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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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话说回来,当亦山哥带我们辛辛苦苦做完颐和资产项目方案,信心满满地开始与评审会委员们预沟通时,却意外地遭到了杜叔叔和向小强的双重否定。
以前亦山哥有杜叔叔这座坚强的靠山,再加上彭总和合规部总经理的票,至少能拿下半壁江山。再加上阿玛尼一般什么项目都会投赞成票,向小强碍于情面(或怕被报复)也没否定过一部的项目,所以我们从来没把过会当作难题。可是这次的形势大为不同:如果杜叔叔和向小强在表决时投反对票,我们就只剩下陈律师一张铁票;即使阿玛尼也赞成,仍然会以2:3被否决掉。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看来我们也需要去拜票了。
我建议亦山哥直接去找杜叔叔:这次他的否定很奇怪,以前我们三个人关系这么紧密,完全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先去问个究竟。再说他一个人手握两票,从过去的经验看,说服他就差不多了。亦山哥的想法正相反,他认为杜叔叔平时稳重老成,他这次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那么容易改变;而且现在拿到他的两票也不保险了:“918”成功发行后,向小强在公司的地位迅速提升,与阿玛尼走得更近了。如果他铁心阻挠并说服阿玛尼也说不,那就真的麻烦了!
于是,我们俩先来到向小强的办公室。向小强一看是我们,立刻换上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怎么样,你们现在要反过来求我了吧!说起对于颐和资产项目的反对意见,他的解释是:公司从来没有做过定增项目,我们对资本市场相对陌生,没有必要去冒险尝试不熟悉的领域。
这个理由显然太过牵强。是谁一次次大谈特谈创新的意义?公司想追赶行业领军企业,难道不应该迅速丰富产品线吗?向小强这是明摆着找碴儿啊?难道一个项目的成功就让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凌驾在一部之上了吗!我对他这种自私而狭隘的表现义愤填膺,但是亦山哥却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说:“咱们是没做过这类项目,可是总有第一次吧!其实就像‘918’一样,这个方案也是我们学习外边成功经验的结果。这样吧,我再修改一下方案,删掉后续使用‘918’的计划怎么样?你放心,你帮公司弄来的资金,我不会抢使用权的。”
向小强半天没有说话。我们已经主动示弱删改方案来打消他对我们觊觎“918”资金的疑虑。再说,我们与评审会委员的沟通都是私下一对一进行的,他并不知道杜叔叔也反对的事,我猜他只是想难为一下我们,未必真的认为能否决掉这个项目。也许能让亦山哥主动上门求他已经够本儿了吧!想了半天,他终于露出笑容:“好吧,岳总。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试试就试试呗!‘918’能过会多亏了你,我还没谢谢你呢!不过我这次也算是投桃报李,咱们扯平了!”
如果说摆平向小强还算波澜不惊,那么在杜叔叔那里碰到的则是铜墙铁壁。他反对的主要理由是:不看好未来一年二级市场的走势。他对我们说:“定增乃至二级市场的项目是值得拓展的,只是时机不对。从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看来,明年的市场不会有什么起色。今年股市的几次暴跌你们也都看到了,如果明年再来几次怎么办?大盘现在的风险还是相当大的,一定不要大意。”
“您是怎么判断出风险很大的呢?”亦山哥问道,“现在沪指都跌破3500点了,比6月份的最高点下降了30%,风险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释放。虽然我自己不买股票,但是我感觉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买入了。”
杜叔叔笑了笑,对亦山哥说:“幸亏你不做股票,你还以为这是牛市吗?牛市已经过去了!哪次熊市来临不是伴随着暴跌?中国股市上散户太多,这样的市场和散户一样缺乏理性。你们俩都学过经济学,经济学原理中有个‘替代效应’,意思是说当一种商品价格下降,消费者就会更多地购买这种商品,从而替代其他同类商品。可是股市上呢完全相反,股票价格越高大家越想买,越跌反而越没人敢出手,所以我认为大盘下跌30%是远远不够的。现在这个阶段市场要狠宰的就是像你这样半路抄底的人。”
亦山哥被说得很没面子,挠着后脑勺说:“没那么严重吧!反正颐和资产买的都是二线蓝筹或者有业绩支撑的成长股,可以安心持有,不会跌到哪里去的。”
杜叔叔叹了口气,转头对我说:“晓波,你看岳亦山说话是不是越来越像券商的分析师?什么‘业绩支撑’‘安心持有’,讲这些话的时候你自己信了吗?说了半天你自己买了没有?”杜叔叔特意停了一下,见我们一声不吭,才又继续说下去,“方案里面这两家公司资质是不错,但是在市场泥沙俱下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独善其身。我建议你们把颐和资产作为重点潜在合作伙伴储备起来,等到市场恢复平稳的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到那个时候可能就晚了。是我给他们老板指明定增股票质押这条路的,所以他才愿意接受我们的高成本资金。如果别人找银行提供一笔低息资金,他很有可能会要求我们压低成本,甚至把我们踢出局。”亦山哥说道。
杜叔叔想了想,皱起眉头:“颐和资产愿意拿我们的钱,是因为你们把条件设置得太宽松了吧!他们在别人那里拿不到这么多钱回去的,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风险点:股票跌个两三天就要补仓,可是万一他们看淡后市、不及时买股票补仓怎么办呢?去逼人家就会伤和气,但是质押的限售股到期前又无法平仓,咱们不可能干等着他们什么时候想买了再说吧!为何不找个相对安全的时机再合作,这也是对合作伙伴负责的态度啊!”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撤下来不做,他肯定会去找别的私募基金合作,那就要白白被人摘桃子了!”我倍感惋惜地说。
“谁敢使用这么激进的方案就让谁去赚这份钱好了,你们得沉得住气。在资本市场上,缺的不是机会,是耐心。咱们这种小私募机构,宁可错过,不能做错。你们回去再琢磨一下吧,反正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宜兴项目没问题,我举双手支持;颐和资产项目,就先放一放吧!”说罢,杜叔叔起身送客。
这是我第二次领略杜叔叔的原则性和前瞻性,他的分析确实鞭辟入里,让我们无从辩驳。不过我也产生了一丝丝疑问:如果之前亦山哥全力支持他否决“918”项目,他这次还会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绝我们吗?是不是他们俩的关系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回到办公室,亦山哥略显沮丧。淑玲向我问明情况,安慰我们说:“你们能说服向总已经很了不起了。杜总如果实在不同意,也就失去两票而已。按照现在的局面,咱们手里还有三票呀!”
亦山哥点燃一支香烟,无奈地看着淑玲:“傻姑娘,你怎么对公司政治一点都不开窍呢?我跟你们说,人和人之间都有一个‘感情值’,关系好,这个值就高;关系差,这个值就低。你和别人的每次互动都会影响这个值。想在一个地方生存,你就要尽量提升和绝大多数人——特别是关键人物——的感情值。我和老杜形同师徒,算是‘感情值’比较高的;但是上次我力劝他同意‘918’过会,是硬生生让他做出违背意愿的决定,已经耗费了不少数值。如果这次颐和资产项目强行上会,也许最终是能通过,但是我和他之间一直以来相互支持的默契将会荡然无存,‘感情值’会彻底用尽,甚至变成负数。你们觉得为了一个项目值得吗?”
我和淑玲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在我心中,杜叔叔是个长辈,是家里的朋友。可是亦山哥对他们二人关系的剖析让我在反思后第一次意识到杜叔叔和我的关系也已经发生了变化:公司有公司运转的规则,在这里,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同事。杜叔叔是COO,是我们的领导,是业务和思想上的领路人,我不能再想当然地把他当作叔叔看待。推而广之,其实我和亦山哥、淑玲也是一样,在生活中我们可以亲如一家人,但是在工作中我们就是并肩奋斗的同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非常微妙,做出这样的区分对大家都是一种保护,也是职业精神的体现。
于是,我们不得不忍痛暂时放下颐和资产项目,转而集中火力猛攻宜兴项目。好在后者模式非常传统,大家一看就懂,规模又很小,亦山哥几个电话打出去,袁宁包销部分之外的几千万元转眼就被几个子公司瓜分干净。因此,当时间来到2015年12月下旬,一部也抢在年底前完成一单,我们拿到了一笔久违的业务提成。虽然在颐和资产项目上留有遗憾,但也算聊以慰藉吧!
对于私募基金来讲,每年的12月到来年2月是淡季,一是因为年底商业银行为了冲量揽储力度很大,可以给出较高的短期利率,把一些大资金吸引走了;二是因为人们忙于年底收账和回家过节,投资热情较低。因此,到了距离新年只剩10天的时候,公司里早已没有了工作气氛。阿玛尼已经连续好多天没出现在办公室,有人怀疑他已经提前休假;亦山哥和向小强的步调出奇地一致,都是上午10点多到办公室晃一圈,午饭时间就不见踪影;太祖交了个女朋友,竟然开始去金购的金融家俱乐部健身了,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呀!(但是这家伙翘班去健身竟然还发到微信朋友圈里……)不知是因为亦山哥的若即若离,还是因为失去太祖的纠缠,马楠楠似乎最近很失落,前几天绊了一跤还崴了脚,请病假在家休息。我和小何也难得获得了很多私人时间,我带她吃遍了中国人寿广场周边的饭店,她带我逛遍了西单的大小商场。
正当同事们都在准备欢度圣诞和新年的时候,吴伟群和陈巧娟意外地出现了。
05
那是在2015年12月22日星期二,我和小何、太祖一起吃完午饭,懒洋洋地走回办公室,太祖在19层电梯口与一边打电话一边进电梯的吴伟群撞了个满怀。站在吴伟群身后的是杜叔叔和陈巧娟,两个人都行色匆匆,几乎无视我们的存在,陪吴伟群大步走进电梯。
到了下午3点多的样子,阿玛尼满头大汗地冲进公司(这可是在大冬天啊),大声问前台女孩吴总回来没有。得到否定回答后,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办公室。仅仅过了两分钟,吴伟群、杜叔叔和陈巧娟也默默走进公司,直奔阿玛尼办公室而去,在“平民区”留下一阵窃窃私语:好久没有看到吴伟群和陈巧娟了,而且这还是老板第一次和北方总部的“三巨头”聚首,看样子出大事了!
接下来的48个小时里公司气氛非常紧张,“四大天王”在公司里进进出出,除了让高腾安排吃饭和来往接送的车辆,几乎不与其他人接触。看得出来,他们要么正在酝酿一件大事,要么遇到一个大麻烦。同事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惴惴不安,太祖和向小强分别尝试从吴伟群和阿玛尼那里问到些消息,但都吃了闭门羹。
最终还是亦山哥了解到了准确信息:就在阿玛尼接受了吴伟群的邀请筹备设立北方总部之后不久,他介绍一个其他私募基金的项目给吴伟群。这是一个南京的地产项目,6个亿,期限2年(2014年1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年化利率24%(半年付息一次)。那家私募基金为了应对兑付危机,想把这个项目转让给鑫城财富。只要吴伟群点头,他们还愿意自掏腰包多给2个点作为救急酬劳,使收益变得更加可观。如果按照常规,吴伟群是不会看上少于一年期的项目的,更不会做接盘侠。但这毕竟是阿玛尼推荐的第一个项目,吴伟群肯定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且项目土地价值比较高、抵押率低,融资方万一还不上钱就卖地好了,再说还有超高点位的眼前利益呢!
于是,在老板的亲自督促下,鑫城财富这架庞大的融资机器开足马力飞速运转起来,仅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募集来6个亿。正好赶上6月末融资方按时结清上半年的利息,鑫城财富的资金从7月1日起息,接手最后六个月的时间。
可是买家永远不如卖家精。脱手这个项目的私募基金一定是看到了我们没有发现的什么苗头才哭着喊着想倒手给我们。就在12月16日深圳总部项目部想找融资方确认还款具体安排时,突然发现对方实际控制人已经失联!
吴伟群大惊失色,第二天连忙带着陈巧娟和项目经理飞到南京处理危机。还是袁宁的老爸厉害,不到三天时间就找到了跑路的老板:原来这个家伙嗜赌如命,以项目名义借入的资金有一半都没有用于项目开发,而是被他输在了澳门和越南的赌场。眼看还款期限临近,他干脆跑到乡下亲戚家躲了起来。
人找到了,真相也清楚了,钱却没有了。吴伟群通过袁家的关系找来了江苏省内几位知名企业家和有意在南京拿地的大小十几家开发商,在连续30个小时里和它们展开“车轮大战”,逐一谈判。所有人都对项目地块很感兴趣,但是报价都不高,很明显想趁火打劫,以最小的代价拿到土地。
吴伟群一看这样不行,干脆请袁家帮忙在朋友圈筹钱,遭到老袁总婉拒:出人、出力都没问题,但是不太可能出信用、出金钱。陈巧娟在老板授意下发了一顿飙,发誓说如果袁家不帮到底,将来出了事袁宁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人家老袁总可是老江湖了,才不吃这一套,直接拂袖而去。眼看在当地继续逗留也无大用,吴伟群便留下项目经理,自己和陈巧娟飞到北京找“阿杜”商量解决办法。
事后看来,南京项目暴露出深圳总部很多问题:首先是风控机制形同虚设。深圳总部的管理制度和水平其实还不如我们北方总部,他们没有一个人拥有杜叔叔的经验和理念,甚至连评审会机制都没有,每个项目只是逐级上报,最终的取舍全凭老板一人的好恶决定,随意性太强。别看他们各种制度文件做得非常漂亮,但实际上绝大多数规定一天都没有认真执行过。
其次是业务部门“劣币逐良币”,普遍能力不强。老板的独断专行造成他们的项目经理经常换人:自己没有决策权和成就感,有能力的人得不到发挥空间纷纷出走,最后变成最听话的人才能在公司生存。这些人当初也不想一想,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好的地产项目不去找银行融资(正确答案是公司老板有不良信用记录)?他们甚至连简单的尽调都做不好,连最基本的资金使用情况都没有摸透,被人家一个小小的财务(90后小姑娘)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