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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分析
毫无疑问,经济学家作为个体,与数学家、物理学家等个体一样,有他们各自的喜好和偏见。但是,人们并不认为数学和物理仅仅是主观看法,或是有失偏颇的观念,这是因为这些学科都有广为接受的<strong>程序</strong>来检验和证明观点。正是由于个体科学家很可能抱有偏见,因此科学家们普遍都在寻求创建并达成一些无偏的科学方法和程序,用来制止或揭示个人偏见。
在经济学中,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偏爱政府干预,而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家偏爱依靠市场,这些偏爱很可能影响他们对菲利普斯曲线等理论的分析和数据整理的最初反应。但是,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和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在他们的专业著作中,使用的是同一套分析和实证程序,这一事实让他们能够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更多的数据,得到共同的结论,从而削弱菲利普斯曲线。
科学充满了争论,但是促使某一领域成为科学的,并不是对特定问题无意识的一致同意,而是在有足够数据时,被普遍接受并用于解决某一问题分歧的一组程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开始并没有被大多数物理学家接受,而爱因斯坦也并不想在没有实证测试的情况下,让人接受这一理论。一次日食期间光线的运动,给他的理论提供了检验机会,意想不到的结果让其他科学家终于相信,爱因斯坦是对的。杰出的科学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认为,相互矛盾的理论不能在科学领域无限期共存,这一点将科学与其他领域区分开,当能够获得足够的数据时,某一种观点肯定会胜出,而其他的观点则会消失。
因此,燃素理论让位于氧气燃烧理论,托勒密天文学理论被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所取代。然而,意识形态的历史与科学的历史截然不同。相互冲突的意识形态可以共存几个世纪,人们看不到甚至想象不出这些分歧的解决办法。<a id="note8" name="1277746" href="#footnote8">⑧</a>
科学家共享的不仅是对各种结果的认同,更重要的是谨慎严格地定义所使用,并在此术语基础上认同检验和验证结论的方法。在讨论流行的经济政策时,人们一般会使用“工资”这类松散的术语来表示完全不同的东西,诸如单位时间的工资水平、工人的总收入和每单位产出的劳动成本等,这都表明了在经济学中,定义是极其重要的。<a id="note9" name="1278302" href="#footnote9">⑨</a>正如第 21 章提到的,富裕国家的工资比第三世界国家的工人工资高,但是单位产出的劳动成本更低。
不论是科学还是经济学,用数学形式表述观点,比用大段文字表述更加简洁,其中的复杂关系也更容易理解,也使得观点的内涵更加清晰,缺陷更难隐藏。例如,1931 年,芝加哥大学的雅各布·维纳(Jacob Viner)教授为一篇经济学学术论文做准备时——这篇论文具有重大的意义,并且在之后的几十年中不断重印——委托一名绘图员绘制他想要的某个复杂的成本曲线。绘图员回复说,这组曲线中有一条曲线不可能按照雅各布·维纳设定的这些特征绘制出来,而雅各布·维纳教授原本想要用它来阐明文章中的分析。
后来,雅各布·维纳教授意识到,他的要求“在技术上不可能的,在经济上也不合适”,因为在他的分析中,有一些假设与他的其他假设不相容。用数学表达这一观点时,缺陷十分明显,而在不精确的文字表述中,互不相容的假定则能够长期共存。
对谨慎定义的术语进行系统分析,以及用经验证据来对理论进行系统检测,在任何学科的科学研究中都是必要的组成部分。无疑,经济学自产生以来,在几个世纪中朝着科学的方向已经取得了不断的进步。然而,经济学也只是在拥有一些科学程序的意义上来说是一门科学。它还无法进行受控试验,经济学理论往往也缺乏科学所具备的精确性和可重复性。另一方面,在一些被公认为具有科学基础的领域里,也有一些学科无法进行受控试验,天文学就是一个例子,另一个例子是气象学。此外,这些领域之间的精确程度也各不相同。
例如,在天文学领域,几个世纪后的日食都能够被准确预测,甚至连发生的时间也能精确预测到秒;而气象学甚至无法准确地预测一周后的天气。
虽然没有人质疑天气预测中使用的物理学原理的科学性,但是各类因素的众多组合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会如何相互作用具有不确定性,使得<strong>预报(forecast)</strong>具体某一天的天气相当困难,比<strong>预测(predict)</strong>所有因素汇集在一起时会如何相互作用更难。
如果气象学家提前知道从墨西哥湾向上移动一股暖湿气流遭遇从加拿大下来的一股干冷气流的时间,那么他就能够预测美国圣路易斯将有一定程度的降雨或降雪,因为这只是将物理学原理应用到特定的环境中。不确定的并不是这些原理,而是决定某时某地应该应用哪个原理的全部变量。
从科学上我们可以知道,干冷空气与暖湿空气相遇将不会有明媚的好天气。我们不知道的是,这些特定的气流会同时经过,还是按顺序经过,抑或根本不经过圣路易斯。需要针对它们是否会以当前的速度和方向继续向前移动来计算统计概率。
从本质上看,经济学非常类似于气象学。有历史记载以来,还未出现过政府在一年内将货币供给增加 10 倍,价格却不上涨的情况;也不会有谁会设想发生这样的事情。价格管制将导致短缺、黑市以及产品质量下降、附加服务减少,不论是戴克里先统治下的罗马帝国、法国革命时期的巴黎,还是如今处于管制下的纽约住房市场,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不论实施价格管制的对象是住房、食品,还是医疗服务领域,并没有根本的区别。
经济学家间的争论常常成为新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经济学领域没有公认的准则,就如同科学家之间的争论并不意味着化学或物理学没有公认的准则一样。在两种情况下,这些争论很少是关于预测既定环境下<strong>可能会</strong>发生什么,而是预测在一个有大量因素可以任意排列组合,以至于无法完全预测<strong>将会</strong>发生什么结果的环境中实际将会发生的概率。总之,这些争论的分歧往往不是针对所在领域的基本原理,而是纠结于所有这些趋势和条件将怎样结合,以及在特定环境下,应该应用哪个原理,或是哪个原理在这个环境中起支配作用。
假设和分析
针对经济学有许多反对意见,有人说经济学“过于简化”,还有人说它提出了过多的利己和功利的理性假设,也有人说经济学分析和预测背后的假设,并不是对现实世界的真实描述。
经济学“过于简化”的问题部分已经在第 4 章中予以解答。“过于简化”一词所暗含的意思是,某些解释不仅简单,而且过于简单。这其中存在着另一个问题:什么是太简单?如果实际情况正如这些解释的预测,很明显从它们的目的来看,这些解释并没有过于简单——尤其是如果事实并<strong>没有</strong>更复杂,或听起来更合理的解释没有准确预期事实。总之,某个特定解释是否过于简单是一个实证问题,不论一种解释表面上看起来如何合理、复杂或细致,我们都不能对它进行提前判断,只能在有确凿的证据检验预测结果之后,才能给出判断。<a id="note10" name="1284165" href="#footnote10">⑩</a>
有人试图通过表面的合理性判断一个理论的有效性,而不是看理论在实际测试中的表现。与此相关的一个批评是,经济学分析描述的人们思维方式和行动方式,与大多数人的并不相同。但是经济学最终要符合系统<strong>结果</strong>,而不是个人<strong>意图</strong>或个人行为。
处于意识形态两端的经济学家都理解这一点。卡尔·马克思曾说过,当技术进步降低生产成本时,资本家会降低产品价格,这并不是由于他们<strong>希望</strong>这样做,而是由于市场竞争迫使他们这样做。亚当·斯密也同样提到,竞争性市场经济的好处是“不存在”资本家的意愿。正如第 4 章提到的,卡尔·马克思的战友弗里德里希·恩格斯也曾说过:“每个人的意志都受到其他人的阻碍,最后将出现谁都不希望的结果。”经济学努力预测的正是最终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而且成功与否取决于最终的结果,而不是经济学分析一开始看起来多么有道理。
偏见和分析
长久以来,个人偏见是经济学的另一个重要问题,也是对经济学科学地位的质疑。约瑟夫·A.熊彼特的《经济分析史》一书对经济学理解的广度和深度至今仍无与伦比,他在书中研究了个人偏见对经济分析产生的影响这一备受争议的问题。他发现,从亚当·斯密到卡尔·马克思,经济学家普遍都有意识形态偏见,但他也总结道,这些偏见对经济学家的分析性著作产生的影响非常小,他们的著作有别于具有意识形态的评论和宣传。
熊彼特还在一篇发表在学术杂志上的文章中,特别谈到了亚当·斯密:“在亚当·斯密的例子中,有趣的并不是不存在意识形态的偏见,而是意识形态偏见的无害化。”
在熊彼特看来,亚当·斯密针对商人难以释怀的负面印象就是意识形态偏见,它源于亚当·斯密“<strong>不</strong>属于商人阶级”的家庭背景,以及他致力于对“相同背景知识分子”著作的研究。但是,就他所从事的“良好的事实性与分析性教学”而言,“所有这些意识形态,不论多么强烈,都没有给他的科学成就带来多大损害”。同样地,马克思眼中的理想社会进程,在他学习经济学之前就已经形成。但是,“随着他的研究日臻成熟,马克思不仅增加了很多中立的科学研究,还增加了一些反对的观点”,即使马克思继续使用“辱骂性的措辞也不会减弱他论点中的科学元素”。讽刺的是,马克思对商人的看法与亚当·斯密并不完全相悖。<a id="note11" name="1287232" href="#footnote11">⑪</a>
依据熊彼特的观点,“科学<strong>本身</strong>并不是要我们放弃自己的价值判断,或放弃提倡某些利益的主张”。他更直白地说,“提倡并不意味着撒谎”,虽然有时候意识形态会“升华”成“不受别人观点”影响的“信条”。但是,科学领域的标志之一是“程序规则”,据此可以通过分析来“消除意识形态方面的错误”。此外,明白自己要“构想、捍卫和批判的东西”能够推动实际工作和分析工作,即使这个过程有时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因此“尽管由于自身的意识形态,我们进展缓慢,但是若没有它们,我们也许就不会取得任何进步” 。
事件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