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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这是什么话?迎春可从没怪罪过老祖宗。”迎春疑心贾母要对她怀柔了。
贾母苦笑一声,“你姨娘肚子里有我亲孙子呢,我便是老糊涂了,也万万不会对她动手。”
迎春点头道:“我信老祖宗的话,就譬如说,我被吴兴家的拐走了,老祖宗一准是先打发人满城地找我,找不到,才说我掉水井里去了。”
贾母嘴角一扯,原本以为迎春年纪小,没什么见识,轻易便可被她收买,此时听迎春一开口,就给她软钉子,只觉迎春没一点比不得上元春,甚至连年纪更小的探春也比不得,等珍珠把砚台拿回来,不耐烦地一摆手,“你去吧。”
迎春接了砚台,道一声“谢老祖宗恩典”,便走了出来,到了这边窗子下,望见鸳鸯还忙着指派人收拾东西,便拉着鸳鸯的衣襟道:“原本要叫可人给鸳鸯姐姐说的,既然我在这边,就顺便说给鸳鸯姐姐吧。”
鸳鸯纳闷道:“姑娘,是什么事?——姑娘劝老爷、二爷对老太太敬重一些吧,不然老太太写了信去苏州,就把老爷、二爷的名都张扬到苏州去了。”
迎春含笑道:“就算敬重一些,这名声也会张扬过去。你别只替旁人操心,大太太知道二太太搬走了一只十分沉重的箱子,闹着要给你好看呢。”
鸳鸯皱了点缀着几点俏皮雀斑的鼻子,虽王夫人也是不好相与的主,但王夫人至少面子上宽宏——撇去在贾琏、王熙凤拜堂时抢箱子的举动,她并没有显眼的瑕疵,见谁都和和气气的;反之,邢夫人却是不肯给人多留脸面的,若是邢夫人作践起人来……
“你别怕,有个风吹草动,我叫可人支会你一声。”迎春说着话,依稀望见珍珠隔着帘子看过来,便松开鸳鸯的衣襟迈步向外去,因孟璇等人都早早地走了,便径直回了自己院里,果然,因平儿往日里常随着王熙凤来贾家,可人跟平儿十分熟稔地握着手坐在东边炕上说话,这会子平儿不知是气愤还是怎样,脸颊绯红着,比方才在喜堂上瞧着还俊俏两分。
“姑娘回来了,没再受罚吧?”可人走来接过迎春手上的砚台,有意做给平儿看地查看迎春手脚膝盖。
平儿也离了炕,穿着一身粉红衣裙站在地上,好奇道:“难道去老祖宗那,还能挨打不成?”
可人微笑不说话。
司棋走进来,撇嘴道:“不挨打,有的是法子折腾人呢。”先跟迎春告状说,“宝二爷自说自话,拿了姑娘巴掌大的紫红海螺送给了云姑娘。因怕他们哭闹起来,没敢抢,就由着他拿了。谁知道,到底哭闹了一场!”随后惭愧地望着平儿,“平儿姐姐,亏得是你们家奶奶,若换做旁人被晾在喜堂上那么大会子功夫,早哭起来了。”
“哭?”平儿丰满的红唇一抿,先请迎春去炕上坐着,随后抱着膀子道:“我们奶奶只有叫旁人哭爹喊娘的份,哪有自己哭的道理?房里没人了,她就着我过来打听,究竟是谁要触她霉头。”
司棋笑道:“谁,还不是那两个太太?”笑着,把孟璇等人送给迎春的帕子、香囊等拿去朱漆雕填描金花立柜上放着。
平儿早料到会有邢夫人那不出奇的太太,却不料还有王夫人搅合在里头,想想喜堂上那大老远传来的一声,喊的就是二太太,满腹狐疑地只管看可人。
可人瞧迎春坐在炕上把玩砚台,像是不在意她跟平儿说的话,就对平儿道:“你可劝你家奶奶小心着点吧。这一位,”一根手指竖了起来,“大抵是双身子了,宁肯被她一时欺负了,也别顶撞她。”
平儿听说邢夫人有喜了,待要笑,又笑不出来,她还以为邢夫人早近不得贾赦的身了呢。
可人又竖起两根手指,“这一位,正心急着要替死鬼呢——若不是十分的不得志,你以为她会做出趁着侄子侄女拜堂,抢箱子的事?今儿个听彩霞说,那周瑞家的成天跟她关在房里叽叽咕咕的,虽不知道说什么事,但听着,仿佛提起你家奶奶了。”
平儿心里唬了一跳,瞅了一眼自顾自做自己事的迎春,打趣平儿一句:“珠大爷回来了,你不跟着他走?”
可人啐道:“浑说什么呢!珠大爷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平儿微微一笑,知道王熙凤一个人坐在新房里,正诅咒触她霉头的人呢,便立时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忍不住拉着可人在房里悄悄打听贾琏如今身上有多少银钱。
可人见平儿问,便低声回了一句:“银钱比隔壁西府所有的都多!奉劝你家奶奶先刹着自己个的性子,别把个财神爷吓得不敢回来。”
“瞧你说的,她也不是只会斗狠的人。”平儿回护了王熙凤一句,便从这边后房门出去,从一道文竹小门进了贾琏、王熙凤这边院子,从后门进去,不见王熙凤在铺着鸳鸯枕、百子千孙被的床上坐着,到明间里一找,就瞧王熙凤坐在王公权贵写着的匾下,摸着猩红的指甲正不住地发狠呢。
“打听来了吗?果然是那个女人存心跟我过不去?”王熙凤一拍桌子,借着那力道顺势站起身来。
平儿向外瞧了一眼,忙遮着嘴,把从迎春那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给王熙凤听,最后道:“奶奶,可人说得对,如今得忍一忍大太太——至于二太太,奶奶也得防着她。”
王熙凤气得咬牙切齿,大喜之日,竟然撞上这样的事!虽她不信神佛,但总在意个好兆头,“老祖宗就由着二太太闹?”她可是没进门,就深得贾母的心呢。
平儿叹息着,把贾母责罚迎春抄佛经的事说了。
“……我大喜之日,她叫人抄佛经?”王熙凤不是唯我独尊的人,但素来要强,从来都要旁人做了绿叶陪衬她这朵红花,不料大喜之日,竟被人这样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
平儿一时没言语,半晌道:“奶奶千万被因为这些事跟二爷闹,上年的生日他里里外外奔波,就怕哪一点不好,他哪能料到还会有这样不成体统的事?”
“他?哪一个他?这黏牙拗口的,多说一个字,累得牙疼不成?”王熙凤摩挲着金灿灿的镯子,斜睨了平儿一眼。
平儿知道是自己失言,也不肯在她大喜的日子跟她过不去,听外面说二爷回来了,便嗔道:“奶奶对着我倒是伶牙俐齿,刚才是谁委屈的红了眼眶,现洗了脸重新上了胭脂?”
王熙凤知道平儿的好意,便嗔了一句,“还不出去?”望见贾琏穿着大红袍子进来,身子一拧,握着帕子擦眼睛,好似当真委屈得不行。
贾琏瞅见了,登时跟着心酸起来,顾不得问平儿王熙凤怎么个牙尖嘴利,忙走到她跟前,矮下身子去看她,见王熙凤又拧了身子,便叹道:“知道你今儿个受了委屈,所以前面那么些人挽留,我也没敢多喝就回来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原先没进门时,跟你们一家亲亲热热的,如今一进门反倒成了孤家寡人,老祖宗叫人去抄经,就算是个和尚、道士见人家做喜事,也该避讳地绕开,她倒好;还有大太太双身子了,指不定要怎么拿捏我呢;二太太更是一点姑侄情分都不念……我性子又软,嘴又笨,怕今儿个起了个坏头,以后也没好日子过了。”王熙凤握着帕子,真真假假地抽噎,“但凡我有点骨气,被撇在喜堂上的时候,就该一掀盖头,回我们王家去!”
贾琏瞧她说得可怜,一是情浓二是恰在良辰,便坐在她对面,笑道:“小孩儿有口无心的,快啐一口!今儿个可是个好头!”
“哪里好了?”王熙凤娇嗔一声。
贾琏看她美目流转,妩媚得不似凡人,只觉多年的夙愿今晚上就要得逞了,拉着王熙凤的手,见她不肯起来,便斟了两杯酒杯。
王熙凤见贾琏要敬她,忙起身让开,偏着身子跟贾琏喝了交杯酒,又道:“我方才那些埋怨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算把我晾一天,我也不走!”
贾琏笑了一笑,瞅着她粉香脂艳的脸颊,一心要给她开个好头,便拉着她进了里间,从个描漆的盒子里捧出一堆的地契、屋契,得意地瞅着她瞬间明亮的眸子,笑道:“你不识字,不知道外头挂着的匾才值钱,反倒拿了这些屋契、地契当宝贝。”
王熙凤又怕自己显得太市侩,又恨不得立刻清点这些契书,便按着契书道:“我可不信你这些话。”
贾琏微笑道:“你不信?信不信爷立刻叫赖大把西府的账本拿来给你看?赖大为什么肯把账本拿过来,因为咱们家挂着许多的匾。就算是东府的赖二,别看不是一府的,我也指使得动他。”
王熙凤知道贾琏厉害,却不料他连赖大都指使得动,带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护着契书,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这么着,咱们这要什么东西,只管跟赖大要,赖大自有法子做了假账,从二老爷、二太太那拿了银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