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获再燃战火,略施小计丞相弭消兵祸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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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个子的火济像一只烧焦的葫芦瓢,水洗不净,布抹不亮,天黑一些,人模样也瞧不真切。他的长相太南中,便像从南中的土里长出的一朵莴苣花。
孟获归顺了!蜀军将士都欢呼起来,雷鸣似的酣畅喊声填满了整条山谷。
火济傲慢地说:“不用看!”他压根不听孟获的警告,指挥藤甲兵倾巢追踪,油亮的藤甲奔跑起来,哗啦哗啦仿佛水声搅动。几千藤甲兵挤在一块儿迎敌,活似一片片刷了新漆的门板,四四方方,唯底下伸出两只赤裸的足,上边扣着被锥形帽罩住的脑袋,像长了方背壳的青色乌龟。
十月十五,东西中三路平叛大军在滇池会师,诸葛亮与以孟获为首的南中种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再看看吧。”孟获提醒道。他上了诸葛亮的当太多次,心里的忌惮太深,魂里总绷着一根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脆弱神经。
依照蛮夷的习俗,盟誓应斩首一百零八颗头颅以为祭神牺牲,可诸葛亮把渠率们押解来的牺牲人质统统解缚放开。他令军中庖厨用面粉制蒸饼,类于人面牺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头,南中人呼之为“馒头”。
“追!”火济高亢地呼喊。
他赐给各渠率三样礼物,一是由他作画的南中图谱,二是赋予种落渠率权柄的瑞锦铁券,三是蒲元赶制出的一百面大铜鼓,各种落分去十面,皆设在当道关隘,既为传递消息的烽燧,又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说这是“诸葛鼓”,传言四起,甚至说此鼓干系南中蛮夷运命,还说出了“鼓去蛮运终”的谶语。
蜀军撤退了,甲仗旌旗丢了一地,本来严整的军阵因为逃命散开了花,尘埃一层层扬起来,仿佛逃兵不慎丢出去的魂,身体已慌不择路地奔去千里万里,魂却收不回来了。
除了这三样大礼,诸葛亮还请命朝廷,为各蛮夷种落分派农垦官。这些农垦官除了肩负教导蛮夷耕种之责,还帮助蛮夷们把村寨从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迁至适宜农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后的阳光,在南中的高山峡谷间次第闪烁。
“我可以不行此策,若是孟获能于阵前悔思,彼方与我方共成盟约,善莫大焉。”诸葛亮略一顿,他认真地凝视着龙佑那,“龙佑那,你是秉持良心的南中夷人,我希望你能达成此景。”
盟誓的那晚,月亮圆得像饱满的女儿脸,远近的蛮夷都赶来了,成百的人跳起了巴渝舞,新铸的“诸葛鼓”被蛮夷们抬了出来。大力的壮汉子抡起浑圆的胳膊,每一声鼓点捶下,都像把过去的苦难敲碎了,战争结束了,解脱战火的轻松比胜利的喜悦还让人欢欣鼓舞。
“那丞相便不要行此策。”龙佑那切切地道。
人们在赞美和平的甜美,也在唏嘘战争的酷烈,还在称颂丞相诸葛亮的伟岸宽容,更有甚者在讨论诸葛亮到底擒了孟获几次,有说五次,有说七次,有说十次,说得急了,吵得面红耳赤,几乎动起手来。但自那以后,诸葛亮数次擒纵蛮夷王的故事在南中广为流传,成为南中家喻户晓的动人传说,在口耳相传中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力。
诸葛亮并没有阻拦龙佑那的求告,倏然一叹:“你很聪明……我亦深知此举涂炭生灵,故而踟蹰不定。”
盟誓后,诸葛亮率诸文武之臣设坛祭奠南征阵亡将士,孟获诸渠率竟也来祭了一爵酒。汉军将领龚禄、吕凯诸位在南征中牺牲的将士遗体运回成都郑重安葬,亦有更多的士兵埋骨南中,永远守护着这片陌生而热血的苍莽山水。
一场大火忽地在龙佑那的胸中烧起来,充满血腥味儿的黑烟呛住了他的七窍,他几乎不能呼吸,蓦地跪下去:“求丞相放过他们吧。”
诸葛亮在南中一直待到十一月,处理完叛乱诸郡的事宜后才班师还朝,他实践了没有留兵的诺言,来时如何,去时仍然如何。
诸葛亮默然地看着他,没有情绪地叹了口气:“是,只是踌躇不能决。”
十一月十五,返回成都的蜀军在汉阳县驻营。
龙佑那见诸葛亮并没有询问如何对付藤甲兵,他隐隐感觉出诸葛亮也许已拿定了主意,小心地问道:“丞相莫非想到如何破袭藤甲兵?”
军营寨门的木桩子才打下去,诸葛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边就禀报说,陛下使者来了。
诸葛亮把藤甲碎片拿回来,坚韧的甲片在书案上匍匐成一个敲不破的龟壳,他盯着甲片上锃亮的油光思索了很久,半晌说道:“多谢指教。”
使者是蒋琬,可他带来的不是皇帝的诏书,而是一个人——
龙佑那点头:“正是,藤甲制艺极难,着身后刀枪不入,所向披靡,为我南中青壮奉为神物,普通人求一甲而不得。”
魏国降人李鸿。
修远惊呼道:“要花这么长时间?”
那时诸葛亮正和功曹费诗说公务,乍听说蒋琬带来了魏国降人,诸葛亮无声地笑了一下。
龙佑那道:“那一定是牂牁罗甸的藤甲兵。”他翻着藤甲,“这藤甲的材质取自牂牁特产的青藤,取其粗长合适者编织成甲,浸入桐油中,泡满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取出晾晒旬月有余,再浸泡,再晾干,如此反复数次,历一年方得一甲。”
蒋琬进来后,说的话不超过五句,第一句是陛下一切安好,而后是几句公事公办式的问候,便什么也没有了。他把剩余的时间全部匀了出来,这恰是诸葛亮最赞赏蒋琬的地方,不啰唆,不拖沓,不寻事端,不没话找话没事找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若不该他多嘴,也一样闷在心里。
“昨日我军与孟获交战,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支援兵,身上便着此甲胄,刀砍不进,箭射不入,不得已退兵回营。张翼将军遣斥候寻来藤甲碎片,诸将皆不知是何物,故而请你来一问。”
诸葛亮和李鸿见了面,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下巴上稀疏一点儿胡须,模样稀松寻常,没什么特异之处,扎人堆里必定泯然了。他见过诸葛亮,天见晚了,灯影里的诸葛亮像一尊不可仰视的神,逼得他一口气差点倒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