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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猜如是,但听到后,心里却依旧不太舒服。
“大哥哥,我想回北京一趟。”思索了片刻,我还是想着能回去看看。
“现在路上不好走,到处都在盘查,你是女孩子,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他听到我的话后,不大认可。话中带着关切,语气却是深沉。
“袁大头闹着要登基,各地都在讨伐。连他亲手扶起来的那些个当兵的,现在都是躲着避着他,现在他可谓是众叛亲离了。”毓薏一边愤愤地骂着,一边又为我解释道:“正因为如此,北洋的那些兵匪们,现下到处抢钱占地,搞得到处都乌烟瘴气。”
“我一路上过来,在车上就被盘查了三回。”除了叹气,他亦是没有其他办法。“唉……小小一个警察,竟要我陪着小心去说话。”
我有些不解了,“你到天津也会被盘查?为什么啊?他们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现在大清国没了,咱们这起子人,都落了势,谁还能顾着谁啊!”
这些事,我是没有体会的,所以没有大阿哥那么大的情绪,但是听他说起来,依旧是气愤难当。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的确确是事实。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架的凤凰不如鸡,形容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我就更要随你回去了!现在天津的局势也不稳定,布日固德也回蒙古去了,我在这儿也没心思待下去。还不如回北京,和你一起照顾阿玛和太太呢。”拿了个煮白蛋子儿递给他,“这边的马车都是现成的,咱不坐火车走,还受他什么盘查?”
想到此,我更加坚定了要回去。
“福公,这边留个人看着宅子,咱们都回去!”
福公没有应我,他蹙眉想了想才道:“格格,这儿就两个人,还是在天津签的活契,留下来奴才不太放心。您要是回去的话,就跟大阿哥和徐嬷嬷一起走也成,奴才就留这儿跟着照顾吧。”
“福公……”他照顾我多年,我是最最信任不过的人了。
“对,福公说的不错,格格,是得留个人守着。”连徐嬷嬷都赞成,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看向大阿哥,“那你休息两天,我带你四处看看,然后咱们再一起回北京去,行不?”
毓薏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对我一笑,“就知道你出来念了书,是个主意大的,好吧,那就一起回吧。”他交握着活动了一下手指,“不过,要回去就赶紧收拾收拾,阿玛和太太那边没有人照顾,我不太放心。所以就不在天津待了,明儿个一早,咱们就走吧。”
“好。”应了他后,我又转过头来对徐嬷嬷吩咐:“嬷嬷,那就快收拾东西,咱们明天就回去吧。”
“嗻,奴才这就去。”徐嬷嬷恭声应了,然后才退出门外。当着大阿哥的面儿,他们自然还是把规矩还是做足了。唉,都什么境地了,还守着这些个东西。
福公带大阿哥去客房梳洗一番,我则是跟着徐嬷嬷回房收拾东西。一边整理衣服和要带的用品,一边将一些稍微值钱一些的首饰也装进匣子里。这些是准备带回去交给太太的,布日固德留下的钱,我已经动用了一万块了,他回来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剩下的,万不敢再去动用了。
听大阿哥描述的样子,估计他那边也剩不了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而打开门来,家里还需要各种的开支。以前我从不关心钱财之物,现在这时候,才知道,钱到用时方恨少,手里头竟然拿不出什么钱来。
我留下交给太太的那部分未带来的嫁妆,现在估摸着,也是没有了的,大阿哥连房子都没能留下,还能剩下些什么呢?现在仅有的,也就是这匣子的首饰了。所幸,里面还有好几样是以前宫里赏下来的,现在大清国没了,倒是不怕拿出去变卖些钱回来。
“嬷嬷……”我坐在床边,手里抱着这匣子首饰,眼睛看着窗外青蒙蒙的嫩叶子。感到好累,心累。
徐嬷嬷听我唤她,将手里折好的衣服放进箱子里面。缓步走到我床边,搬了我梳妆台边的矮凳过来坐下。“格格,知道你难,知道你不易,但是这就是日子埃姑爷总会回来的。贝勒爷和福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这次咱们去,尽量劝着他们别再抽那福寿膏了,只要断了这福寿膏,那日子总也有好起来的时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的声音柔柔的,缓缓的,让我心里的烦乱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也许,人在真正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微笑,也只能微笑了。是啊,这就是日子啊,总要过下去,只要心里存着希望,就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吩咐了马夫,给槽里填了些熟黄豆。明儿上路,马不吃好可不成。
又交代了宅子里的人,一切安排都听福公的,待大家都领了命,这才歇下。
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上路了。临上马车前,我站在门口回望了片刻,回想着来时我和布日固德那兴奋的模样和如今……
无奈的一声叹息,毅然登上了马车。我和徐嬷嬷坐一起,大阿哥坐在对面。他手里拿着近一段时间的报纸,而我则是因为昨晚想的心思太多,不大容易入睡,快到天亮的时候,才囫囵着睡了两个小时,所以现在靠在徐嬷嬷的肩上打盹儿。
在天津城还好,出了天津,车就开始有些颠簸,而我也睡不着了。中午在辛庄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匆匆上路。大阿哥一直不太放心京里的情况,所以路上赶得紧了一些。
与从北京到天津的时候不同,一路上路过的城镇村落,都显得格外破败萧条。穿着单薄破襖的老人,用满是黑垢的手,端着小半碗的粥坐在路牙边喂着怀里瘦小的孩童。大冬日里穿着草鞋,裹着包袱,背着老人牵着孩子的男人,步履艰难地赶着路,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远远看去,路边一排排草席盖着什么,有老有少坐在一旁守着。“格格莫看。”马车还没有临近,徐嬷嬷就一把将我搂在了怀中,顺势把绒布的车帘扯上。
大阿哥将另一边的车帘也拉上,他皱起了眉头,他往后敲了敲车壁,在话孔对马夫道:“赶快些,过了这儿再说。”
“唉,好的。”马夫应了一声,然后猛一甩鞭,马车便颠簸地加速前行了。
好半天,徐嬷嬷才松开我,“奴才逾越了。”
还没有等我说话,毓薏接口道:“嬷嬷做的对。您不必如此。”
徐嬷嬷苦涩地一笑,也不再说话。我却疑惑着他们的举动,但是车内的气氛比较凝重,我也不好去说什么。
车厢内拉上了两侧的车帘,显得比较黑暗,我不太适应,想去拉开车帘,却被嬷嬷拽住了袖子。又过了一会儿,毓薏打开一丝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才将车帘拉开一半,我仅能感到车内有些了光亮,却不能再看到车外的景色。
傍晚的时候,在大沙河找了户人家,给了三块大洋后,算是找了个歇息的地方。马夫卸了行李和马去休息,徐嬷嬷到厨房张罗着找了些杂棒子面,做了顿烙饼子,又从隔壁买来几个鸡蛋,弄了一大碗蛋花汤,算是对付了晚餐。
主人家也不大好意思,一直在旁边说着这年月不好,弄不到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大家。我中午没有怎么吃下东西,到这会儿功夫也饿了起来,勉强吃了大半个烙饼,也就放下了。大阿哥先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将我没有吃完的烙饼子接了过去,三两口吃完。我惊讶地看着他从我碗里把那剩下三分之一的杂棒子面烙饼拿过去,怎么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做。
他吃完后,看着我一脸的惊讶,却是摇头笑了笑。
我记忆中的大阿哥,虽然是侧奶奶生的,但是他是长子,是养在奶奶身边的儿子,所以府里头的孩子除了我,便是属他矜贵了。我从未吃过这样的杂粮,布日固德带我在外面吃饭,哪怕是小摊小馆,也是在天津很有特色的,所以中午的那顿饭,我只是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而他不仅对着杂粮棒子面烙饼没有嫌弃挑剔,更是将我吃剩下的也都一块儿收拾了。
没有条件洗澡,徐嬷嬷便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搪瓷的盆儿,烧了热水帮我在屋里擦拭了一番。
因为给了钱的缘故,房主人留了两间比较好的屋子给我们,我和徐嬷嬷一个屋,大阿哥和马夫在一个屋里凑合,而房主人则是老两口搬到了厨间去打铺。换上了自己带的被褥,将房主人原来的都收拾了交还给他们,可是屋子里还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嬷嬷也无法,说这地方只能将就一晚了。
躺下后半天都无法入睡,本想拉着徐嬷嬷聊上几句,但是看她一脸的疲累,也就罢了那心思。
翻来覆去睡不着,屋外远远传来犬吠声,屋子隔音不好,一间大屋隔成两间,中间只用土墙做了分隔,那边屋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从房梁上传了过来。蹙眉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勉强自己去适应。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嗙’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四处的狗叫声,嚷嚷声便吵闹起来。我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徐嬷嬷也赶紧将搁在一旁炕上的棉衣披上,又拿了我的棉袄过来让我穿上。
隔壁大阿哥传来声音:“玉蓉,快起来!”
幽幽光线从隔壁梁上透过来,徐嬷嬷也穿好衣服,汲了鞋子去点油灯。
我刚穿好衣服,还没有来得及拢头发,院外又传来‘啪啪’的敲门,那叫门的人声音极大,我在屋里都清楚的听到喊声:“老王头子,快起来!屯子里叫都过去呢!”喊了几声后,又骂骂咧咧地走了,边走还边嚷着:“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和徐嬷嬷屏息愣了片刻,大阿哥又催了一声,我们赶紧收拾好了打开房门,大阿哥已经在院子里吩咐马夫赶紧收拾行李了。
屋主人老王头两口子也帮着我们收拾,在一边还解释着:“实在对不住了,估计又是屯子里头来了当兵的。这儿三五不时的路过一些当兵的,晚上宿下不说,还要搜刮一些粮食和值钱点儿的东西,唉……这年头不好啊……”
老王婆子也在屋里捯饬着什么,好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你们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们从后面绕着出去吧,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到时候可别让他们遇上了。唉……”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大阿哥想了想,又进了一趟屋子,过了几分钟才出来。出来后,由老王头带着我们赶着车摸黑从后面的小道出了屯子。
路上再不敢耽误,怕附近还有一些当兵的,既然他们在晚上都敢这么在屯子里开枪,那么我们便得赶紧离开这儿,免得倒是遇上了会有麻烦。用老王头子的话来说,‘这年头不好,什么事儿都是有可能的,能避开的,就远着躲吧。’
按照老王头子的吩咐,这帮当兵的都是从西边儿过来的,所以我们出了屯子后一路向北走,天快亮的时候,才到了西集。打算今儿个中午前到通县歇息,然后晚上从东边儿回京里。
因为夜里遇上这些事儿,路上更是走的快,片刻不敢再停留。大阿哥说,我们是女眷,而且现在身上还带着钱财,所以路上就不要再耽搁了。除了让马歇息一会儿,一路便再不敢停下,中午还不到,就已经进了通县县城。
看到通县里破败的砖房土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地方有吃的。马夫停了车后下去打听,才知道这儿前一个来星期打了一仗。有钱的,做买卖的,都走了个干净,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那些铺子也都上板儿歇了业。
再走了走,依旧是没有能找到能吃饭的地方。只能将准备带回京的点心匣子拆了一盒对付一阵了。马夫找了些草料,将马车歇下来让马吃些草料歇息片刻再接着上路。
“早说过不让你回来,你偏不信。这一路上多少事儿啊?要是你出了什么岔子,你让我怎么跟阿玛和奶奶交代?”毓薏脸色很是难看,所以对我说起话来也是有些愤愤的。
“我……我一个人在天津,我也怕啊。”我一路又惊又吓又累的,满腹的委屈也忍不住了,红了眼圈儿,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布日固德他丢下我一人回了蒙古,我待在天津是早也怕晚也怕的,连门儿都不敢出一步,家里也是除了买一些日常的东西外,都是紧闭着大门的。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阿哥,想要跟他回北京,跟在阿玛奶奶身边,心里也是踏实一些埃可是一路上不是急着赶路,就是遇到惊吓,他倒好,现在还对我埋怨起来了。
徐嬷嬷见我落了眼泪,连忙拿了手绢帮我擦脸,“小姐别哭,一会儿着了风,脸上会起裂口子的。”现在这是在外面儿,所以得避讳着,徐嬷嬷叫我小姐,大阿哥则是大少爷。
“好了,好了,别哭了。”见我是因他而落的泪,毓薏也不自在起来。毕竟多年来的习惯,他再怎么着,都会让着我、护着我。他是养在奶奶名下的庶子,生怕欺负了我,奶奶和阿玛对他严苛起来。说起哄人的话,他嘴皮子却不大利索,只是一直重复着让我别哭了别哭了。
本也不全是因为他的埋怨,所以抽抽搭搭的,我自己也哭的不好意思了,好不容易止住,还是打着泪咯。徐嬷嬷柔柔地拍着我的背,让我顺顺气儿。
歇了不大会儿,看了看时间,今天晚上要赶回京里头的,所以再不能耽搁了。
愈是临近北京城,路上背着枪的兵队也多了起来。人们也都不敢大声吆喝或说话,所过之处,都显得比较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