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弓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说话间,李颖修又装填好了火铳,举起来,瞄准。
“好瞄吗?”楚剑功问。
“剑功兄,你来试试。”
楚剑功也不推辞,接过火铳,端在眼前,问:“瞄什么呢?”
“七十步外,有树一棵。剑功兄见到了吧。”李颖修用手指着方向。
“见到了,大约50米。”楚剑功瞄了一会,用扳机带动火绳,砰!一股硝烟弥漫。
楚剑功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和李颖修一起走到树前,见那枚铅弹稳稳的嵌在树干里。
“剑功兄好枪法。”
“见笑了,今天约好了要试枪,我从绿营武库中取来这支枪后,专门调校过,绿营中一般的火铳,恐怕没有这么准。”
“准头?阵列线步兵追求概率和火力密度。”李颖修朗诵着布吕歇尔的名言。
“火力密度当然是决定性的。但决定火力密度的,是枪支数量,队列纪律和射手训练,这三样,清军哪一样也没有优势。清军甚至没有近代军队的队列。也没有专门的火铳训练。”
“能否请林大人,从绿营中调出数百人,专门教以欧洲战法,以备英夷。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兄弟,你不知道清军的体制啊。”
“如何?莫非需要两广总督点头?那也不难吧。”
“不是这么回事。清军绿营,有属于总督指挥的督标,属于巡抚指挥的抚标,属于提督指挥的提标和属于总兵指挥的镇标,基本的管理单位是营,从有兵丁200人的守备营到000余人的参将营不等。但这只是管理单位,而不是作战单位。营下分为哨、汛,以数十人为单位分驻各个城门、岗哨、关口、塘汛、隘卡、炮台,用于城内治安和缉拿反叛,根本无从调用。”
“广东水师,不是成建制的集结在一起吗?”李颖修问。
“广东水师4000余人,负责整个广东的海岸线,除了驻防沿海各处炮台外,还有几十艘战船要伺候,抽调几百人集中训练,是休想。”
“还有其他的军队吗?广东接近20000兵额啊。”
“广州将军所辖的驻防八旗,现在可能有接近2000人,倒是一支机动力量,可是,八旗兵腐朽已久,在康熙年间三番之乱的时候就已经不堪战。而且那些旗人,我们也指挥不动。”
“明白了,号称百万清军,不过是一群警察。”
“对了。”楚剑功点点头。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打起来,清军实际上无兵可战。”李颖修眼睛一亮。
楚剑功会意一笑:“对于分散的国内民众,各个哨汛防地的数十名兵丁,已经足够。十人夜聚,斩立决!”接着又说,“如果有大的边事,清军一来依靠的是蒙古各部的供奉和边疆的八旗马队,二来从内地的绿营中各处抽调,比如,某地驻汛0人,抽调其中0人,积少成多,临时委派将领统率。这次,如果和英国人打起来,可能还是会采用各省抽调的办法。”
“我现在才明白,西北平张格尔,真正投入作战的绿营不过三万余人,却弄得举国疲敝,原来是这么回事。”李颖修若有所思,“不知道广东战事一起,又能调出多少兵来。”
“西北常年用兵,甘陕绿营的机动兵力相对还有些富余,广东承平日久,真的打仗,别说专门训练火枪队了,日常的治安事务都会人手缺乏。”
楚剑功换了个话题:“兄弟,你上次和我说,从欧洲运进了一批燧发枪,我没有和林大人说。”
“为什么?”
“刚才说过了,清军中根本没有能够正确使用这批枪支的人,也找不到合格的教官训练。可是你有枪,一旦战事吃紧,朝廷一定会征用。你吃亏也就罢了,只是可惜了这批好枪。”
9年月2日照会
“老军门,学生有礼了。”楚剑功冲着面前的广东水师提督一拱手。
“客气了,快请坐,我们这些武秀才出身的,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文秀才。哈哈哈。来人,上茶。”提督大人倒也和气。
关天培,江苏山阴人,以武秀才补清军把总,积20余年资历升至吴淞营参将。26年押解粮船254艘开出长江,扬帆北上,到达天津时,百万石漕粮斛收无缺,三万水手全部安然,自有漕运史以来第一次,满朝称颂。不久,关天培即升为总兵。4年,因广东水师糜烂,道光帝便派他心目中的“能将”接任广东水师提督,以图振作。关天培就此提督虎门。
“林大人得知,军门要和英军交涉,特叫学生来,听军门的吩咐。”楚剑功说道。
“来得正好,近日中午,有英舰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到达穿鼻,递交的文书,你且是什么意思。”关天培递过来一封信。
楚剑功接过,先仔细了信的封印,是“照会”。“又在试探。”楚剑功心里想。
楚剑功仔细读了一遍,说:“是对林大人天前的命令的回复。”
9年0月25日,林则徐对义律提出两点要求:,将因醉酒杀害中国村民林维喜的英军凶手交出。2,所有外国货船,都要具结保证没有携带鸦片,否则不得贸易。天之内,已经有两艘英国船和2艘其他国家的货船前来具结。为英国领事义律所倡导的所有洋商共同进退的默规,已成瓦解之势。今天,义律携带两艘军舰,泊驻穿鼻,一面阻挡英国货船“皇家撒克逊号”入关具结,一面向关天培递交了照会,要求林则徐收回成命。
“英国政府绝不包庇本国人民进行这些罪恶和贪婪的举动,但中国沿海发生的谋杀并不在商务帮办(指义律本人)的管辖之内,只有在英国政府进行了翔实的司法调查,以及清英双方订立了合乎惯例的引渡条约之后,我(义律)才能对林维喜一案有所帮助。……英国的货船拥有自由贸易的权利……英国商人一向拥有良好的美德……要求提供未携鸦片的具结是对船主,英国政府和女王陛下的侮辱……我在此呈请钦差大人收回成命。”
楚剑功将完整的译文,念给关天培听。
“那,他们是什么意思?”关天培问,“拒绝交人,而且也拒绝保证不携带鸦片啰。”
“第一层意思是这样的。”楚剑功答道,“第二层意思,是希望和本朝结成国际惯例中那样的国际关系,缔结条约。然后再说交出凶手的事情。”
“国际关系是什么?本朝无此体例,想来他们也不是要进贡吧。”
“当然不是进贡了。国际关系,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的女王和咱们的皇上一样大,义律这个商务帮办,应该相当于三品文官,至少和广东藩台来往,不用写‘禀’字,而是递交平等的照会。他们这一次也是递交的照会,想来就是这个意思。”楚剑功指了指来信上的照会封印。
“本朝体例,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关天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本提督职权所在,他们是拒绝交人,也拒绝尊奉林大人的号令具结了?”
楚剑功想了想,谨慎的说:“是的。”
关天培瞪圆了双眼,说道:“那,楚通译,该如何处置呢?交涉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大人如果认为,不能破坏朝廷体例,就请把这照会,原样奉还,并明言拒绝。”
“我便明言拒绝,又如何?”关天培问,“接下来,该如何。”
“可以邀请对方派一个代表前来商议,私下商议。”
“私下?”关天培问。
“到底如何解决这件事,我们总要和英国人见个面才好,但朝廷体例,您身为提督,见那义律,让他行礼,他只怕不干。不让他行礼,又有违朝廷定例。”
“好!派谁把这照会送回去呢?”
关天培如果要派自己的手下,怎么会问楚剑功的意见呢?所以楚剑功很知趣,主动说:“我走一趟吧。”
“好,那就有劳了。”关天培也不客气。
在楚剑功的记忆里,关天培可是鼎鼎大名。他抵抗外来侵略的忠勇之心,在任何时代都是值得尊敬和传诵的。
但关天培的英勇,掩盖了很多军事上的问题。鸦片战争之后,魏源就说过“坚船利炮,虽勇莫能当也。”即使像关天培这样一个忠勇的,能干的将领,都无法阻挡英军,那就真的是非战之罪了。战争失败的一切原因,都被归结到技术差距甚至社会原因上。
但实际上,就在鸦片战争的同期,英国人还在进行另一场战争:阿富汗战争。英军在这场持续三年的战争中,损失接近两万人,单单42年从喀布尔撤退就损失了6000人。当然英国人为此找了很多的理由,例如气候不适、长官昏庸,有很多老弱妇孺等等。但相对亦侵华英军不过百人的战场伤亡,拥兵百万的大清朝在阿富汗人面前不该羞愧吗?无论是技术水平还是社会发展程度,阿富汗人都远远不如大清啊。
楚剑功对这段异时空的历史,只有大概的一个印象,现在,他也没有想这么多。只是从小所受的教育,让他对关天培的死非常的惋惜。既然他来到了这个时代,顺便救下一位爱国将领,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现在同样无从着手,楚又不是军事专家。靠改变社会制度来改变历史,这个话题太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管怎样,先去见见大名鼎鼎的义律吧。
晚饭之后,楚剑功收拾停当,坐上一艘小划子,沿着珠江,出了河口,直向英军的军舰驶来。
驶得近了,楚剑功默默的数着英军的炮窗,“窝拉疑号有炮2门,海阿新号有炮20门,铜质包木船体,都是英军的六等战舰。”楚剑功心想。
英军甲板上有哨兵老远就见了楚剑功的小划子,等他靠近了,喝令他停止,并询问他的身份。
“我是清国通译,特来回书。”楚剑功解释道。
不一会,窝拉疑号上放下绳,楚剑功让船家靠近,然后自己攀住绳,手脚并用,爬到窝拉疑号的甲板上。
一名勤务兵向着楚剑功敬了个礼,楚剑功微笑着点头回礼。
“请随我来。先生。”
楚剑功跟着那名士兵进入舱房,一面观察着舰上的布置。舱房中坐着一名身穿白色礼服的中年白人男子,和一名身穿英军蓝色海军服的军官。到楚剑功进来,都坐着不动。勤务兵向那名白色礼服的男子报告后,就退了出去。
楚剑功见状,便站在门口不动。
“你怎么不进来?”
“如果你们希望,清国能够接受西方的礼节,那么你们自己应该先做到这一点。”楚剑功心想,自己这样表现,应该算不亢不卑了吧。“你们是不是心里很吃惊呢?”
舱里的两人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那名白衣服的男子说:“我是英国商务帮办义律,这是这支分舰队的司令史密斯上校。”他摊开左手,伸到那名蓝色军服的军官面前。
“我是钦差林大人的通译。我姓楚。”楚剑功伸出手去,和义律和史密斯握手。
“您让我很惊讶,居然使用握手的礼节。楚先生。”义律语气很冷淡,他这么说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我在欧洲出生,并呆过很长的时间。”
“难怪呢。请进来,请坐。”
大家落座以后,义律问:“您收到我们的照会了吗?你能够深切的理解,我们照会中所表达的含义,是吧。”
怎么办?按照另一时空一样的过程,退回照会,那历史还将继续发展,开战,然后……一切照旧。
但不这么做,自己就在这里承认英国的对等外交地位,英国对杀害林维喜的凶手的裁定,特别是承认英国从鸦片问题入手来破坏清国在贸易上所占的优势……?
且不说楚剑功有没有这个权力。他始终认为,即使用战争的方法解决争端,也有很多的开战理由。比如搜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推广君宪主义的普世价值……光冕堂皇的借口多得是,但英国人偏偏选取了鸦片。其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打你?我不在乎。”或曰“正义与否,与你何干?”
在另一个时空,英国对中国的这种态度,持续了一百多年,万县惨案也罢,南京惨案也罢,莫不如此。直到949年紫晶石事件之后,情况才慢慢好转了一些。972年火烧英国代办处之后的处理,才体现出双方的相互尊重和外交礼仪。
既然如此,那好吧,那就打吧。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绝非外交场合的几句话能够扭转的。楚剑功运了运气,朗声说道:
“是的,我完全理解,并且把这种含义向提督大人解释了。提督大人,以及清政府,拒绝接受你们的照会。”
月2日(晚)交涉
“提督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义律问,“很明显,拒绝照会,就是没有任何要解决事态的诚意。这也是钦差大人的本意吗?”
“钦差林大人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解决鸦片问题,就是要禁绝鸦片。关天培提督,也是在执行钦差大人的命令。”楚剑功回答说。
林则徐在两年以前,就几乎已经定下了近日禁烟做法的大致轮廓,即采用中国传统的连坐法,让全部外商为每个走私鸦片的行为负责,以此来威慑走私鸦片的不法商贩。但在自9年三月以来的具体执行中,并没有采用清朝在处理国内案件时所采用的连坐法那样严厉的手段,而只是限制人员的流动和仆役的雇佣。
“可是,要求所有外商统一提交‘永远不携带鸦片’的保证,等于先认定了他们有犯罪的企图,这是不公正的。不列颠绝不会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女王的子民也不会容忍这样轻蔑的对待,楚先生,您清楚吗?”
“帮办先生,您,您在有意的混淆事实,清国公民林维喜是被杀害的,可你们拒绝交出凶手,也不允许我们提审你们的士兵,您认为这是一种蔑视吗?”
“清国公民?”义律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组呢。”
“无论他在本国地位如何,但对于外国人来说,杀害他,一定要负责任。”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酒后误伤,我们愿意支付民事赔偿,肇事者也会受到在英国本土服刑。”
“您为什么不把他交给我们呢?”楚剑功问。
“我们双方的法律体系是不一致的,我们不接受清政府野蛮法的审讯。”
“英国法庭的表现,要我和您谈案例吗?”楚剑功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表情。
“不,不用,我不是法律专家,我只是宣布并维护一个原则,我们双方,必须签订合乎国际规则的司法谅解,否则你们休想用野蛮法审判任何不列颠人。”
“合乎国际规则?”楚剑功盯着义律,一字一顿的说:“英国现在已经如此强大,已经可以代表国际规则了?”
“楚先生,我不知道您对不列颠了解多少,不过我想,广州的那群官僚们,未必会理解您的话。”
在楚剑功和义律针锋相对的说话时,一旁的史密斯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插嘴说:“我们两艘军舰就停在这里,通译先生,您可以了解一下什么是国际规则。”
义律扭头了史密斯,又对楚剑功说:“楚先生,史密斯舰长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
楚剑功的头脑里突然“嗡”的一声,本来他料到了这个事态,但没想到英国早已下定决心。他点点头:“好吧,帮办先生,舰长先生,我会转达你们的意见。”
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楚剑功站起来,告辞。
楚剑功来到自己的小船上,也不走进船篷,就坐在船头,晚间的海风,让人头脑清晰。
义律和史密斯说话,如此有恃无恐,只说明一件事情,他们肯定得到了英国政府明确的授权,至少是口头的。英国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用武力,已经非常明确了。
而楚剑功从清政府自身的反应判断,林则徐代表的朝廷也好,邓廷桢的两广总督署也好,关天培的广东水师也好,从道义上而言,禁绝鸦片,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从实际的手段上,他们根本不了解英国有多强大,也就不会接受任何战术上的退让。
仗是非打不可了,历史要发生,就一定会发生。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买办二鬼子乎?扶清灭洋乎?内部革新乎?革命乎?道路有很多,每一条都不好走啊,要么生灵涂炭,要么身败名裂,要么赌上身家性命。
楚剑功本人对清政府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对民众也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对这样一块血脉相连的土地,却不愿见到她落入任何悲惨的境地。
以实业报国的旗号做买办,似乎是一条聪明的路线,但很可能身不由己,最后成为欧洲人统治中华的工具。古今中外的很多人物,并非生来就是要做叛国贼的。但上了贼船,还想下吗?或者说,一个被殖民国家的人,真的有力量和列强玩所谓的“权谋”吗?
所谓实业,一要资本,二要技术,二要市场。纵观另一时空的各大买办们,资本从何来?来自外国贷款,技术从何来?来自外国转让。呃,在资本主义大扩张时期希望外国支援资本和技术?这笑话真好笑。欧美对外部主动的技术转移,也就是902年英日同盟中,英国对日本的技术支援,那时,英国已经成功的从工业帝国变成殖民地帝国,坐享殖民地的高额利润,即便如此,日本在二战前的技术水平仍旧是列强中最弱的。至于90年代苏联从西方购买技术和952年苏联对华技术援助,以及美国二战后的大规模下级产业释放,那已经是另一种经济循环模式和技术条件下的事情了,和9世纪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市场,初起的民族工业需要政府保护,比如关税。貌似再过再过二十年赫德先生领导下的海关就要成全大清最清廉的部门。或者929年的重订关税谈判,所谓重大外交成果之后,民国产业的支柱——纺织业的全面衰败。
在资本、技术、市场皆被人控制的前提下,做买办报国?还是小心别破产了。
在清政府内部,厉行革新呢?别说自己现在人微言轻,说不上什么话,清政府内部的所有人,包括林则徐,都对西洋几乎没有任何认识。就朝廷要禁烟,这么有大义名分的事情,扯皮将近20年,就知道行洋务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了。在另一个时空,李鸿章纵横大清官场数十年不倒,可面对洋人,英国也好,俄国也好,日本也好,可曾占到半点便宜?即使面对法国,有军事优势在手,不照样乖乖的把云南广西的权利交出去?要说官场权术,楚剑功比得上李鸿章吗?给破房子做裱糊匠这种破产买卖,赔死活该。
清朝统治,历时200余年,已经逐渐被人接受为正统,如果把旗人的某些特权有意忽略掉的话。清政府的面子,还没有被剥光。似乎“扶清灭洋”是个选择。可只要考虑到清朝和欧洲在所有方面的差距,“扶清灭洋”不过是个笑话。而且,清政府会放任不受自己控制的势力发展吗?最后的结局,要么被清政府收编,那就走上了内部革新一样失败的道路,要么被清政府和洋人联手剿杀,然后后世的“良心们”来宣称你“愚昧”。悲剧英雄,能不做就不做吧。
扯旗革命,把一切推倒重来,以一己之力倾覆天下……这是何等的伟业啊。如果再创设制度,革新文化……简直可以直追始皇。楚剑功想到这里,有些兴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突然被海上的风一吹,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冷静了许多:自己现在,一书生尔,清政府现在仍旧光冕堂皇,文人世子,地主农夫,可能还是愿意站到朝廷一边。自己叛旗义举,只怕剿者如云。
而且民智未开,任何旗号和方法都可能被人异化。在另一个时空,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国和义和团。如宗教旗号造反,元末的时候红巾也用过。甚至连陈胜吴广刘邦,也要装神弄鬼。但到了太平天国,这种传统的方法就被异化、极端化,在意识形态上就被“名教”打败了。虽然湘军造成的祸害比太平天国还要大。再比如,太平天国的幼、壮、女的分营法本来可以有效的动员和利用军队,但一不小心,就异化成了“诸王妻妾成群,寻常夫妻家人亦不得见。”同样,义和拳本来只是结团自保的乡民组织,但神鬼齐出,就异化成了神棍组织。造反这条路,真不是好走的。
怎么办?怎么办?道路都是人选的,在不同的时代和情势下,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在另一个时空,某组织从和平运动,到武装斗争,到各种策略的变化和尝试,整整用了二十八年,才得以成功。
自己呢,有二十八年的时间吗?更重要的是,有几百万追随者让自己犯错误吗?
楚剑功心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小船慢慢驶向虎门了。楚剑功站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又有了个念头:“不管选择什么道路,如果自己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失败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影响,也能给时代带来新的风气。即使什么影响都没有,那也不要紧,无非是历史照旧,有清政府和民国垫底,再差也不会是最差的。”
刚上了码头,就有格什哈跑来,“楚通译,关大人正在等你回来。”
“喔,快带我去。”楚剑功不敢怠慢,放下心思,开始考虑怎么向关天培回报。到底是要鼓动广东水师出战,颠颠英军的斤两,还是好言相劝,让清军依托岸上的炮台,紧守虎门。
月日水师
早晨的阳光粼粼的洒在海面上,海天一线,一片淡红的波光。在这初冬时节,这样的好天可不多见。
“楚通译,本提督考虑了一晚上,还是决定,率师列阵,人家堵到家门口了,我们水师至少要出去打个照面,不然,太丢脸了。”关天培站在岸边的牙棚里,对着楚剑功说。
“林大人同意我们开火吗?”
“林大人授命本提督全权处置。”
楚剑功想想9月4号的九龙外海之战,清军并没有吃太大的亏,这次,广东水师主力全师而出,还是对付英军两艘军舰,应该有能力应付。他便说道:“提督大人,学生愿意随大人出战。”
“好,多谢楚通译。”关天培说完话,又转头对水手们说:“来呀,随本提督出战。”
众人轰然应诺。
码头前摆好了数个大箱子,关天培待手下诸位参将游击半圆形围在自己身边,命自己的家丁把箱子打开,里面是整块整块的银锭。关天培道:“久闻英人船坚炮利,英军船大,想来此言不虚。此次诸位随我出战,断不可坠了我大清的威风。临阵退却者,斩。如奋勇向前,则全船各个兵丁,赏银一两,管带赏银五两。击中敌船一炮者,炮手和管带各赏银五两。”
众人未得上官允许,都不做声,眼睛里却闪闪发光,盯着那些银子。这时,一名游击大叫:“关大人,你就孩儿们的吧。”一句话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楚剑功一,认识,这名游击,名叫麦廷恩,不久前还是都司,九龙外海之战后因功升了游击。此人生得勇悍,楚剑功以前仅仅只是在远处见过,却也印象深刻。
“咣啷咣啷……”一阵连续的铜铃声,登船开拔了。码头上的缆绳被解开,麦廷恩的左营甲船一马当先,驶在最前头,等左营走完了,关天培亲帅中营出发,右营在最后。
广东水师的师船,大小尚不及英军的等外级军舰,载炮在十门左右,现在能够出航的,一共有29艘。关天培把它们全都带出来了。浩浩荡荡,驶向穿鼻。
英军的两艘军舰仍旧停在原地,静候着关天培的水师驶出航道。
关天培待全部师船驶到,便令集体下锚链,以团阵泊在英军的东北面,也就是说,英军的两艘军舰在广东水师的西南面。
在对面的英军窝拉疑号上,史密斯问义律:“他们来干什么,要开战吗?”
“不知道,炫耀武力吧。”义律懒洋洋的回答,“叫通译去问问。”
“不,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史密斯舰长兼分舰队司令说,“叫通译告诉他们,立刻滚回他们的锚地,不然就教训他们。”
义律大喜,赶紧和通译交代了一番,然后拍拍通译的肩膀,说道:“去吧。”
不一会,英方在澳门聘请的通译来到了关天培的坐船上。行过礼之后,关天培问:“英夷有什么话要说给我听?”
那个通译说:“史密斯舰长和义律帮办要我转告您,你们所有的火炮的威力加起来,还比不上窝拉疑号的一侧。斯密斯舰长不想进行无意义的战斗,请你们立刻掉头,回到你们沙角北湾的驻泊地去。这样,你们可以保住性命,而斯密斯舰长可以保持他仁慈的品格。”
关天培大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摔了过去。茶杯打在通译身上,又弹在甲板上,摔得粉碎。茶水泼得那个通译满身都是,好不狼狈。
关天培便对那个通译说道:“你去和义律说,惟求杀林维喜凶手一人,便收兵回口,惟平安是求。不交出杀人凶手,断难罢休。”
楚剑功见状,补充道:“还要保证不得阻扰英国船只入港具结。”
那通译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一定把话带到。其实小人心里边,还是向着大清的。”一边点着头,一边倒退,到了舷口,给大家泛泛的鞠了个躬,下船去了。
关天培哈哈大笑:“鼠辈。”
楚剑功道:“此人虽是鼠辈,但英军的两艘军舰,却不可轻视。其炮火威猛,也是事实。大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关天培说:“我自然知道这大军舰的妙处,那一排排的炮窗,就知道了。想我大清,只能出来这些师船。比之人家横行万里的大舰,是远远不及啊。我方才不说,是怕有伤士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奋力死战。我们船多,只要大家奋勇向前,当有胜算。”
关天培思量了一会,又叫家丁从舱底取了一个小箱子出来,把兵目水手都叫到身边,朗声说道:“方才我在岸上给大家开的赏格你们都听见了,本提督的坐船也一并执行。此外,本提督坐船上,凡击中英舰一炮者,除了炮手得五两赏银外,本提督再加赏白银一锭。中炮就赏,不用等到回岸上了。”说完,把手边的小箱子打开:“岸上的赏格都是由府库出,本船的加赏,由关某的积蓄出。”
众人大喜,齐齐抱拳朗声说道:“愿为大人效命。”
英军两艘大舰,广东水师的二十九艘师船,就这样在穿鼻洋相持不下。
太阳慢慢的走着,眼日上三竿。对面的英军船上,义律和史密斯在商议。
“清军居然耗在这里这么久,想不到啊。”
“海军对持,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史密斯问。
“你不了解,清国官员的作风。像这样顶真的清国提督,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们是否约见谈判?”
“主动要求谈判,那就是服软了。阁下,你要注意,我们头顶上国旗的尊严。”
义律抬头了桅杆上的旗帜,说道:“您说的对。国旗的尊严不允许我们退却。”
快到中午了,关天培问:“楚通译,你还要多久?”
“回提督大人,这种对持的事,哪一方熬不住,便失了先手,大人且小心戒备便是。”
“还要呆下去啊。来啊,传令各船,吃饭。”
哗楞楞,各艘船上一阵铜铃响,各船都放开哨口,开始吃干粮。水手兵目们三五成群的做到一起。
突然,瞭望手大叫:“英军的军舰,起锚了。”
月日(午)掠袭
关天培坐在哨舱之内,在短腿马桌边上,和楚剑功对面而坐,七十岁的人了,和年轻人没两样,手拿着一张大饼,狼吞虎咽。听见瞭望手的喊声,他把大饼往桌上一扔,口中的食物也吐到盘子里,抓起佩刀,一下子就奔到舱外的舷梯上,蹭蹭蹭几步奔到哨舱的顶上,张目一望,大叫一声:“来呀,升战旗,各船拔锚启航,今日灭此朝食。”
英军占住了西南角,清国广东水师在东北角,本来是以团阵拢在一起,现在是以排在最前面的左营为标准,顺着西北风向着东面展开,英军的军舰虽然早已起锚,却也不上来强攻,而是斜风缓驶,在清国水师的西南方缓缓游动,像是等着清军列阵一般。
清军水师的一字长蛇阵展开了,船头向前,向着英军的两艘船逼过来。
海面上一直有些风,英军两艘船的帆一直懒洋洋的半挂着,突然一下子,升了满帆,巨大的船身缓缓加速,向着清军水师的东南面游动。窝拉疑号和海阿新号的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子来到了清军团阵的正面,两舰的舷窗突然整齐的打开,出炮……
楚剑功就觉得一阵闷雷突然压着自己的头皮滚过,脑袋里轰轰作响。就在掠过清军团阵的5分钟内,海阿新号左舷2门炮,窝拉疑号左舷6门炮,打出了一个三联射,然后借风远遁。
清军的团阵尚未展开,英军有接近70发炮弹,打在团阵上,就是没有命中,也是近失弹。关天培的坐船周围,溅起巨大的水柱,整船的人,都被震得有些发晕,过了好一会,大家才缓过劲来。
楚剑功站在哨舱上一望,各舰都是一片混乱,有三艘师船已经起火,其中一艘的桅杆已经断掉,倒了在了水里。
关天培倒还镇定,大喝,:“不要乱,再挂旗,让麦莛恩贴上去。”
清军左营的五六艘船最先脱离团阵,向着英军追去。
英军的两艘船已经掉了个头,挂起了斜帆,以折风之力,由东向西,向着左营的小船队迎了过来。渐渐着两队靠近,众人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英军果然抢先发炮了,船首的两门炮又打了个三联射,倒没有打中什么,只是在左营的队列中打出了几个水柱,一英军的船接近了左营的射程,左营也开炮还击,同样没有击中目标,清军炮小,对英军的船没有任何影响。
英军的两艘船呈纵队,冲进了左营的队列中,就在两队交错的一刹那,英军有又开炮了,又是一个三联射,这一次,是左右两舷同时开火,还夹杂着枪声。
硝烟散去,楚剑功举目一望,见左营围上去的几艘船,都中弹了,七零八落的散在海面上,英军降了半帆,顺着惯性飘着,水手们用步枪向着清军射击。
突然,在靠近英军的一艘师船上,甩出一个搭钩,一下子搭在海阿新号的尾部。海面上清军一阵欢呼,关天培叫道:“好,麦莛恩是条汉子。”就见清军挤在船头,一起收拢绳索,想要靠帮。
英军却不含糊,一排枪打过去,当即就打翻了一片,好几个人掉进了海里,一个大个英军手执斧头,把绳索斩断。
这时,关天培的主队已经展开,他又命挂起旗帜,率队向英军靠拢。
英军摆脱了麦莛恩左营的纠缠,向着关天培迎了过来。
关天拍叫道:“来呀。擂鼓。”
咚!咚!咚!战鼓响了起来,大约二十艘师船展开横阵,向着英军围了上去,英军迎面驶来,到了英军的射程了,众人张大了嘴巴,等着英军发炮。
英军的首炮打了几发,倒也不像上一次那样震撼。行驶得近了,清军开始发炮还击,二十艘船陆陆续续的开炮,呯呯砰砰倒也声势不小。
英军穿进了关天培的队列中,又一次三联射,然后是火枪的攒射。
关天培拔出佩剑,大叫:“上啊,上啊,登船赏银百两。”
这时,海面上风力大作,清军的师船不由自主的加速,从英军船边错了过去。
“降帆,掉头,掉头,全军掉头。”船上一片忙乱。
正在这二十艘师船手忙脚乱的时候,英军已经掉头过来。这一次,英军是顺风,从清军的船阵边上掠过,又是一顿炮,打得大家晕头转向。
关天培这时,已经是满脸的烟灰,哨舱里,已经充斥着硝烟的味道。楼下有兵丁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接着又听见一个汉子说:“把吊桶拿来,打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