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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咏见高琼横卧地上,一动不动,又无法走过去查看,只好叫道:“喂,高琼,你还活着么?”又叫了好几遍,才听见高琼应道:“嗯。”
张咏道:“你快起来,我有话问你。”高琼动也不动,只弱声道:“我不要再跟你说话。你就是拿鼠弹筝威逼折磨我,也休想我再跟你多说一个字。”当真闭口不发一言,即便张咏几次用美酒诱惑也不肯再动一动。
次日上午,张咏又被提来大堂。依然是开封府推官姚恕坐堂,向敏中、寇准、潘阆也站在堂下,不过却不见了那令人生畏的刑吏刘昌。旁边还有一对三十来岁模样的男女,正是他在小牛市集时与其交过手的那对夫妻。
张咏又惊又喜,道:“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证人?”寇准道:“是的,这全是潘大哥的功劳。”
张咏不及问如何这么快就找到了欧阳赞夫妇,先上前道:“这次有劳贤伉俪了。”欧阳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敢问张公子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我夫妇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张咏奇道:“欧阳员外还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么?”欧阳赞道:“不知道。这位寇小公子只说事关重大,但最好事先不要告诉我们是什么事,不然我们证词的可信性会大为降低。”张咏一愣,随即笑道:“这倒像是一本正经的寇老西会做的事。”
姚恕一拍惊堂木,喝道:“案子尚未审结,证人不得与犯人随意交谈。堂下证人,报上姓名、籍贯来。”
欧阳赞道:“禀告官人,小的名欧阳赞,开封人氏。这是小人的浑家<a id="fn10" href="#ft10"><sup>[10]</sup></a>,小名妙观。不敢有瞒官人,妙观是契丹人。”
众人闻言均大为惊异。姚恕忙问道:“你是开封人氏,如何娶了契丹女子为妻?”欧阳赞道:“小人十几年前便外出经商,一直在外漂泊,一日在河东遇到强盗,被追赶落下山崖,幸得妙观路过相救。小人感激她救命之恩,与她就此结为夫妇。”
姚恕道:“那么你妻子是何来历?”欧阳赞道:“小人浑家只是契丹普通百姓,生平只好下棋,四方游历,只为寻找切磋的对手。”
姚恕道:“这么说妙观娘子的棋艺相当高超了?”妙观不待丈夫回答,先点点头,道:“当然。我十五岁便已无敌于契丹。听说汉人中有不少围棋高手,所以才南来中原,有幸得遇我夫君。”
姚恕见她大模大样,毫不谦虚,很为来气,冷笑道:“娘子能无敌于契丹,未必能在中原称雄,开封更是名家好手如云,本官上司开封府尹就是围棋高手,自创‘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式。”
潘阆忽插口道:“当真叫‘‘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三式?”姚恕道:“不错。莫非你有什么高见?”
潘阆道:“高见没有,不过这三式听起来十分耳熟,不,应该叫眼熟才对。独飞天鹅,海底取珠,对面千里,寇准,你有没有联想到什么?”寇准道:“海东青。”潘阆哈哈大笑道:“正是。”
旁人也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妙观肃色道:“既然你上司开封府尹是个围棋高手,麻烦你转告他,我要找他比试棋艺。”
姚恕失笑道:“娘子不知道开封尹就是晋王么?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哪里是你想比试就能比试的?”妙观道:“棋艺不是财物,不需要珍藏,若不能拿出来与人比试,又怎能知道孰高孰低?晋王也是一样。”
欧阳赞见姚恕脸上渐现怒色,忙道:“小人浑家是番邦女子,虽会说汉话,却根本不识汉字,完全不懂中原礼仪,言语多有冒犯冲撞之处,还望官人见谅。”
姚恕道:“也罢。欧阳赞,你将遇见张咏的经过说出来。”欧阳赞道:“是。小人夫妇这次回乡,在小牛市集被一名小孩偷去了家传宝物,小人发现后立即命奴仆前去追赶。奴仆追及后打了那孩子,小人当时有气,也没有制止,只站在一旁观看。正好张咏公子路过,以为是小人这边的不是,就动起手来,还用剑伤了小人浑家。”
张咏道:“抱歉,我事先既不知情,性子又急……”姚恕喝道:“张咏,本官没有问你,你不得随意开口。再打断本官问案,就要掌嘴二十下。欧阳赞,你继续说。”
欧阳赞便续道:“后来弄清楚事情究竟,小人浑家说张咏公子原是好意,又道了歉,小人也就算了。张公子继续骑马往前,小人也给浑家包扎了伤口,进来市集。走不多远就听见前面道路上拥了许多人,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挤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张咏公子又在跟人打架。他这次的对手是个长袍老公,两个人刀光剑影,杀来杀去,后来张公子伤了那老公,算是赢了一招,立即就排开人群,上马走了。”
向敏中道:“从张咏跟欧阳员外动手,到员外再次看到他跟人动手,中间隔了多长时间?”欧阳赞道:“嗯,我们是在市集北口遇见张咏公子,他跟人动手是在市集中心的小牛酒楼前面。虽然我们骑得慢,可那市集就一条大道,不过一里长,我想顶多也就是一刻<a id="fn11" href="#ft11"><sup>[11]</sup></a>工夫。”
姚恕冷笑道:“你们几个费尽心思找来证人,不就是想以妙观娘子受剑伤后无事来证明张咏剑上无毒么?这一刻工夫虽短,可也足够他往剑上涂上乌毒了。”
欧阳赞闻言吃了一惊,道:“张公子宝剑上有毒?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妻子的伤处,显是对妙观极是关心。
张咏道:“欧阳员外大可放心,我剑锋上没有毒药,我是遭人陷害的。”姚恕道:“陷害?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才是,先是有意与欧阳赞夫妇动手,伤了妙观娘子,她便成了你宝剑无毒的证人,其实你与欧阳夫妇分手后,便随即往剑锋上涂上了乌毒。这位向公子,你来说,一刻功夫可够张咏往剑上涂毒么?”
向敏中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也无话可辩,只好答道:“时间上确实是够的。”又转头问道:“比剑结束后,欧阳员外可曾留意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欧阳赞道:“当时没有,如果说有,那也是后来的事。那比剑输了的老公似是个大人物,从人多,辎重也多,他紧随着张公子上路,太平车占满了街道,后面的人根本无法通过。我本来还想派奴仆去催他走得快些,但后来听到路人悄悄议论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彦升王相公,也就没敢再去惹他。”顿了顿,又问道:“张咏公子曾伤了王彦升相公,你们说他剑上有毒,那么,王相公他中毒了么?”
姚恕道:“他当日就已经毒发身亡。”欧阳赞道:“啊,竟然是这样。”
寇准道:“欧阳员外认得王彦升相公么?”欧阳赞道:“不认得。不过我来往于边关时曾听说王相公杀了不少人,甚至生吃人肉,那些党项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发抖。我不过是个商人,哪敢去惹他?所以只能慢吞吞地跟在王相公后头,出市集上了驿道才设法超过他,至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
向敏中道:“那么欧阳员外之前称不同寻常的事到底是什么?”欧阳赞道:“我们超过王彦升相公没多远,就遇到一辆疾驰的马车,马车后面远远还跟着一队骑士,挥舞兵器,大声叫喊,似乎是在追逐那马车。”寇准道:“呀,那马车应该就是在博浪沙被脚夫劫走的那辆。”
欧阳赞道:“我也发觉事情不同寻常,便下令奴仆取出弓箭阻拦。那车夫却不顾威胁,赶着车子直冲我们奔来,仿佛要跟我们同归于尽,我忙命奴仆让到一边。正慌乱间,车上有几个脚夫打扮的人跃了下来,夺了我们两匹马,继续朝前奔逃。我见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也不敢让奴仆去追。那马车没有了驾驭,继续飞驰不止,妙观见它一路直冲,生怕伤人,便拍马赶上,从马背上站起,一步跳上车座,及时拢住了车头的马。”
众人听他讲得绘声绘色,无不感到惊心动魄,却想不到竟是妙观拉住了那辆飞驰的马车。潘阆道:“想不到妙观娘子女流之辈,竟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欧阳赞道:“妙观是契丹人,自小学了些骑射的功夫。我说的奇怪的事不是这些,而是那几个抢走我们马匹的人经过后面王彦升相公的车队时,忽然大呼小叫,又停了下来,似是发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
向敏中道:“欧阳员外是说那几个脚夫特意停在了王彦升相公的车队旁?”欧阳赞道:“是的,我们远远看起来是这样。不过听那些追赶马车的骑士说前面博浪沙出了大事,我们也没有再多留意,继续朝前赶路了。”
潘阆道:“那些骑士没有再去追捕脚夫么?”欧阳赞道:“没有。他们只在意马车,既然追到了手,便跟我们一道赶着车子往博浪沙去了。走不多远,又遇见了一队禁军,听说领头的就是殿前司指挥使皇甫将军,开始还以为是为王彦升相公而来,结果不是,他们是赶来接应那些追赶马车的骑士的,态度极是客气,我才知道那些骑士不是普通人。”
潘阆问道:“欧阳员外可知道马车中坐的是什么人?”欧阳赞摇了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任何声响动静。只有一名手执银枪的少年往里面查看过,说是车里的人没事。”
潘阆道:“欧阳员外不觉得事情很奇怪么?”欧阳赞道:“奇怪在哪里?”
姚恕再也无法容忍,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居然跑来公堂谈奇说怪来了?来人,让证人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再将他们连同这三个扰乱公堂的人通通赶出去。”
向敏中道:“慢着!推官难道不要马上派人去传王彦升相公的心腹随从,来补充欧阳员外的证词么?尤其欧阳员外提到的脚夫特意停在了王彦升车队旁的这一段,应该是个关键,可之前并没有听王相公的随从提过。”
姚恕大怒,道:“是本官审案,还是你审案?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来人,快些将他们赶出去,押张咏到堂前跪下,把‘老鼠弹筝’刑具抬上来,本官要好好拷问他。”
向敏中道:“且慢!”走上前去,背朝众人,向堂首打了个手势。姚恕面色登时大变,从座位上站起来,惊问道:“你……你是……”
向敏中便走到案桌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姚恕连声应道:“是!是!”立即命书吏填了一张传票,从腰间解下印章盖上,交给吏卒,作为拘传王彦升随从的书凭。又满面堆笑道,“要不要命人给向公子搬把交椅?”向敏中只淡淡摇了摇头,径自走回同伴身边。
旁人均不知道姚恕为何突然前倨后恭,只有寇准猜到是向敏中将皇帝御赐的信物玉斧取出来给姚恕看过。
事情正是再巧不过,那王彦升的心腹随从王三恰好赶来县廨询问何时能领回主人尸首安葬,吏卒便立即将他带来大堂。
王三听姚恕问到骑马脚夫,迟疑了一下,道,“确有此事。那些脚夫慌里慌张地奔过来,忽然在车队旁停了一下。”
向敏中忙问道:“那些脚夫停下的时候,王彦升相公是否已经毒发身亡?”王三道:“这个小人倒没有留意,他们只停了一下就打马跑了。”
向敏中道:“这应该不可能。若是当时王彦升相公仍然在世,你们见到几名脚夫迎面驰马过来,怎么会留意不到?若是王彦升相公已经身故,你悲恸之下,当守护在主人身边,又怎么会留意到那些脚夫只停了一下就走了?”王三道:“也许有留意到,不过小人忘记了。”
姚恕一拍惊堂木,喝道:“好个刁奴,居然敢在公堂上说谎!来人,将‘老鼠弹筝’搬上来,用刑!”
刑吏才刚刚将王三双手套上刑具,他便大叫了起来,道:“小人愿招,愿说实话。”姚恕道:“快说!若有一字虚言,大刑伺候,绝不轻饶!”
王三哭丧着脸道:“那些脚夫过来的时候,我家主人确实还活着。当时主人依稀看到前面有事发生,觉得这几名脚夫有些奇怪,特意勒马顿住,喝问他们来历。一名脚夫忽然大叫了一声:‘王彦升!原来真的王彦升在这里!’然后那几个人一齐欢呼,我家主人就此从马上掉下来,小人忙下马查看,发现他已经死了。”
向敏中道:“这些你为什么早不说?”王三道:“我家主人最好面子,若是让人知道他被几个脚夫吓下马来,他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小人心想这件事还是不提的好。反正后来仵作验尸不是说我家主人是中毒死的嘛。”
潘阆道:“那几个脚夫有没有碰到过你家主人身体?”王三道:“没有,决计没有。当时小人就在主人身边,那些脚夫距离我家主人有数步之遥。”
寇准曾见过脚夫们在博浪沙乱洒石灰迷惑李稍商队,忙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施放出什么有毒的粉末或是烟雾之类?”王三摇头道:“没有。”
姚恕又要叫人用刑。向敏中忙道:“不必了,王三所言应该是真话。若果真是脚夫向王相公放了什么有毒的暗器,尸首应该留有伤口。若是粉末、毒烟之类,王三当时就跟随在主人身后,应该也不能幸免。”姚恕道:“有理,向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见解高明。”
王三道:“多谢向郎为小人开脱。”向敏中道:“我没有为你开脱,我只是根据你的供词推论当时真实情形而已。”王三道:“是,是,郎君说得极是。”
寇准道:“向大哥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眼下张大哥被定为凶手,是因为王彦升并非酒食中毒,而身上又只有两处剑伤,因而被断定为外伤中毒。若是那些脚夫真的放了有毒暗器,暗器细微,又凑巧打入了原先的剑伤中,这第三处才是致命伤,却因为与原伤重合,不是很难检验出来么?”向敏中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性。”
姚恕闻言,忙命人去叫负责验尸的仵作宋科来。
张咏却道:“寇准说的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暗器愈是细微,愈需要极强的手劲。那些脚夫中若能有此等高手,又何须用生石灰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李稍员外的商队?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一名脚夫是暗器高手,当时他与王彦升相公背道而行,必然是侧身相对,暗器直射入胸腹还有可能,又如何能射入他的臂膀和后背处?”
他是习剑之人,当然知道施放暗器的难易程度,不过他自己出言否定有可能洗脱嫌疑的情况,倒教人刮目相看。
向敏中道:“张兄所言极是。不过既然寇准已经提到,还是再多问一遍仵作才好。”
等了老大一会儿,仵作宋科来到堂上,听了寇准所谓的暗器之说,慢条斯理地答道:“小人晓得案情重大,所以验尸时很是小心,已经用磁石吸过王相公伤处,并没有什么细微的暗器。若是有毒暗器打在身体其他部位,当有明显的紫黑斑点,小的验尸时并未发现。”
寇准却还不死心,道:“万一老公有所疏漏呢?不如我们这就再去敛尸房重验一遍,这么多双眼睛,总能多发现些什么。”向敏中却对这老仵作的老道和经验很是赞赏,道:“不必了,我信得过宋老公。”
宋科又慢吞吞地道:“不过小人倒是从几位郎君的话中得到启发,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向敏中道:“老公请讲。”宋科道:“小人验的是王相公的尸首,却没有验过衣物。如果……小人是说如果……有人事先在王相公的衣服上染了乌毒……”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均已明白他话中之意,眼前顿时一亮——如果王彦升身上穿着一件被乌毒浸泡过的衣服,平时并无大碍,也不会因此而中毒,当张咏宝剑伤到他臂膀和后背的时候,毒药便会从创口进入体内,导致他受伤后不久即毒发身亡。如果张咏不是往剑上抹毒的凶手,那么这确实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可凶手事先又如何知道王彦升会受伤?他费尽心思将衣服染上乌毒,还要让王彦升穿在身上,可比直接将毒药下在茶水饮食中难多了。
但无论如何,老仵作所提及的衣服有毒是一条极重要的线索,众人便要立即赶去敛尸房重新检验王彦升衣物。欧阳赞忙禀道:“既然已经证实了小人的供词,小人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请推官允准小人夫妇先行退下。”
姚恕道:“按照律法,涉及命案的嫌疑人和证人都要下狱收押,你们可不能走。”正要命人将欧阳赞夫妇关起来,向敏中忙道:“欧阳员外跟这件案子毫无干系,他夫妇昨日才刚刚回到开封,还有许多事务要办,不如放他们去吧。不过请留下住址,方便随时传讯。”
姚恕道:“向公子说怎样便怎样。”当下命欧阳赞在书吏记录的供状上按上手印,叮嘱不可泄露案情,不然从严法办。欧阳赞一一应了,带着妻子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诸人便一起来到敛尸房中。向敏中道:“王三,王相公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可是他当日所穿。”王三道:“是,我家主人当日穿的就是这些。”
宋科便请差役搬来一盆清水,放在王彦升尸首旁,将他身上外袍、内衣均浸入木盆中。等了一刻工夫,再用银针验毒,银针光亮如新,丝毫没有变色迹象。旁人立即都傻了眼。自宋科提出衣服事先染毒后,向敏中等人均觉得这种可能性极高,心中殷殷期待银针变黑验出有毒,哪知道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科又重新验了一遍,结果依然如此。一时无话,只得重新回来堂中。
姚恕讨好地问道:“向公子认为这件案子该如何查下去?”向敏中道:“嗯,请推官在县廨里找一间静室,容我们几个好好商议一下。”姚恕道:“也包括张咏么?”向敏中道:“当然,不然也不必劳烦推官了。”
姚恕忙亲自领着几人来到西面专供浚仪县令休息的房间,安排了茶水,这才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