切随心即可,其实,这一句话,又怎么能说服司马踌呢?!郑轻舞是郑国公的义女,而摧毁了司马将军府的人也是郑国公,他们的感情若是并不深厚,如何抵御深深恨意的袭击?!

“他要连夜赶回去。”慕容烨缓缓走向韶灵,望着她削瘦的背影,嗓音清冷。

韶灵闻言,回过脸来,眼底一片怅然若失。若是慕容烨不曾追到大漠来,不曾跟她表明他矢志不移的心,若他只是跟司马踌一样说那一句“我放下你了”,她会觉得轻松吗?会觉得幸福吗?!

她的心,突地泛出一阵没来由的苦楚。或许在感情的路上,他比她坚定,也比他心硬,她感激他,庆幸遇到的人是他。若是没有他,她不会知道自己得到的有多珍贵。她像是被方才的那口酒抢着,突然咳嗽出声,那酒味弥漫在肺叶,胸口好痛……酒味冲到脑门,让头好昏……酒味在鼻间,鼻子都是酸的,一直酸一直酸,酸红了眼……

“七爷——”她低声呢喃,眼底不无悲怆,将面颊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他们上一代的纠葛太复杂,但他们不曾被洪流冲散,不曾沦为有缘无分的司马踌跟郑轻舞,她好高兴,好幸运。

他轻柔抬起她的下颚,望着她的那双墨黑眼瞳,眼底透出暗暗的淡淡的光,却不再像是没有人的空房子,那些璀璨,全都来自于她的眼泪。

她仰颈,凝望他,瞳中有笑有泪,绽开美丽灿颜。“我爱你。”

世上真的有言语,可以教人动容,听进耳里,酥了骨,甜了心,每滴血液都在翻腾躁动,身体好热,激动亢奋的情绪源源不绝而来。

她仿佛感受到他的欢喜,踮起脚尖,主动啄吻他的唇,他逮到好机会,马上加深它,吮着,贪着,像久旱逢甘霖的渴水旅人,不想放她走。

或许,她抓住他,更是因为他的锲而不舍。

“成亲,是肯定要的,不过我可以等你心情平复之后,两个人一起商量此事。成亲那日的黄历,我会派人烧给岳父,他要没再出现在你我的梦里,权当他点头答应。”慕容烨以为她在为方才司马踌无意间问及的婚事而无力伤心,她跟随了他,难免不对死去的亲人心怀内疚,他不想让她心事重重地过门成为他的妻子,愿意继续等候一段时日。

但当然,他更无法容忍她一辈子毫无名分地成为他的女人。

“幸好你没有丢下我,否则,我什么都没了……”她强忍住眼泪,心中汇入的却是层层暖意和餍足。当初她远离京城,便以为自己可以彻底放手,以为一走了之,免得两人陷入仇恨之中一道痛苦,才是上策。如今才知晓,哪怕她可以在众人面前佯装云淡风轻,依旧无法避讳心中的遗憾。

“说什么傻话?”慕容烨覆上她的肩头,一笑带过,不过能看到她强忍着愧疚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早已胜过一切承诺。他逐字逐顿地说:“你要记住,你还有我。”

她笑着点头,眼角溢出的泪水,全是欣喜,慕容烨伸手以指腹为她抹去,黑眸之中再也不见在京城浮现的阴狠和暴戾,尽是有耐性的温柔。

“七爷,你还记得我们谈过司马跟郑轻舞的事吗?”她压下心中的情绪,归于平静之后,才低声问道。

慕容烨下颚一点,脸上的笑容褪去,那是他们打算前来京城的时候,当时韶灵对此事反应不小,她直言不希望两人有所结果,觉得司马踌即便得到郑轻舞,心中的伤痛无法愈合。谁曾想过,这世上不只是司马踌和郑轻舞这一对被命运作弄的苦命鸳鸯?!

“不一样。我过去就问过他,他坦诚给郑轻舞送药的时候,已经问过她,她对他没有感情,只有在听闻事情真相之后的震惊和错愕。这种只有单方面的沉迷的,要毁掉也很简单。你觉得司马踌说他已经放下,不见得放下,但我却觉得他不会撒谎,至少没必要在你我面前撒谎,他说放下,就是放下了。原因,不是因为郑轻舞跟司马府被牵连有关,也不是因为郑轻舞是郑国公的心腹,而是——郑轻舞不爱他。若我察觉的到你离去的理由是真的,你当真喜欢的是风兰息,心里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也许我也会死心。”慕容烨的眼底闪过一丝慎重,她方才说的一句“爱他”,寥寥数字,早已激发起体内的**,他甚至想不管白天黑夜,将她带回房内大床上好好宠爱一番,不过,击退**的,是他的理智。她从未说过爱他,这一句足够他回忆个一年半载的甜蜜滋味。

不一样。

韶灵笑着看他,眉眼弯弯,宛若大漠天空上的新月,她依旧不曾彻底卸下心中的重负,但她更不愿将这句话,隐藏一辈子。

她不想到死,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一句话。

一转眼,慕容烨在大漠的时间,便过了一月。

月娘的身子还是到了最后的难关,哪怕由凤儿搀扶,也无法走上几步,唯有整日整夜卧床不起,衣食起居全都有婢女伺候,眼看着大限,就快到了。

韶灵在明月坊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慕容烨跟韶光为伴,她甚为放心。慕容烨常常带韶光去骑马,如今甚至还在学习拉弓射箭,要将韶光培养成堂堂男子汉。

“月娘。”韶灵站在床沿,凤儿端来红木圆凳,她弯下身子坐下,更靠近床榻上的中年美妇。

经过她的细心调养,月娘的脸色不曾比之前更难看,只是整个人瘦的厉害,双颊的颧骨凸显的很高。

她没精打采地半躺着,听到熟悉的嗓音,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韶灵几眼,伸手搭在锦被上,却无力去握住韶灵。

韶灵看清楚了,主动伸手去握住月娘的手,她白皙的指节上有一小片的暗斑,她听到月娘气若游丝,还勉强要开口说话。“韶灵,也许没几日,我就要走了……”

“月娘,我有事要对您说。您也知晓,我并非大漠人,我无法在大漠待一辈子,我跟家人迟早要回去。如今明月坊的所有新规矩,全都上了轨道,日子一日比一日蒸蒸日上,我总算有脸面对月娘。”韶灵自从学医,亲眼看过不少布,更旁观了不少生死,能让月娘少一些痛苦离去,已经是她尽力而为。

“你要回去,嫁人生子,毕竟你是清白的姑娘家,月娘并非不通事理。”月娘的话说的极为缓慢,但可见她此刻的思绪井然,头脑是清楚的。她点头,并不阻扰韶灵的决定。

“但我在这两个月,帮月娘找了个人才,我在闲暇时候,跟她谈了很多次,发觉她过去学过算账,头脑清醒,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并不随波逐流。”韶灵紧紧握住月娘,神色一柔,偏着侧脸,说话也压得很是温和,方便月娘听得清楚。

“是谁?”月娘的眼神有些混沌,沉默了许久,才问了句。

“如霜。”韶灵在月娘耳畔说:“她是文官之女,教养极好,对事情的看法也很长远,虽然过去眼光很高,性子有些骄傲。但我想,要能压得住这些姑娘,没半点脾气威严也是不行的。如霜这回被情所困,受了大苦,不愿再相信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一心放在我教她的东西上,已经学了五六分。再过阵子身体全部养好之后,她坦诚愿意跟随我一道管理明月坊的事务,等我拖些日子走的那日,她就能独当一面了。”

“如霜的聪慧,我也是知晓的,就是她为人不如你圆融——”月娘的叹息也很浅,仿佛一不小心,她就要没了气。

“月娘放心,我会等到何时如霜有了当家的架子,各位姑娘接受了再走。”韶灵微微含笑,眼神格外清澈迷人。

“好。”月娘费力地扯出一抹笑,只吐出一个字,就算要离开,韶灵也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她绝不会丢下一对烂摊子,独自逍遥,再说了,她虽然如今是明月坊的小当家,但处理很多事都游刃有余,月娘从凤儿嘴里听说了不少,更觉自己看人眼光没错。只是歌舞坊的当家,大多都是欢场出身,一辈子金银无数,就是几乎孑然一身,没夫没子,格外凄凉,她不忍心看韶灵走自己这条老路。

“就算在京城的时候,歌舞坊的舞姬能被挑选入宫,也是天大的喜事,对于歌舞坊而言,是最大的荣光。没想过我活了一辈子,还能遇到这种好事,都是你的功劳……是不是那位钦差跟宫里的人提了此事?我听闻那个钦差常常到明月坊来?”月娘闭上眼,仿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又是闭目养神许久,才接下去说。“凤儿说他对你有意,一群姑娘家在私底下都骂他狗官,是不是他用明月坊来要挟你,调戏你?”

“月娘,他没有——”韶灵笑着,急忙辩解。

“你无需因此而忍耐,月娘我虽然知道官不好得罪,但……”月娘又是重重叹了口气,当初她费尽周折让韶灵留下来,除了私心为明月坊好,更无意看韶灵委曲求全。若是过去的那些客人,至少能卖她一个面子,不必咄咄相逼。但从京城而来的,又是钦差,不过比皇帝低一等,谁敢莽撞?!

“月娘,我跟他相识的,我只是无意在坊内说明此事,落人口舌。”韶灵弯唇一笑,说了实话,看得出月娘情况大不好,没必要让月娘走的不安心。

月娘睁开了眼,看着韶灵脸上的笑靥,没有半点不快和憎恶,更没有半分慌乱,像是……比情窦初开更平稳更从容的笑。

“我是跟他一起回去。”韶灵看得出月娘心中的狐疑和揣摩,直言相告。

“我果然是慧识珠。”月娘笑着看她,笑容少了勉强,没想到韶灵竟然还跟官家势力还有关联,这样的人物……她更不能留,也留不住了。她天生就喜欢珍珠,这回虽然找到了一颗埋在黄沙中的明珠,但不能让明珠暗投。

“韶灵,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你能让我见见他吗?”月娘看韶灵正欲离开,急忙唤住她,这是最后一个心愿,却迟迟不曾达成。她心知肚明,不管多忙,韶灵都会在二更天前赶回家,就是为了陪伴韶光一会儿。

韶灵的背脊僵硬挺直,心口一震,眉头紧蹙,却并未很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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