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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这种身体状况,还能干到什么时候?连装鱼的箱子都搬不动。本来让独生子去东京上大学就很可笑,开鱼店又不需要学问。”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开鱼店的吗”健夫霍地站起。
“算了算了。”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周围的人赶忙过来阻止。健夫又坐了下去。
“……真是的,我真搞不懂,到底在想什么呢?”气氛缓和下来后,叔叔一边用酒盅喝着酒,一边咕哝,“放着大学不上去当歌手,这种荒唐事亏你也能同意。”
“闭嘴不用你管”健夫反唇相讥。
空气里又有了火药味,于是婶婶她们把叔叔拉到了较远的一桌。
两人的争吵平息了,气氛却依然尴尬。“差不多该告辞了。”一个人说着率先站起身,其他亲戚也纷纷离去。
“你们也回去吧。”健夫对加奈子和克郎说,“香火有我照看。”
“你行吗?不要硬撑着啊。”
“别老拿我当病号。”面对担心的加奈子,健夫不高兴地说。
克郎和加奈子、荣美子一起离开了镇民中心。但没走多远,他就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你们先回去吧。”他对两人说。
“怎么了?落下东西了?”加奈子问。
“不,不是……”他欲言又止。
“你要跟爸说说话?”荣美子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还是聊一聊比较好。”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先走吧,妈。”
但加奈子没动。她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克郎。
“你爸没生你的气,他觉得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是吗?”
“所以他刚才和叔叔吵起来了啊。”
“嗯……”
这一点克郎也感觉到了。“闭嘴不用你管”——父亲对叔叔说的这句话,从字面理解就是“独生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我们没意见”,所以克郎想问问父亲,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
“你爸希望你实现梦想。”加奈子说,“他不想耽误你,不想因为自己生病而让你放弃梦想。你和他聊聊可以,别忘了这一点。”
“嗯,知道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克郎转身返回。
事情的发展是他在东京站上车时完全没想到的。他已经做好了被父母埋怨、被亲戚责怪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父母却成了他的后盾。他想起三年前两人从他公寓离去时的情景,没能说服儿子的他们,是如何转变了想法呢?
镇民中心的灯基本都灭了,只有后面的窗户还透出亮光。
克郎没从大门进去,而是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窗户。玻璃窗内侧的拉门本来关着,现在拉开了一些,他就透过那缝隙向里张望。
这不是守夜后招待众人的那个房间,而是安放着棺材的葬礼会场。前方的祭坛上燃着线香,折叠椅整齐地排列着,健夫就坐在最前面。
克郎正纳闷他在干什么,健夫站了起来。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上面包着白布。
健夫来到棺材前,慢慢打开白布。里面的东西一瞬间闪出光芒。那一刻,克郎知道了那是什么。
是菜刀。一把老菜刀。有关它的故事,克郎早已听得耳朵长茧了。
那是爷爷创建鱼松时用过的菜刀。决定由健夫继承家业时,爷爷亲手把这把菜刀传给了他。听说健夫年轻时一直用它练习技艺。
健夫在棺材上展开白布,把菜刀放在上面。抬头看了眼遗像后,他双手合十,开始祈祷。
看到这一幕,克郎的胸口隐隐作痛。他能感觉到健夫在心里对奶奶说了些什么。
应该是在道歉吧。从父亲手里接过的店铺,在自己这一代不得不关门。祖传的菜刀也无法传给自己的独子。
克郎离开了窗前。他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走出了镇民中心。
5
克郎觉得很对不起父亲。这是他第一次打心底这么想。无论如何,他必须感谢父亲对任性儿子的包容。
可是,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叔叔也说过,父亲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鱼店也不知道能干到什么时候。就算暂时由母亲来打理,她也要同时看护父亲。鱼店随时都有关门的危机。
真到了那一天,会是怎样的状况?
明年春天荣美子就上班了。她是在本地的信用银行工作,所以应该可以继续住在家里。但光靠她的收入是照顾不了二老的。
该怎么办呢?要放弃音乐,继承鱼松吗?
那是现实的选择。可是那样一来,自己多年的梦想呢?母亲也说,父亲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放弃梦想。
重重叹了口气后,克郎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所在。新的住宅不断增加,不知不觉间已走错了路。
快步四下转了转,他终于找到一条认识的路。儿时常来嬉戏的空地就在那附近。
那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克郎开始慢慢往前走。不久,右侧出现一栋熟悉的建筑,是以前经常买文具的杂货店。没错,发黑的招牌上写着“浪矢杂货店”。
关于这家店,除了买东西外还有些别的回忆。他曾经向店主浪矢爷爷咨询过各种各样的烦恼,当然现在看来,那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烦恼,比如“请告诉我运动会赛跑拿第一的方法”,或者“怎样让压岁钱变多”。但浪矢爷爷总是很认真地回答。记得让压岁钱变多的方法是“制定法律,规定压岁钱必须装在透明的红包里”,原因是“这样一来,爱面子的大人就不好意思只包一点点压岁钱了”。
那位爷爷现在还好吗?克郎怀念地望着杂货店。店铺生锈的卷帘门紧闭,二楼住家部分的窗户也没有亮灯。
他绕到旁边的仓库侧面。以前他常在仓库的墙上乱写乱画,老爷爷也不生气,只是跟他说,反正你都要画,给我画得好看点。
很可惜,墙上的涂鸦已经找不到了。毕竟过去了十多年,想必早已风化消失了吧。
就在这时,杂货店门前传来自行车的刹车声。克郎从仓库暗处探出头,正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自行车上下来。
她停下自行车,从斜挎的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投进浪矢杂货店卷帘门上的小窗。克郎看在眼里,不由得“咦”了一声。
这一声并不大,但由于周围一片寂静,显得分外刺耳。她怯怯地望向克郎,接着慌忙骑上自行车,似乎把他当成了变态。
“请等一下,你误会了,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克郎摇着手跑出来,“我不是躲在这里,是怀念这栋房子,过来看看而已。”
跨在自行车上,像是立刻就要蹬下脚踏板的她,向克郎投来警惕的眼神。她长发束在脑后,化着淡妆,长得很端正,看上去和克郎差不多年纪,或许还要小一些。T恤袖子里露出的胳膊很健壮,可能是从事某项体育运动。
“你看到了吗?”她问,声音略带沙哑。克郎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作声。“你看到我做什么了吗?”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里透着责备。
“我看到你把信封放进去……”
克郎说完,她皱起眉头,咬着下唇,把脸扭向一边。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向克郎。
“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忘掉刚才看到的事情,也忘掉我。”
“哎……”
“我先走了。”说完她就要蹬车离开。
“等等,我就问一个问题。”克郎急忙追上去,挡在自行车前,“你刚才投进去的是咨询信吗?”
她低下头,抬眼望着克郎。“你是谁?”
“熟悉这家杂货店的人。小时候就向店主爷爷咨询过烦恼……”
“名字?”
克郎皱了皱眉。“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才对吧。”
她骑在自行车上,叹了口气。
“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刚才投进去的不是咨询信,而是感谢信。”
“感谢信?”
“半年多前我来咨询过,得到了宝贵的意见,问题因此得以解决。所以我写信去道谢。”
“咨询?向这个浪矢杂货店?那位爷爷还住在这里吗?”克郎看看她,又看看老旧的店铺,问道。
她歪着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住在这里,不过去年我把咨询信放进去后,第二天后面的牛奶箱里就有回答……”
没错。晚上把写有烦恼的信投进卷帘门上的小窗,第二天早上回信就会出现在牛奶箱里。
“现在还接受咨询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最后一次收到回信后,也好久没来过了。刚才投进去的感谢信,也许不会被读到,不过我觉得即使这样也要写这封信。”
看来她得到的指点着实宝贵。
“那个,”她说,“你问够了没?回去晚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噢……你走吧。”
克郎让到一边。她用力蹬下脚踏板,自行车转动起来,很快加快了速度,不到十秒钟,她就消失在克郎的视线里。
他重又望向浪矢杂货店,完全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迹象。要是这家店能回复咨询,除非有幽灵住在这里。
他从鼻子里呼了口气。唉,别傻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轻轻摇头,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家,荣美子一个人在客厅。她说她睡不着觉,喝点酒帮助入睡。矮脚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玻璃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加奈子看来已先睡了。
“你和爸聊了吗?”荣美子问。
“没有。我没回镇民中心,散了一会儿步。”
“散步?都这时候了,你上哪儿散的步?”
“随便走走。对了,你还记得浪矢杂货店吗?”
“浪矢?记得啊。就是那家位置很偏僻的店嘛。”
“那里现在还有人住吗?”
“啊?”荣美子的声音里带着疑问,“没人住了吧,前一阵就关了门,应该一直空着。”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
“什么意思?那家店怎么了?”
“没什么。”
荣美子纳闷地扁了扁嘴。
“对了哥,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就这样抛下鱼松不管吗?”
“别用这种口气讲话。”
“可事实就是这样呀。你不继承的话,店就只有关门了。我倒是无所谓,爸妈怎么办?你不会也不管他们了吧?”
“烦死了,我正在好好考虑呢。”
“你是怎么考虑的?跟我说说。”
“都说了你很烦啊”
克郎冲到二楼,西装也没脱就倒到床上。种种思绪在他脑海里盘旋,但也许是残留酒精的作用,完全理不出头绪。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起身,坐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他在抽屉里找到了报告用纸,还有圆珠笔。
他将纸展开,写下“寒暄省略浪矢杂货店”。
6
第二天的葬礼也进行得很顺利,到场的基本还是昨天那些人。亲戚们早早就来了,但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那场风波,都对克郎有些冷淡,叔叔也没再找他说话。
除了亲戚,引人注目的还有商业街和社区自治会的人。克郎从小就和他们很熟。
其中一位是他的同学。因为穿着正装,克郎一开始都没认出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他家经营的印章店和鱼松在同一条商业街上。
说到这里,克郎想起以前听人说过,这位同学从小就死了父亲,一直跟爷爷学习刻章的手艺,高中一毕业就去店里帮忙。今天他应该是代表印章店来吊唁的。
他上完香,从克郎他们面前经过时,很有礼貌地低头致意。那模样看起来比克郎要大上好几岁。
葬礼结束后,就是出殡和火葬。之后家属和亲戚回到镇民中心,举行头七法事。最后健夫向亲戚们致谢,一切就此结束。
送走了亲戚们,克郎他们也要回去了。东西很多,他们打开店里厢式货车的后厢门,把祭坛用品和花装了进去,这样一来后座就没多少地方了。开车的是健夫。
“克郎,你坐副驾驶座好了。”加奈子说。
他摇摇头。
“不了,妈你坐吧,我走回去。”
加奈子露出不满的表情,大概以为他不想坐在父亲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