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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格林斯潘坐在美国国会山的电视摄像机前,大汗淋漓。2008年10月23日,愤怒的议员们纷纷要求前任美联储主席解释重创美国经济的信贷危机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一年多来,格林斯潘反复辩解,崩溃与自己完全无关。几周前,乔治·布什总统签署了7000亿美元的救助计划,以挽救被房市崩盘严重挫伤的金融业。
7月,布什公布了金融体系疯癫症的粗略诊断结果:“华尔街喝醉了。”布什在休斯顿共和党筹资会上说道:“它喝多了,现在正处在宿醉当中。问题在于,它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清醒过来,不再乱用那些乱七八糟的金融工具?”
2008年下半年信贷崩溃的凶险震惊了全世界。恐惧从华尔街传播到世界经济的各个角落,全球贸易受到重创,世界经济引擎也一蹶不振。在美国国会山,政府开始竭尽全力寻找始作俑者,格林斯潘便是首先受到指责的人之一。
许多美国国会议员相信,华尔街之所以酗酒,是格林斯潘的放任所致。他本应早早地将酒碗拿走——提高利率,但他却迟迟不那么做。“我们正处在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啸中。”格林斯潘用他招牌式的干涩嗓音在国会说道。他左边是一本正经的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克里斯托弗·考克斯(Christopher Cox),他将是下一位受拷问的人。
主持听证会的加州民主党众议员亨利·韦克斯曼(Henry Waxman)移了移自己的座椅,又扶了扶眼镜。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满是汗珠,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格林斯潘用单调低沉的语气诉说着危机成因:华尔街各银行欠缺谨慎,对住房抵押贷款实施了大规模证券化,风险管理也有所缺失——一切都是老生常谈。一年来,在委员会听证的经济学家和银行家多如牛毛,每个人都这么说,韦克斯曼的耳朵都快起老茧了。然后,格林斯潘说出了令不了解宽客及其机制的听众感到十分诡异的内容。
“近几十年中,在计算机和通信技术重大突破的推动下,风险管理和定价系统发展日新月异,最精妙的数学和金融理论珠联璧合。定价模型获得了诺贝尔奖,也成为衍生品市场进步的基石。”在说话的时候,格林斯潘眼睛一直盯着身前的长木桌。
“几十年来,现代风险管理范式统治着市场。但在去年夏天,整座智识大厦轰然倒下。”
韦克斯曼希望了解更多关于格林斯潘所谓的“智识大厦”的东西,他愤怒地问道:“你觉得你的意识形态迫使你做出你本意不想做的决策了吗?”
“为了生存,你必须持有某种意识形态。”格林斯潘回应道,语气依然单调,“问题在于这种意识形态是对还是错。我想对你说的是,我确实发现了一个缺陷。我不知道这个缺陷有多大,持续了多久,但我对自己的发现感到很痛苦。”
“你在现实中发现了一个缺陷?”韦克斯曼问道。他看起来是被格林斯潘的话绕进去了。
“可以这么说,我意识到有一个缺陷,一个存在于关键功能结构模式中的缺陷,而这个模式决定了世界如何运行。”
格林斯潘所提到的模式是指对金融市场和经济具有自我修正能力的信仰。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的神秘的“看不见的手”——价格可以引导资源在供求法则的作用下产生最有效率的结果。经济主体(交易者、贷款人、屋主、消费者,等等)依自己的利益行事,最后达到的效果是所有可能的效果中最好的。一般来说,政府的干涉只能帮倒忙。因此,多年来,格林斯潘一直在同一群国会议员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宣传大规模去监管化政策。格林斯潘相信,放任投资银行、对冲基金、衍生品产业(潜滋暗长的影子银行系统的核心成分)自由发展能够产生效率更高、成本更低的金融体系。
但是,2008年银行系统的崩溃证明,银行和对冲基金的年轻交易员急功近利、手握重金,而越界行事的诱惑又太大,若不对其进行监管,很可能会产生效率低下的结果,他们所做的大量拙劣交易甚至动摇了金融体系本身。格林斯潘不知道如何修复金融体系,只是一味要求银行将所放贷款中的一部分记在自己的资产负债表上,以使它们有动力真正关心这些贷款是否会违约。当然,银行随时可以使用CDS对冲这些贷款的损失。
格林斯潘的坦白令人震惊,这标志着这位82岁的老人从此走下神坛。在此之前,人们长期把他视为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具有点石成金能力的精明的中央银行行长。在2005年5月的讲话中,他还在对自己现在质疑的金融体系大唱赞歌。“衍生品的日渐丰富和与之相关的风险测量和管理手段日渐成熟,已成为银行体系自我修复能力显著增强的关键因素。最近,经济和金融体系受到了严重冲击,但银行体系毫发无伤。”
现在,格林斯潘对自己数十年来一直盛赞不已的体系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2000年的国会听证上,佛蒙特州众议员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曾经问格林斯潘:“当前,财富集中程度日益加深。只要一家巨型机构倒闭,整个美国及全球经济都将受到严重冲击。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格林斯潘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他回应道:“不,我不担心。我相信大型机构的普遍增长建立在市场结构的基础上。当前的市场结构意味着大型风险大部分可以说全部被对冲掉了。”
时代已经发生了改变。格林斯潘似乎是被崩溃弄糊涂了,华尔街风险承担规模的爆炸式增长就发生在他的鼻子底下,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政策的直接产物,但他却对此视而不见。
听证会后,格林斯潘起身离开,他伛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出电视镜头。事实就是那么残酷,格林斯潘,曾经的金融体系救世主,1998年长期资本管理公司救援行动的总指挥,此刻只是一位噤若寒蝉的老人,昔日的荣光早已不见踪影。
克里夫·阿斯内斯在格林威治AQR办公室内收看了国会听证会的全过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有谁可以作为格林斯潘所质疑的金融体系的典型代表,那就非阿斯内斯莫属了。作为芝加哥大学金融系的毕业生,自由市场一直被阿斯内斯奉为圭臬。格林斯潘在证词中所质疑的经济模式在阿斯内斯眼中是完美无瑕的——没有什么缺陷。
“叛徒。”阿斯内斯一边看电视一边嘀咕。格林斯潘为了挽回名声不惜背叛自由市场有效性理论,阿斯内斯想:“太晚了,老家伙。”
在阿斯内斯看来,格林斯潘对自由市场的信仰是绝对正确的,其错误在于将过低的利率维持了过长时间,致使地产泡沫愈演愈烈,最后成为全盘崩溃的急先锋。这才是格林斯潘应该道歉的地方,而绝不是他对自由市场的支持。
阿斯内斯所信仰的一切都在风雨飘摇。阿斯内斯认为,正是现在遭到格林斯潘反戈一击的行动造就了美国和全世界前所未有的财富和繁荣。资本主义运转良好,自由市场运转良好,是的,有时候会过犹不及,比如眼下经济就在挤出多余的水分,但这正是机制运转的一环,而格林斯潘居然在最黑暗的时刻失去了信仰、背弃了信条。
但对阿斯内斯来说,更大的坏消息是AQR自身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市场崩溃使AQR损失了数十亿美元,市场上已经出现了AQR即将倒闭的流言。
在2008年10月,AQR绝非这些流言的唯一主角,另一家对冲基金巨头也在死亡螺旋边缘徘徊。
在芝加哥南迪尔伯恩大街,肯·格里芬走入灯火通明的大本营会议室,坐在一张光可鉴人的木桌前,戴上耳麦。坐在他旁边的是橙发绿眼的大本营首席运营官杰拉尔德·比森(Gerald Beeson)。比森是一位警官的儿子,成长于治安混乱的芝加哥南区。他1993年就加入了大本营,是格里芬最信任的部下之一。10月24日,星期五下午,上千名听众正等着格里芬和比森解释大本营的情况。一天前,格林斯潘刚刚在国会山做了听证。
关于大本营即将倒闭的流言日嚣尘上,甚至登上了CNBC财经新闻网。有交易员说大本营失血情况十分严重,雷曼兄弟倒闭所引发的市场动荡导致大本营规模巨大的可转债组合出现巨额亏损。很多人担心,如果大本营再倒掉的话,后果将一发而不可收拾,许多持有相似头寸的基金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逐一倒下。
格里芬已经清除了很多异己分子。大本营信用交易业务主管、E*Trade交易的关键人物乔·罗素自以为能获得更大的权力,但格里芬并未满足他。非但如此,格里芬还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踢他出局。”9月初,罗素被解雇了。
格里芬对大本营的抗压能力仍充满自信,但有一个未知因素搅得他无法安然入睡:高盛。高盛股价正在大幅下滑,有人担心它可能步贝尔斯登和雷曼兄弟的后尘。高盛是大本营众多交易的对手方,也为大本营提供了大量资金。整个危机期间,格里芬曾多次与高盛CEO劳埃德·布兰克费恩(Lloyd Blankfein)讨论市场状况。随着形势逐渐失控,所有的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了难以避免。格里芬相信,如果高盛倒台的话,大本营也必将随之灰飞烟灭。
高盛倒闭看起来不可思议。这不可能!但贝尔斯登不是倒下了吗?雷曼、美国国际集团、房利美、华盛顿互助银行……这些不都倒下了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不可能不都一个一个变成事实了吗?甚至肯·格里芬的金钱堡垒也在摇摇欲坠!他使出浑身解数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甚至用上了不可思议的招数:召开新闻发布会。
当天早些时候,大本营资本市场部主管詹姆斯·福雷赛(James Forese),向格里芬发出警告:“我们快被流言淹死了。虽然这些流言大部分是捕风捉影,但只有你出面澄清一切才能恢复正常。”
因此,他撇开自己一贯保密的习惯,清了清嗓子,准备解释大本营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