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进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有一段时间,我们非常思念一个人。
这个人其实是我们过去非常不待见的。
我们所以思念他,是因为突然发现他其实很光荣。他不仅光荣了他自己,还光荣了我们一家。我们逢人必提高强。是凡家里来人,母亲一定对人家说,高强插队了,到了黑龙江的一个农场。当时,年轻人除了当兵,就是下乡插队最光荣。别说我们这样的家庭了,就算是成份很好的工人家庭的子女,也很少有参军的机会。
姐姐很羡慕哥哥高强。
我也羡慕。
在我眼里,高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插队(我并不很清楚“插队”的意思,但我也知道,那就是到农村里去劳动。可是,它对我还是有强大的吸引力),而是去了一个天堂。我根本不知道天堂的样子,但他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天堂。天堂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充满了无限的乐趣。如果不是天堂,为什么大家那样强烈地要求下乡呢?至少,有一点是我们所羡慕,那就是到了乡下,可以吃饱大米饭。能够每天吃饱,这本身该是多大的幸福啊!
父亲对高强是有过担忧的。毕竟,黑龙江离我们这个城市,相距有好几千里地。但是,母亲对他的担忧给予了非常严肃的批评。她认为他这样的担忧是不健康的,有害的。如此一来,父亲也就不吭声了。她的积极,左倾,让他刮目相看。他们之间由于长时间的分离,心与之间变得非常的遥远。因为遥远,而变得冷漠。他们变得不再像夫妻了。他们真的就像是一个单位里的男女同志,很客气。除了谈些有关革命的内容,他们之间,简直无话可说了。他们没有一点的私情。
“没有什么好说的,”母亲后来对我说,“那个年代的人,大多都那样。我自己的出身不好,家里又出了你哥那样的事。我们只有表现得比我们更革命,更积极,更坚定,更彻底,才能取得别人的信任。”
我能理解,那是一个疯狂的年头,缺乏理性。
“只有表现得非常‘革命’,你才能生存。”母亲说。
为了减轻罪责,我们家甚至表态和哥哥高枫划清了界限。父亲在单位里,写了“决心书(也是检讨书)。他的文化不高,一张大白纸上用毛笔写得歪歪歪扭扭的,大意就是他生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儿子,罪该万死。他表示,要坚决和他划清界限。高枫不再是他的儿子了。他们彻底决裂了。他是他的敌人,更是全国人民的敌人。他对他的判刑,拍手称快,毫不怜惜。在学校里,我和姐姐也写了“决心书”。
我们必须要表明我们的态度。
对于高枫,我们当时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那样的反动。他的反动不仅是顽固的,而是猖狂的。据说,他用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在墙上写了许多的反动标语。他那样的年轻,居然如此的疯狂。我们在心里不仅不能理解,而且很气愤。我们不能原谅他。是他,让我们在整个院子里都抬不起头来,背负了很沉重的包袱。我们希望他能回头,可是他却义无反顾,一路地反动到底。他让我们觉得陌生。他简直就不像是我们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