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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嗣宗虽是状元及第,但声名不佳,也不如何讨皇帝欢喜,全亏晋王赵光义一句话才补了开封府的参军之位,一听对方是晋王府的人,忙道:“是。不过潘大夫宿酒未醒,下官这就亲自送他随官人去晋王府。”
张咏瞧在眼中,不免暗暗摇头,出门来向家寻了向敏中,告知昨晚袁庆被杀一事。
向敏中沉吟道:“你我均是知情者,此事潘阆难脱干系,只是一旦追查,他的身份就会暴露。”张咏道:“潘阆确实是我们的朋友,然而袁庆总是无辜,我们不能让他白白死去。”
向敏中道:“张兄预备如何做?”张咏道:“我想等潘阆回来,好好与他谈一次,让他自己去开封府自首,说出真相来。”向敏中道:“果真能如此,再好不过。我与张兄同去等他回来。”
二人遂回来兴国坊等待潘阆,但一直到晚上,仍不见他回来。倒是唐晓英背着个包袱中途来过一次,告知要离开京师,回去亳州蒙城家乡。
张咏知道樊楼不能开张,她无以谋生,忙道:“英娘这么急么?何不等高琼回来再说。听说官家、晋王一行已经离开洛阳,正在回开封的途中,再过两三日就该到了。”唐晓英摇摇头,道:“我还是不要再见他的好。”
张咏知道高琼极为爱慕唐晓英,偏偏又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后来二人关系虽有所缓解,但终究她还是难解心结,也许离开反倒是一件好事。只得说了几句保重的话,又尽取囊中银两,交给唐晓英作盘缠,送出门去。
潘阆自宿醉中被王嗣宗扶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张咏倒是反客为主,成了看家护院的主人。他知道潘阆与袁庆之死有关,很可能已经畏罪潜逃,也不敢到开封府报告失踪。
不几日,皇帝率领群臣回到京师,市井之间又热闹了许多。
高琼得知唐晓英已经回去家乡,只留了一套亲手缝制的衣衫给他,不免郁郁满怀。张咏劝道:“你曾犯了大错,无论怎么弥补,它终究还是发生过,你不能指望英娘就此忘记过去。世事伤情,人心芜杂,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二人终究有缘无分,还是看开些吧。”
高琼咬了咬嘴唇,举拳便朝面前的树干砸去。张咏一下子感觉到他此刻无可奈何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跟着凄凉起来,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样的话。
好半晌,高琼才道:“你说得对,我也该回去了。”张咏道:“正好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托他去打听潘阆下落。
高琼道:“我听侍卫向大王禀告,府里有人得了重病,确实请潘阆来过,至于他后来去了哪里,晋王府的人又怎会知道?”
张咏心念一动,暗道:“晋王府的要害人物都跟随晋王去了洛阳,是谁得了重病治愈后还要特意向晋王禀告?莫非是潘阆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事,被晋王府的侍卫杀了灭口?”忙问道:“那得重病的人是谁?”高琼果然露出警惕之色来,呆了一呆,才道:“不过是府中家眷。”
张咏知道他没有说实话,逼问也无用处,只道:“高兄若知道潘阆下落,一定带他来见我。”
高琼听到阿图向晋王禀告林绛曾濒临垂死,不得已请了名医潘阆来晋王府救治,心道:“怕是他早被灭口,从人间消失了。”不好明说,只得答应下来。
张咏又问道:“你这次跟随晋王到洛阳,可知道迁都之议最终结果如何?”高琼摇头道:“我只负责晋王宿卫,政事一概不知。”顿了顿,又道:“不过官家已经命河南知府焦继勋整治洛阳宫室。”张咏叹道:“如此便可看出官家迁都的决心了。”
皇帝虽然没有明确宣布要迁都洛阳,但他回到开封后种种举止极为反常,先是下旨增加晋王和皇二子赵德芳食邑<a id="fn13" href="#ft13"><sup>[13]</sup></a>,又以皇二弟赵廷美和皇长子赵德昭并加开府仪同三司。这一举措,被认为是赵匡胤在刻意提高赵廷美、赵德昭,尤其是皇二子赵德芳的地位。
六月,赵匡胤亲至晋王府,命所有侍从退出,只与晋王在室内密谈。门外侍卫的高琼忽听得官家高声呼喊,抢进去一看,晋王已经昏倒在地,全无知觉。御医赶到后,点燃艾草反复炙烤晋王身体,赵光义才苏醒过来,见兄长犹站立床前,只默默流泪。之后官家和晋王绝口不提此事,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经过情形还是慢慢传了出去。有人背地里议论说,晋王之所以忽然晕厥,是因为官家向他摊了牌,明确表示要迁都洛阳,且要立皇二子赵德芳为太子。
这次事件后,晋王长期卧病在床,官家则频繁出巡——先后到新龙兴寺、等觉院、东染院;又到控鹤营看骑士射箭;到开宝寺观经;再到西教场观看飞山军士发机石。
八月,赵匡胤亲自过问樊楼事件,诏命三司使王仁赡务必尽快解决。樊楼关门,不但群情汹汹,且极大地影响了朝廷税收,据说赵匡胤因为此事对辽国和北汉大起恨意。正好此时北汉派一万大军渡过黄河,进攻党项银州,党项首领李光睿急忙飞书向大宋求援,赵匡胤遂出师有名,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潘美为都监、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杨光美为都虞侯,分别率领五路大军北伐北汉。
九月,党进大败北汉兵,进抵北汉都城太原城下。北汉皇帝刘继元不得不派人向辽国求援,辽景宗耶律贤遂派南府宰相耶律沙、冀王塔尔率兵救援北汉。
宋军即将攻下太原的消息传到京师,赵匡胤心情大好,再次来到晋王府,与病榻上的赵光义密密交谈许久。
转眼到了十月,一夜狂风,天气骤然转冷,开封便提早进入了冬季,身子弱的人不顾臃肿,早早穿上了厚棉袄御寒,用以取暖的石炭则成了市井间最抢手的货品。
这一日,空中飘着淡淡的雪花,张咏正与向敏中二人在兴国坊中拥炉对饮,忽有神秘客人到访,竟是那曾在大相国寺卖赌钱不输方给张咏的麻衣道士马韶。
张咏大是愕然,问道:“尊师突然到访,有何见教?”马韶肃色道:“今日将有贵客临府,请张郎务必不要出门。”张咏曾见过他与晋王心腹程德玄一道饮酒,当即问道:“贵客是晋王么?”马韶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张郎自然会知道。”
张咏愈发困惑,问道:“尊师这是预言,还是代人来传话?”马韶道:“天机者,上天之机密也,不可泄。张郎记住贫道的话,切记,切记。”拱了拱手,扬手而去。
张咏满腹狐疑,道:“搞什么鬼?”向敏中双眉微拢,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左右无事,不妨等等看。”
然而二人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不见再有客来。向敏中惦记老父,又怕里城城门关闭后回不去外城的家,遂先起身告辞。
张咏独自坐在堂中翻书,万籁俱寂时,忽听见拍门声,陡然一惊,赶来一看,竟是潘阆站在门前,身后还跟着个披着大斗篷的人。
张咏道:“你……”潘阆也不多说,拉着斗篷人抢进门,嘱咐道:“快闩好门进来。”
张咏见他行踪诡秘,往外探身一看——夜色沉沉,街道上积着厚厚的白雪,不见一个人影,暗淡凄寂,更不明所以,忙关好门,重新进来堂中,气急败坏地问道:“小潘,你这几个月都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
潘阆将斗篷人推到他面前,道:“你看这是谁?”那人全身裹在硕大的斗篷中,帽子遮住了面孔,根本认不出来。张咏问道:“阁下是……”
那人便伸手取掉帽子,露出一张女子的脸,眼波流转,流露出几分熟悉的冷傲迷离来。只是她的额头刺了“免斩”两个大字,两株雪地里的红梅娇艳地盛开在她的脸颊上,极是诡异。
张咏“啊”了一声,愣了愣,才道:“雪梅,你……你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雪梅也不回答,嘴角一撇,漾起细细的纹线,露出一抹泠泠清冷的笑容来。那倩笑那么清、那么浅、那么淡,清到不可说,浅到不可想,淡到不可拟。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意绪深婉,心灵潜流,只是那么莫测高深地一笑。
她真的衰老了很多,丧尽韶华,不再清丽,露出枯槁憔悴的老态来;又变了许多,灵慧明净的目光变得浑浊,饱含着哀伤怨恨。张咏丝毫不知道两年来她遭受着非人的侮辱和折磨,全靠惊人的意志才能存活下来,他只从她的表面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朦胧,一种异样的隐秘。他想说点什么,虚张了几下嘴唇,终究眩晕在她离合的神光之下。
二人久久对视,肃穆中的激荡,平静里的忧伤,尽在不语间。
一旁潘阆不免有些着急,道:“雪梅娘子她被人割去了舌头,再也说不了话。”张咏闻言又是惊异,又是悲愤,问道:“是谁害她成这样?”潘阆道:“说了你也不信,是阿图。”张咏道:“什么?”
潘阆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讲清楚。张兄,我知道你一直对雪梅娘子念念不忘,所以特意带她来见你一面。今晚她就要离开汴京回去辽国。你有什么话,快些说出来,免得遗憾终身。”
张咏只呆呆地望着李雪梅,只见她又拉上了帽子,罩在头上,大概不愿意他见到那张可惊可怖的脸,一时胸口情感翻滚,只道:“我……我……”
忽然又有拍门声,潘阆登时骇然失色,见张咏还在死瞪着李雪梅发愣,一推他道:“快去看看是谁,可别说我们在这里。”张咏回过神来,道:“你放心,我决不会再让旁人伤害你。”提了长剑,赶来开门。
却是高琼一人站在雪地中,问道:“他们人呢?”张咏道:“你说的是谁?”高琼也不理睬,径自闯进堂来,叫道:“是我,出来吧。”
潘阆扶着李雪梅慢慢从堂后转出来,问道:“你不用在晋王府侍奉晋王么?怎么又来了这里?”高琼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递过来,道:“这是晋王金牌,能够在中原畅行无阻,是我偷出来的。表妹,你带在身上,这就用它逃回辽国吧。”
李雪梅扬手打掉金牌,又重重扇了高琼一巴掌。这一耳光响亮而清脆,高琼古铜的脸上起了几道红印,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道:“我确实该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张兄。”张咏一呆,道:“什么?”
潘阆忙捡起金牌,道:“这可是件好东西,我替雪梅娘子收下了。娘子,咱们该走了,船还在码头等着呢。”张咏道:“你……你们……”潘阆道:“张兄,后会有期。”携了李雪梅的手,跨出门去。李雪梅绝尘离开,飘忽如雪花,竟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张咏只觉得浑身燥热,待到她轻灵的身躯从视线中消失时,再也忍耐不住,拔脚欲追,却被高琼一把抱住,厉声道:“你不能去。她是契丹公主,你若是跟她走,就是通敌叛国,你在濮州老家的父母、亲族都要受到牵连。”张咏道:“我……她……”
高琼道:“你曾亲口对我说:‘世事伤情,人心芜杂,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二人终究有缘无分。’眼下该我对你说这句话,你还是看开些吧。”
张咏颓然跌坐在椅中,只觉得浑身疲乏无力,头脑中冒出了杂草,枝枝蔓蔓四处充溢,混沌一片。
外面也是一片混沌的世界。朔风凛冽,大雪飞扬,处处银装素裹,将汴京笼罩得朦胧难辨。
傍晚时分,开封府押衙程德玄押着五花大绑的道士马韶秘密来到晋王府,紧急求见晋王。令所有人退出后,程德玄才告知马韶观测到天象有异,称今晚将有大变。赵光义蓦然从病床上跃起,下令将马韶囚禁在密室,急召阿图进来,三人窃议许久。过了小半个时辰,内侍行首王继恩奉旨来召晋王连夜进宫,赵光义深露骇色。预备动身时,却不带高琼,只叫阿图。
阿图道:“大王身体不适,不宜骑马,属下这就去安排车子。外头天冷,请大官陪同大王稍坐,待属下准备妥当,再请大王和大官出去。”赵光义道:“嗯,你去办事吧。”
王继恩笑道:“久闻大王属下个个精明强干,果然名不虚传。正好,趁他们去准备车马时,老奴有些话要对大王说。”赵光义道:“甚好。”又道:“高琼,你下去,今晚你不必当值。”高琼道:“遵命。”
出来一看,阿图正在外头向他招手,走过去问道:“做什么?”阿图道:“我这就去密室救李雪梅出来。”高琼道:“你知道她关在哪里?”
当日他答应李稍营救表妹李雪梅后,意图进去地牢查看情形,却被侍卫挡住。后来侍卫将情形禀告赵光义,赵光义不但狠狠训斥了他,还立即将李雪梅换了地方关押。
阿图道:“当然知道。正好李雪梅昨晚惹怒了大王,我会假称是大王命令,要将她秘密带出去沉河处死。外面我已有安排,自会有人立即接应她回辽国,但你要立即去替我办一件事。”
高琼道:“什么事?”阿图递过来一柄极薄的匕首,道:“一命换一命,你这就去地牢杀了林绛。”见高琼踌躇不答,道:“你放心,这是大王赐我的匕首,我会自承是我杀人,大王决计不会怀疑你。”
高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图道:“日后你自会知道。事情紧急,救不救李雪梅只在你一念之间,过了今晚,她再无活命机会。”高琼便不再迟疑,道:“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