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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人一把扯掉门帘闯了进去,却是隔壁六号阁子的老者,二话不说,先扬手打了唐晓英一巴掌。庞丽华惊叫一声,扔掉鼗鼓,赶过来查看,却被老者一把推到墙上,『砰』的一声,正撞在额头上,登时血流如注。

梁园<a id="fn1" href="#ft1"><sup>[1]</sup></a>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宋人这首诗说的是北宋都城汴京节物风流,人情和美,富丽甲天下,有“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盛况。而樊楼则是开封城中最豪华、最气派的酒楼,为京师七十二家酒楼之首。其酿造的“和旨”、“眉寿”美酒名扬天下,四方酒客趋之若鹜。每年樊楼向都曲院购买的酒曲多达五万斤<a id="fn2" href="#ft2"><sup>[2]</sup></a>,按时价一斤一百五十文来折算,仅酒曲一项,官府便可收到七千五百贯<a id="fn3" href="#ft3"><sup>[3]</sup></a>现钱。而宋初正七品的开封县令月俸不满十贯钱,比六十名县令一年俸禄的总和还多。略一比照,便可见樊楼的美酒消耗量何等惊人。

樊楼位于皇宫东华门外的景明坊,坐南朝北,西临东华门大街,北朝大货行街。这里最初是大商贾贩鬻酒肉和白矾<a id="fn4" href="#ft4"><sup>[4]</sup></a>的交易点,后来有精明商人看中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在此盖起了酒楼,称为白矾楼,又称矾楼,日久天长则讹传为樊楼。外地来汴京的人不太明了其得名的来由,想当然地以为“樊”是酒楼老板的尊姓。其实樊楼有两位大老板,一位姓李名稍,即大名鼎鼎的开封第一首富,一位姓孙名赐,均与樊姓无干。

樊楼是一组庭院式楼阁,正北门扎有门面彩楼,用七彩花卉、饰物装点,花头画竿,醉仙锦旆。门框上则挂着些柳条及面粉制成的飞燕,以应寒食习俗。穿过门楼,则是一处极大的院落,按照方位建有五座楼宇,灰瓦青砖,雕梁画栋,分别称东、西、南、北、中楼,各高两层,巍然耸立。东、西、南、北四楼的高处搭有飞桥,与中心的中楼明暗相通,是以五座楼虽各自独立,楼上酒客却能借助桥栏在不同楼间往来游弋自如。

阁楼里面的陈设既富丽又典雅,底层的主廊是散座,酒楼行话称其为“门床马道”,档次不高,凡是有身价有来历的客人都往楼上招呼。二楼天井的两廊均是一个一个单独的包厢,称为“小阁子”,五座阁楼加起来总共有三四百个小阁子。

东京时兴以妓伴坐侑酒,又有数百名酒妓浓妆艳抹,聚于主廊檐面上,等待酒客呼唤。每每夜幕降临,樊楼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笙簧聒耳,鼓乐喧天,望之宛若神仙洞窟,成为开封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京师蜡烛价格比油灯贵出许多倍,别说普通百姓,就是一般官僚家里也点不起蜡烛,以致皇帝常有赐臣僚巨烛之举。樊楼却是财大气粗,消费惊人,每晚仅蜡烛一项,便是一大笔开销,为其供应蜡烛的商铺也因此发了大财。

此刻正值灯火凝眸之时,五座楼顶的每一道瓦楞间各燃放了一盏莲灯,将樊楼点缀得分外明媚。樊楼主人李稍白日在博浪沙遭遇的凶险搏杀竟没有投下丝毫涟漪,酒客如蚁,专门负责换汤斟酒的妇女往来穿梭,忙得没有丝毫空闲。大酒楼习惯用女子做酒保,个个腰系青花手巾,绾着高髻,称为“焌糟”,虽不及酒妓们妖娆美艳,却别有一番风情。

一名二十来岁的绛衣女子正站在中楼散座堂前说书。她名叫庞丽华,是专事说书的路歧人<a id="fn5" href="#ft5"><sup>[5]</sup></a>,身材娇小玲珑,模样还算端正,只是比起廊下那些十五六岁的妙龄酒妓来,年龄明显要大出许多,在这灯红酒绿的销金窟中,多少显出了几分强颜欢笑的老态。

只见庞丽华将手中鼗鼓<a id="fn6" href="#ft6"><sup>[6]</sup></a>“咚咚”摇了几下,曼声道:“那秦蒻兰号称江南第一美人,有着绝世容貌,更能弹一手好琵琶,她主动投怀送抱,陶尚书如何能不受诱惑?当即坠入韩熙载事先安排好的美人计中……”

她所讲的正是本朝已故礼部尚书陶谷数年前出使南唐、为南唐大臣韩熙载设计戏弄的故事——大宋礼部尚书陶谷奉命出使南唐,见到国主李煜时态度甚是倨傲无礼,南唐君臣都很气愤,却因不敢得罪大宋而无可奈何,只有大臣韩熙载说他有办法整治陶谷,于是派侍妾秦蒻兰装扮成驿吏之女到驿馆接近陶谷。秦蒻兰容貌绝世,又有意编造悲苦身世,陶谷又爱又怜,遂入圈套。他怜悯秦蒻兰“际遇”,甚至有意娶其为妻,还填了一首《风光好》的艳词以表心意。几日后,南唐再设宴会招待陶谷,陶谷不肯饮酒,颇有正人君子派头。韩熙载于是唤秦蒻兰出来劝酒,陶谷这才知道中了美人计,羞愧得无地自容。

这段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名为《赠词记》,是汴京酒客最爱听的一段说书。虽说陶谷的作为有损大宋国体,然而自古以来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秦蒻兰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才色双绝,如何不让人心动?只可惜红颜命薄,这位人见人爱的尤物最终卷入了一起离奇命案,落了个投河自杀的下场。

每每讲到秦蒻兰最后的结局时,庞丽华都会怔怔落下泪来,她不但完全投入了情节,而且从女主人公的际遇中忧虑到自己未来的命运。而听书的酒客们见到这一幕时,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拍桌大叫道:“有巴!有巴<a id="fn7" href="#ft7"><sup>[7]</sup></a>!”然后照例掏出几文钱来交给一旁伺候的焌糟,打赏给庞丽华。

那焌糟名叫唐晓英,忙用木盘一一接了赏钱,走过来交给庞丽华道:“有二十好几文呢。可惜得有一半交给樊楼当做进酒楼说书的楼价钱。”

庞丽华凄然一笑,将铜钱一枚枚捡起来,收入一个小小的钱袋中。唐晓英见她面色甚是疲倦,忙道:“丽华姊姊,不如你先回去。今日寒食,你等的那人怕是出城扫墓,不会来了。”

庞丽华也觉得今日酒客实在太多,灯光人影纷纷济济,晃得她头晕眼花,便道:“也好,若是他来了,你告诉他我先回家了。”招手叫过正坐在台阶下仰望楼上灯火的女儿,道:“小娥,咱们先回家吧。”

那小娥约摸五六岁年纪,甚是乖巧,跳过来问道:“那位叔叔不是还没来么?”庞丽华道:“小娥乖,叔叔有事,来不了了,咱们回家吧。”

唐晓英忙道:“正好今日看大门的小厮是个熟人,我跟姊姊一道出去,跟他说说,看他能不能不收你今晚的楼价钱。”庞丽华迟疑道:“好是好,只是不合规矩,万一被人知道告发,你可就惹下麻烦了。”唐晓英笑道:“我不说,你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

正说着,一名焌糟奔过来叫道:“丽娘别急着走,我刚在西楼斟酒,一间大阁子的官人提到想听人说书,我特意推荐了你,他叫你上去陪酒呢。你也知道寻常百姓上不了西楼,运气好的话,随手打赏的钱可就够你好几个月的说书钱了。”

因为从西楼俯瞰下去即是皇宫大内,出于安全的考虑,樊楼从不对外开放西楼,也不准普通士民登楼,能上西楼阁子饮酒的不是达官,即是显贵。庞丽华在樊楼说书已久,自是清楚这一点,只是今晚凑巧带了女儿进来,不免有些踌躇,道:“丁丁,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是酒妓啊。”

唐晓英也道:“是啊,你不知道么?丽华姊姊是沾不得酒的,碰一点就会全身起疹子。”丁丁笑道:“放心,我已经说过你不能饮酒了,那官人只想听你说书。”

庞丽华还是不放心,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丁丁道:“主人是位极年轻的郎君,顶多也就十五六岁年纪,丽娘还怕他对你怎样么?你若还是不放心,我跟晓英换班,让她上西楼服侍,如何?”唐晓英喜道:“这样子最好。”又问道:“能带小娥一道去么?”丁丁道:“没问题,我跟把守的罗锅儿说一声。不过小娥不能进阁子,你可以留她在我哥哥那里。”

庞丽华为女儿刘娥治病欠下了巨债,急需一笔钱还债,心中确实对丁丁所称的巨额赏钱有所期待,又听说能带女儿同去,便应承了下来,牵着女儿的小手,与唐晓英一道跟随丁丁往西楼而来。

西楼楼前疏种着不少树木,杏花灼灼,槐叶青青,烟霞空蒙,丽景如屏。

楼上也有许多阁子灯火通亮,不时有觥筹交错声传下来。一楼散座中分坐着不少人,不过只是静静坐着,不敢轻易走动,应该是楼上达官贵人的随从。相对于其他四楼市井一般的喧嚣鼎沸,这里可以说得上是十分安静冷清了。

丁丁向门前把守的小厮罗锅儿说明了情形。罗锅儿压低声音道:“原来是八号阁子的那位小官人,他姓李,并非中原人氏。你们可得小心伺候了。”

唐晓英奇道:“姓李,又不是中原人氏,莫非是南唐的使者?”罗锅儿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第一次来樊楼饮酒的时候,陪同的是鸿胪寺判寺事。”

鸿胪寺是主管民族、外交事务的机构,既然是最高长官判寺事陪同前来,那么这人在本国的身份一定相当尊贵了。

唐晓英道:“不对呀,先前南唐国主的弟弟郑王李从善出使汴京请和时,已经被官家下令扣押,软禁在汴阳坊中。难道那国主李煜傻乎乎地又派了一个弟弟来?”

旁人可没有她这般联想和见识,丁丁也不耐烦听下去,见庞丽华正往脸上扑粉,忙催道:“丽娘别再扑粉了,快些上去吧,别让李官人久等。晓英,你可千万别再犯火爆娘子的脾气,又做出冒犯客人的事。记住了,你现在的身份是焌糟,不是酒妓,可别老窝在阁子里不出来。”

东京惯例,酒妓陪酒是自愿行为,只管伴坐陪酒,不涉及买欢和肉体交易。然而当那些酒客喝得满脸通红、分不清方向时,手脚往往就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美貌的酒妓身上摸去求欢。虽然酒妓可以明里拒绝,可又有绝对不能开罪客人的规矩,为了保住饭碗,往往只能忍气吞声。当然酒客云雨后也有钱物赏给酒妓,两下并不吃亏,这已经是樊楼公开的秘密。唐晓英原本是一名酒妓,只因忍受不了酒客时不时的动手动脚,才改行当了收入低微许多也辛苦许多的焌糟。偏偏她为人正直仗义,在看到一些酒妓极不情愿地被酒客扑倒时,总是忍不住上前相助,由此落了“火爆娘子”的名头,差点因此被赶出樊楼。

唐晓英笑道:“放心,眼下小娥治病需要钱,我不会再那么冒失了。”当即上楼来,将刘娥带到楼梯口的储酒间里,交给酒厮丁大,自己领着庞丽华来到楼上八号阁子。

那阁子里只有三人,西首正中案前席坐着一名黑脸少年,旁侧坐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文士。另有一名小厮正赔着笑脸站在一旁奉承,却是个熟脸,小名呆子,人其实一点也不呆。跟庞丽华一样,呆子并不是樊楼的人,只每日晚上拿些果子香药混进来叫卖,也帮酒客跑腿,做些买物命妓、取送钱物的杂事,因模样俊秀,口齿伶俐,善于迎合,很得客人欢喜。

那黑脸少年见有人进来,问道:“这位绛衣娘子就是丽娘么?”庞丽华忙上前道:“丽娘见过二位官人。不知道二位官人如何称呼?”

那少年甚是爽直,指着一旁一只脚凳道:“我姓李,这位是张先生。丽娘只管坐下,将最拿手的故事一一说出来。”

一旁呆子笑道:“丽娘今日可算是遇到贵人了。小的刚刚给李官人随意讲了讲汴京的来历,就得了两吊赏钱呢。”

那中年文士张先生先站起身来,取出一串金珠,递到庞丽华手中,笑道:“我家主人最爱听故事,烦劳娘子今晚多说一些给他听。”

庞丽华见那金珠颗颗有蚕豆般大小,总共是十来颗,给女儿治病是绰绰有余,不由得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官人。”

一旁唐晓英瞧在眼中,既为庞丽华高兴,又不禁暗暗称奇,心道:“久闻江南富庶,民风糜软,这二人虽出手大方,却完全不似江南人。尤其那黑衣黑脸的少年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头发带着褐色,莫非……是党项人?”

又听见张先生笑道:“说得好了,我家主人还有重赏。不过最好是说些跟本朝有关的故事。”庞丽华道:“是。”坐到一旁,选了一段本朝名将王全斌、曹彬率六万大军平定后蜀的故事,鼓起精神,晃了两下鼗鼓,说唱了起来。

唐晓英本待留在阁子中,忽见那张先生挥了挥手,只得退了出来。刚出来廊中,便见隔壁六号阁子绣帘一掀,香气漾开,旋即伸出一张白皙如玉的美人脸来,粉红樱唇一张,娇滴滴地叫道:“喂,快些给这里再送两瓶酒来。”

唐晓英认得她,她名叫蔡奴,是小姐中的行首,妓女中的楚翘,也算是樊楼常客,当然从来不是她独自前来,总是那些权贵们带着她来。几年前,曾经有位沈姓富豪为了讨好追求她,来到樊楼后当场以蔡奴的名义付下在座所有酒客数千人的酒钱,成为震动京师的艳闻盛事。轰动之程度,只有十年前后蜀国主孟昶与他那位倾国倾城的妃子花蕊夫人被押进京师献俘时才能相比。从此,蔡奴成为汴京第一名妓,每日赶往鸡儿巷求见者络绎不绝,但蔡小姐却有自己的眼光和底线,能入其门者少之又少。

唐晓英应了一声,匆忙奔到楼梯口的储酒间,见刘娥正乖乖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便向管账的酒厮丁大领了两瓶酒,出来时正撞见楼主李员外的心腹小厮阿图领着三名男子上来。

阿图陡然见到唐晓英,颇为惊讶,问道:“英娘如何来了西楼?”唐晓英道:“嗯,这个……”阿图不及询问更多,只道:“这几位是员外的贵客,可要好生招待了。”唐晓英道:“是。”

阿图回头向三名男子赔笑道:“三位郎君请随英娘到阁子入座,酒菜立即奉上。小的还要去看看我家员外回来没有,先行告退。”

那三名男子正是张咏、寇准和潘阆。他们进城后被阿图径自领来汴阳坊的空宅中安置,王嗣宗则去投奔在汴阳坊当坊正的族叔王仓。沐浴更衣、歇息一番后,阿图先领着三人步行来到汴河正中的州桥,等着看河灯夜景。

州桥是一座石桥,桥柱均是青石筑成,上面雕镌海马水兽飞云形状,栩栩如生。桥拱低平,禁止舟船通过。桥西两岸还各立有巨干铁枪数条,正有禁军军士将连接铁枪的铁索横绞上水面,这是为了防止失火舟船顺流而下,损毁州桥桥墩及州桥正对的大内御街。

所谓御街,顾名思义,就是专供皇帝出巡用的街道。这条街道宽二百余步,长七八里——北起皇宫正南的宣德门,笔直向南,经景灵宫、大晟府、太常寺、都进奏院、都亭驿、开封府等重要官署后,到达州桥。再经过鳞次栉比的店铺后,到达内城朱雀门。出了内城继续往南,经过延真观、太学、五岳观、看街亭,到达外城正门南薰门,御街主干道才算结束。因为正对大内的缘故,南薰门不准寻常百姓殡葬车舆出入,但却规定民间运抵京师的猪羊必须由此门进京。因京师人口庞大,每日从早到晚都有人赶着猪群出入南薰门,多则万只,少也有数千只,只有十数人驱逐,从无有乱行者,可谓汴京一大奇景之一。御街正道两侧挖有御沟,御沟中尽植莲花,两旁一边栽种柳树,一边种满桃李杏梨,杨柳依依似绦,杂花相间怒放,望去宛如锦绣。御沟外侧则是御廊,允许市民商贩在这里做买卖。

张咏等来到州桥时,才明白阿图为何一定急着先带他们来游御街了。原来御街正道平时只对一定品衔的权贵开放,新科进士唱名赐宴后也可以享受一次“御街驰骤”的待遇,寻常普通百姓要想到正道上走一走、跑一跑,就只有等寒食、新年以及皇帝生辰这样重大的节日了。

但见御街上有成千上万人争相来回往来,只为能多在御道上走上几步。虽然这种情形在张咏等人看来有些可笑,甚至有点疯狂,但那些士民个个满面红光,写满了兴奋与快乐的真实。御街两边歌舞百戏,粼粼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州桥东北侧的大相国寺前有大象表演,更是游人嬉集,观者溢道。

天色渐暗时,游人依然没有丝毫要散去的迹象。无数盏灯骤然点着,京师重新亮堂了起来,灯山上彩,金碧相射,仿若天汉降临人间,铺天盖地,锦绣交辉,难怪州桥又被称为天汉桥了。那一刻的震撼和感动,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

开封御道无与伦比的美景确实令寇准等印象深刻,以至一路北来樊楼时,不断走走停停,流连领略夜市的风情,短短几里路,竟走了两个多时辰。到达目的地樊楼时,其规模和气派也着实令几人吃了一惊,入夜已深,竟还是人满为患,大多数人竟似预备在这里畅饮通宵。难怪那李稍能成为开封第一首富,所结交的尽是权贵人物,拥有这样一个日进斗金的赚钱酒楼,怕是他做不到的事也不多。

阿图将张咏等带上西楼便即离去。这一层楼天井走廊两边总共五十来个阁子:东面单号,房间稍小,窗户正对中楼;西面双号,窗外即是巍峨的宫阙。号码越小的阁子,不但越远离中心楼梯,且越靠近大内腹心之地,因而素来是贵客的首选。今日是寒食,大约是因为官员们忙着祭祖扫墓、不及应酬的缘故,西楼上的贵客并不多,还有不少双号阁子都空置着,二、四、六、八、十号阁子已经有人,唐晓英便领着三人进来十二号阁子。

一进来不等坐下,寇准便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酒!”先伸手取了一瓶酒,拔开泥封便往嘴里倒。

唐代沽酒惯用升斗,宋代却是使用酒瓶,一瓶最少也有一升。唐晓英见他年纪最小,却如此贪杯,忍不住问道:“小郎君是不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

寇准愕然道:“娘子何出此言?还有,为何偏要在郎君前加个小字?”唐晓英道:“你小小年纪,当然是小郎君了。你这般迫不及待,连同伴都不顾,虽然可以说得上是不拘小节,可一定是被父母大人管束得严,许久不敢饮酒了。”

寇准心道:“你不过是个焌糟,卖酒才是正事,对酒客指手画脚,实在是太多事。”不再理睬,只仰头贪婪地饮酒,仿若饥渴了很久。

唐晓英见他瞬间如喝水般饮干一瓶一升装的眉寿,又伸手去取另一瓶,慌忙劝道:“小郎君还是少喝一点好,这一瓶酒足足六十八文钱呢。钱还是小事,万一喝醉了,你瞒着大人偷偷出来喝酒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潘阆笑道:“这位小娘子说得真有趣。不过如果真来拼酒的话,我敢说就算你们樊楼所有的人都醉倒了,这位小郎君也不会醉。”

唐晓英“扑哧”一笑,道:“郎君好大的口气!这里可是樊楼!我们这里的酒妓个个是海量,我这就去喊几个来跟这位小郎君拼酒,看谁先倒下。”

她当然不是开玩笑,说到就要做到。她做过酒妓的营生,知道酒妓不属于酒楼正式雇工,其收入仅仅来自酒楼所给的酒钱的抽成或是酒客的打赏,若是没有酒客叫其陪酒,那便没有任何收入,只能白站一晚。适才她见到楼前还站有不少酒妓女郎,穿着薄薄的罗衫,寂寞地站在料峭的春寒中,她就势提出拼酒,也是想帮助那些姐妹。

潘阆居然也不是开玩笑,一拍桌子道:“好,我愿与娘子打赌,我以十贯钱赌寇准赢。”唐晓英道:“郎君身上可带有十贯现钱?”

潘阆哈哈笑道:“谁身上会带一万个铜钱?不过我有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珍珠来,有如拇指盖般大小,圆整光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粉嫩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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