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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士民倾城而出,拥在御街两旁,既想看看传说中江南国主丰额重瞳的模样,也要看看他那位王后周嘉敏到底有多美貌。许多人甚至暗自揣测,李煜很快也要遭到后蜀国主孟昶一样的暴毙命运,然后周嘉敏便会顺理成章地被收入大内宫中,代替两年前不幸病死的花蕊夫人,成为官家的新宠。
公元974年,开宝七年秋天,大宋皇帝赵匡胤派左拾遗兼知制诰李穆出使江南,召南唐国主李煜入朝。李煜知道大宋需要一个出兵南唐的借口,畏惧之下,准备同意,然而为大臣陈乔和张洎所阻。
李穆劝说道:“请国主慎重考虑入朝一事,以免将来后悔。大宋兵精甲锐,物力雄富,恐怕江南不是对手。”
李煜之弟李从善之前出使宋朝,一直被扣在汴京,李煜生怕自投罗网,始终不肯答应。赵匡胤遂以此为借口,命宋军南征。主帅曹彬自荆南领战舰东下,大将潘美按照南唐人樊知古所献地图在采石架浮桥渡江,浮桥三日而成,和樊知古之前所测量的距离不差尺寸。宋军渡江,如履平地。
李煜整日在深宫与僧徒道士谈经论道,不问政事。金陵守将皇甫继勋买通宫人,隐瞒战事,李煜丝毫不知亡国在即。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外出巡城,见到宋军满野,金陵岌岌可危,这才知道为左右所蒙蔽,狂怒之下杀了皇甫继勋。无计之下,又只好派徐铉为使者到汴京向赵匡胤求和。
徐铉是南唐大才子,能言善辩,道:“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赵匡胤道:“朕令李煜入朝,为何违令?”徐铉答道:“李煜事陛下,如子事父,没有过错,为何被伐?”赵匡胤道:“既为父子,为何分成两家?”
徐铉道:“李煜不是敢违抗圣旨,而是因病不能入朝。请罢兵以拯救一邦之命。”赵匡胤道:“朕已晓谕将帅,不得妄杀一人。”徐铉还要拿出文人的那一套嘴皮子功夫,赵匡胤大怒,拔剑道:“休要多言!江南没有什么大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徐铉惊出一身冷汗,知道宋帝意在江南,再无回旋余地,急忙退出。
开宝八年十一月,宋军攻破南唐国都金陵,国主李煜奉表出降。曹彬派人将他与亲属、重臣解往汴京献俘。南唐遂宣告灭亡。
离别金陵之日,李煜挥毫写下一首沉痛的《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从此,他远离江南,再也没能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
开宝九年元宵节刚过,李煜一行到达京师。开封士民倾城而出,拥在御街两旁,既想看看传说中江南国主丰额重瞳<a id="fn1" href="#ft1"><sup>[1]</sup></a>的模样,也要看看他那位王后周嘉敏到底有多美貌。人们不由自主地将她与十多年前同样在这条御街上走过的另一名女俘花蕊夫人相比——她虽不及昔日花蕊夫人娇柔妩媚,却是更加清澈可人。许多人甚至暗自揣测,李煜很快也要遭到后蜀国主孟昶一样的暴毙命运,然后周嘉敏便会顺理成章地被收入大内宫中,代替两年前不幸病死的花蕊夫人,成为官家的新宠。
一身白衣的李煜一言不发,默默来到宣德楼拜见大宋皇帝。赵匡胤诏释江南君臣之罪,当场封李煜为违命侯,惩他不肯奉诏入宋,同时挂名担任光禄大夫、检校太傅、右千牛卫上将军,赐宅第一座,但有禁军把守,李煜不能随意出入,不能与外人交往,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徒。
开封人蜂拥出去观看南唐俘虏入城时,向敏中正约张咏一起去大相国寺集市淘书。一年多前,张咏与寇准、向敏中、潘阆几人一起连破奇案,结下深厚友谊。那之后,寇准返回大名府,潘阆滞留在京师,张咏则继续云游。此次重来京师,便是住在兴国坊潘阆家中。这处宅院地处里城中心位置,距开封府、晋王府极近。
二人出门之时,正遇见符彦卿带着两名小童踱步过来,一手把玩着肩头的海东青,一老一鹰,煞是有趣。
张咏忙道:“相公怎么亲自过来了?适才不是已经派人叫潘阆过去府上了么?”符彦卿奇道:“什么?”张咏道:“适才府上有人来,说是海东青有些异样,相公想叫潘阆过去瞧瞧。”符彦卿道:“啊,老夫知道了。”蓦然转身,抬脚便走,与适才怡然自得的神态判若两人。那海东青陡然受惊,立即振翅腾空而起。
张咏莫名其妙,道:“到底怎么回事?”向敏中摇摇头,道:“我也猜不到。兴许是有人借符相公之名诳去潘阆治病,他而今是汴京有名的神医,架子又大,常人难以请得动他。”
张咏大奇,道:“竟有这等事?”向敏中道:“你上次离开京师后不久,潘阆便医治好了内侍行首王继恩的老母亲,那可是连许多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病。此后,他就成了东京的大名人了。”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大相国寺而来。
今日是正月十八,正逢一月五次的赶集日,偏偏赶上献俘这等十年难得一见的大事,顾客稀少,就连许多卖家也都丢下摊子赶去御街看热闹。
张咏、向敏中顺顺当当进来寺内,直奔正殿弥勒殿后的资圣阁。这里是售卖书籍、图画、玩好的集中地,还有各路罢任官员带来的土产香药之类,是京城士大夫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货摊中还零星夹杂着一些打着“神课”、“看命”、“决疑”招牌的术士。
忽有一名年轻的麻衣道士招手叫道:“二位官人请留步!”
张咏见他卦摊上写着“专卖赌钱不输方,一贯足价”,不由地笑道:“尊师是打算卖方子给我们么?我二人均不赌钱。”道士摇头道:“不是,贫道想给二位看命。”
张咏道:“我们可不信算命之说。”麻衣道士道:“命者,天命也,命可不是算出来的,但贫道却能看出来。二位都是大富大贵之相,尤其你……”一指向敏中,道:“官人不仅自己将来位极人臣,后代更是要决定大宋的命运。”<a id="fn2" href="#ft2"><sup>[2]</sup></a>
向敏中闻言微微一笑,道:“在下尚未考取功名,只是一介白丁,何来位极人臣一说?尊师,我奉劝你一句话,本朝最忌民间妄议天命之类,你还是只卖赌钱不输的方子好。”不愿意再多费唇舌,拉了张咏走开。
张咏低声道:“向兄没有认出来么?”向敏中道:“什么?”张咏道:“这道士咱们见过的,就在你我二人初遇樊楼的当晚。”
向敏中这才记起麻衣道士就是王全斌死去当晚在樊楼照过一面的道士马韶,当时他正与开封府推官姚恕、押衙程德玄在一起饮酒,却不知道他如何又来了相国寺摆摊卖方子。正纳罕时,忽又见到一个熟人,竟然是京师第一名妓蔡奴来逛书摊了,忙叫道:“张兄,你看……”
张咏却已经直奔蔡奴面前的书摊而去,将她正拿起来的一本董仲舒<a id="fn3" href="#ft3"><sup>[3]</sup></a>的《春秋繁露》劈手夺过来,翻阅了几下,道:“呀,这可是世间最全的本子了。”
他嗜好读书,四处游历,只为借阅私人藏书,但之前所读过的《春秋繁露》均缺失了两页,即便凭皇帝所赐铜符到馆阁借阅的藏本也是如此。眼前这本书不仅完好如初,且不缺两页,当真令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了。
蔡奴认出了张咏,道:“原来是张郎。”她一旁的中年文士却甚是不满,道:“这位郎君,这本《春秋繁露》是我先发现的,你想要强取,可是说不过去。”蔡奴忙介绍道:“这位是袁庆袁供奉,在翰林图画院供职。”
张咏这才会意蔡奴是陪袁庆来买书,那本书确实是她先拿到手上,心中纵然万般不舍,还是不得不还了回去。袁庆翻阅了几下,这才展露笑容,道:“确实是完本,比我家原先收藏的那本《春秋繁露》多了两页。卖书的,这本我买了,多少钱?”
那卖书人并不识货,见到张、袁二人争书,料来是珍本,忙举起双手道:“十贯钱,一文不能少。”平常一本书最贵不过几文钱,他开价一万钱,自认已经是了不得的天价,不料袁庆当即应道:“好。”从怀中摸出银子来付账,抱了那本《春秋繁露》,携着蔡奴,喜滋滋地去了。
张咏不免深以为憾,珠玉既失,再看其他书也不过是泥土,恨恨回来马韶卦摊前,道:“若不是你缠住我二人说话,那本《春秋繁露》该被我买到了。”
马韶道:“官人爱书如命,可拥有也要看缘分。”张咏道:“你如何知道我跟它没有缘分?”马韶道:“官人身上可带有十贯钱?”张咏道:“这个……好像还真没有。”马韶道:“这就是了。”
向敏中道:“可若不是出现张兄与袁供奉争书的局面,那卖书人未必会开十贯钱的高价。你又如何说?”马韶呆得一呆,随即笑道:“久闻向郎机敏,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贫道今日还是不要摆这卦摊了。”当真起身收拾了摊子,预备离开。
张咏道:“你站住!我要买你那赌钱不输方。”马韶道:“官人又不赌钱,如何要买方子?”张咏道:“我就是好奇,这世间哪里有赌钱不输的?”马韶道:“好,一贯钱。”
张咏便掏了碎银子出来,掂量大概一两重。马韶一手接过银子,一手递过来一个锦囊。张咏取出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但只抽头。”意思是说,开个赌场,自己不参赌,只是抽点头,这可就绝对输不了。
张咏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道:“不错,这确实是世间唯一赌钱不输的法子。”
既无心思再逛书摊,张咏便拉了向敏中来樊楼饮酒。唐晓英依旧在樊楼当焌糟,见二人到来,忙道:“高琼刚才也来了这里。”引了二人来到中楼散座,跟高琼一桌坐下。
张咏道:“今日是献俘的大日子,晋王跟随官家在宣德门受俘,高兄如何不跟在晋王身边?”高琼摇摇头,道:“我今日不当值。”
张咏见他郁郁寡欢,不好多问,只叫过唐晓英问道:“雪梅娘子可有回来过?”他知道后来晋王不再提起要娶李雪梅为妾之事,也未对其父李稍报复,总以为她会自己回来,但始终不闻其音讯。
唐晓英道:“没有见过雪梅娘子。不过李稍员外好像也不怎么着急,并没有派人四下寻访。”
张咏心道:“那么他一定是知道爱女下落了。看来雪梅早与父亲联络过,可她为何不联络我?她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她么?唉,她一定是生我的气了,再也不想见到我,这都怪我自己。”正自怨自艾时,忽有一名小厮过来叫高琼道:“李员外有点小事,想请官人上楼一叙。”
高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抓起佩刀,跟随小厮上了楼梯。进来二楼一间阁子,早有一名老者等在里面,却不是樊楼主人李稍,而是个陌生人。
小厮道:“这位是我们樊楼管账的李群李老公。”高琼点点头,问道:“老公找高某有何事?”
李群挥手命小厮退出,掩好阁门,笑道:“高郎好健忘,你不认得我的人,难道还听不出我的声音么?”高琼道:“你是高强?”李群道:“高强是老夫另一个名字。”
原来这李群正是昔日将高琼从浚仪县狱劫走的首领人物,也是高琼的同族。
高琼点点头,道:“老公有何指教?”李群道:“你似乎对我有两个身份并不吃惊。”高琼道:“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你如果不是长期潜伏在中原,如何能办到挖掘地道劫狱这样的大事?你我虽然同族,但眼下你是辽人,我是宋人,我们是大敌,你可知道,我该把你拿下,押去官府。”
李群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高琼哼了一声,伸手去拔佩刀,刀出鞘一半,手又停了下来,最终还是还刀回鞘,冷冷道:“有话快说。”
李群道:“那好,我也不拐弯抹角,我们李员外的女儿李雪梅失踪已经很久,有人怀疑她是被晋王捉了,你可知道她下落?”高琼反问道:“晋王确实曾向李员外提亲,李雪梅人在自然是晋王的人,人跑了那也是件丢面子的事,晋王不会张扬。为何你们认为是晋王捉她?倒是你,明明是辽人,潜伏在中原有自己的任务,为何如此关心李员外的女儿,不惜暴露身份,难道李员外父女也是契丹人么?”
李群道:“不错,李员外本名耶律稍,是我大辽倍太子留在中原的亲生子,他的母亲,就是倍太子爱妃高氏,也就是你的祖姑姑。论起来,李雪梅……应该叫耶律雪梅是你的至亲表妹。”
高琼本想故意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但他不善做伪,只勉强皱了一下眉头。
倒是李群惊住了,嚷道:“啊,你早就知道了。”拍了拍手,闯进来几名小厮打扮的人,各执弓弩,将箭头对准高琼。一人伸手取走了他的佩刀,将他按到地上坐下。
李群喝问道:“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不然一箭射死你。”高琼道:“你不敢杀我。有人亲眼看见我上楼来了。”李群道:“那好,我这就派人将张咏和向敏中也诱到楼上来一并杀掉,还有你一直关怀不已的焌糟唐晓英,你该知道我预备如何对付她。”高琼最怕的就是这件事,忙道:“等一下……”一时感叹万千,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高琼虽然不知道樊楼管账的李群就是高强,但确实早就清楚了李稍父女的身份。当日他在囚室见到女使箫箫时已经万分惊异,出来时又遇见了侍卫打扮的阿图押着赤身裸体的李雪梅进来地牢,更是骇异万分。愣得一愣,上前扯住阿图就打,却被众侍卫强行分开,纷纷劝道:“他是大王新收的心腹,极得大王信任,打不得。”
高琼不明所以,急忙赶来北园参见晋王,结结巴巴地问道:“大王,你怎么会收了阿图做侍卫?还有李雪梅……大王你……你怎么能……”
他早知晋王想娶李雪梅为妾,她却断然离家出走,令晋王大失颜面。满以为是晋王发怒,派人追捕她回京,关在地牢中,不但肆意凌辱,还将她黥面,彻底毁其容貌。
赵光义挥手命旁人退出,道:“原来你已经看见他们啦。你对本王很失望么?”高琼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光义一字一句地道:“那么本王告诉你,李雪梅本姓耶律,她是契丹人,是潜伏在中原的奸细。而且本王还要告诉你,她的祖母是倍太子妃高氏,也就是你的祖姑姑。你现在该明白为何这一段时间本王不让你到北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