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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膝盖,连眼睛中也充满了笑意。
“我第一次见到赵知儿,就是他因为这件事,被小赵绑起来,用毛板儿重重地打,哭得昏天黑地的。庞太师来兴师问罪,坐在一旁,脸还是铁青。据说自从陈老抠的那不知趣的奴才,拦着他的大轿要棺材钱起,他那一天的脸色,就再也没有好看过。”
慢慢道来这难忘的往事,他的心里,已经浮上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迟疑着,那句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赵。
“所以那次见到了赵知儿,却没见到明柱儿。不过后来听小赵说,明柱儿也给展护卫拦在了府里,三十多天不让出门。真不知庞太师到后来有没有找展护卫的麻烦。”
詹日飞微笑道:“他不先按住小赵王爷这边的大头,又怎会去寻展护卫那一头的霉气。我只怕到头来庞太师还是被赵知儿这小鬼头给唬弄了。”
霍小弟道:“这是怎么说?”
詹日飞道:“那赵知儿号称‘神见神怕’,又是小赵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事十有八九是他们主仆二人做戏给庞太师看。你听他哭天喊地的,那是他眼皮下事先擦了胡椒粉,所以眼泪说来就来。”
霍小弟更觉得好笑,笑骂道:“这猢狲,连我也骗过去了。看来那展护卫也就因此欠了小赵的人情了?”
詹日飞摇摇头:“那展护卫欠他的人情,已经实在太多了。”
霍小弟不禁歪着头看着他,“看不出来你跟小赵,应该是很熟,否则你怎么会知道赵知儿的这小把戏?──我怎么从没听小赵说起过你?”
詹日飞苦笑道:“只因为我对明柱儿,比赵知儿知道得多了。这明柱儿发明的把戏,赵知儿又怎会不知。”
霍小弟好奇地探着脑袋,好象开封府的包大人在问案。他幸灾乐祸却又存有一线希望般地问:“那么你又是怎么认识明柱儿的?”
──“难道他们两个,也曾作弄了你?”
──“他们又怎能作弄得了你?”
詹日飞笑道:“他们两个倒没有作弄过我,麻烦却着实惹得不少。东京城里的小儿,把他们俩的种种事迹,都编出儿歌来唱,这骗人送棺材的事,还不算他们最有名的呢。”
霍小弟脸上,闪过一丝骄傲,好象听人夸奖这些事,就已让他满足。隐约听他道:“连他手下的小厮,竟然都已经这样了得。”又看看沉睡中的男孩,自言自语地道,“如果把你送到南清宫,还不被他欺负死了?”
却不知这个“他”,指的是小赵王爷,还是那“神见神怕”赵知儿。
詹日飞的嘴角似是浮上一丝微笑,又好象没留意到他的心事。他沉思着岔开话题,道:“霍兄,你想想,这孩子到底有什么来历?”
(三)
破庙外的夜鸟“咕咕”地叫了几声,就又安静了。
夜鸟叫的时候,詹日飞的脸上曾经闪过一丝警觉,旋即又放松下来。
哔哔剥剥的篝火,一闪一闪地映着霍小弟沉思的脸。
瘦弱的男孩依然在梦乡中,霍小弟的心思却已经转到詹日飞的问题上来。
破天荒地,他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坐了很久才开口。
詹日飞突然发现,他不做声的时候,那皱眉的样子,很象玲珑山庄的少庄主霍风。
只是霍小弟皱眉的时候虽然很多,但是要他既皱眉又不做声,却好象比登天还难。
霍小弟终于痛痛快快地承认:“我原先想知道的,的确是这孩子所知道的那秘密。”
他忍不住瞪了詹日飞一眼,一副“算是你猜到了”的模样。在他那深深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口气已经是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辩解。
──“先是兴云庄和唐门,现在又添上寒水宫,好象都对这孩子所知道的那个秘密十分感兴趣。我就不能好奇么?”
──“葛云飞已死,随他而来的兴云庄的众人,又已被唐门的人斩尽杀绝,如今那兴云庄和唐门所争之物的下落,就或许真的只有这孩子能知道。”
他轻叹一口气,又道:“只是现在想起来,却好象一切都已乱成了麻。”
詹日飞思量着,缓缓地道:“其实这件事一开始就很奇巧。我想来想去,这里面好象有两条线,却是连不起来的两条线。”
霍小弟道:“你说的是哪两条线?”
詹日飞道:“第一条线,是兴云庄和唐门的这条线。这孩子既然是残废,又不会武功,他一开始怎么会与兴云庄的人混在一起?我一路上想不明白的是,兴云庄向来是有用者取之,无用者弃之,怎么会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到处行走?依霍兄所说,这孩子知道那宝物的秘密,可是兴云庄那宝物的所在,又怎会让这孩子知道?”
听他这一说,霍小弟也觉得不能释怀,歪着脑袋道:“我当初见到这孩子,就想找人送他去兴云庄。可是他一听说是去兴云庄,却怕得要死。倘若这孩子是兴云庄的仇人,或者是仇人之子,那就或许可以解释了。──兴云庄的人要么拿他回庄,要么作为人质。他一路上与这些人处久了,无意中就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詹日飞摇了摇头,低声道:“如果是仇家,那么在小榔头山上的客栈里,葛云飞临死之时,就算要杀那孩子,也是轻而易举,怎么会只是一刀刺伤了他的手臂,而不是一刀毕命?”
霍小弟道:“不错,这一点我也是奇怪。詹兄,那孩子的手臂上伤痕累累,到处是新旧不一的割伤。难不成他与兴云庄原本无关,不是兴云庄的仇人,而是他的宗族虐待于他,他就此逃出家来,路上碰上了兴云庄的人?”
他的话刚出口,随即想到詹日飞刚刚说起的关于兴云庄的话,顿时觉得自己的这番推断破绽百出。
詹日飞又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在篝火的映照下,依旧苍白,此刻更显得十分疲劳:好象是感到有些冷似的,他慢慢地靠近了火堆。
“倘若是他的宗族所为,与兴云庄无关,为什么葛云飞临死前也要刺伤他?”
霍小弟眼前一亮,兴奋地道:“多半他的宗族就是兴云庄的人!否则,若非是兴云庄人所为,他又为何不愿回去?”
詹日飞道:“霍兄,你没瞧见焦朝贵进到客栈的时候,眼睛只是向这孩子瞟了一下,显然他们二人并不熟识。 兴云庄在中原声名显赫,在朝中又有马朝贤撑腰,那焦朝贵此人事无巨细,精于计算。这孩子的割伤有新有旧,显然是自小就受此磨难,他如果是兴云庄的人,焦朝贵又怎会不识?”
他一双深邃的目光向夜幕中望去,喃喃地道:“唐门的‘无佞堂’杀手居然连出三人,分明是对此物志在必得。他们明明已经夺到那包袱,却去而复返,显然是那物件不在包袱里。适才在大堂上他们已经将所有死尸都细细搜过,却是一无所获,──难道,那东西真的藏在这孩子身上?”
霍小弟皱眉道:“可是这孩子衣着单薄,藏不下什么东西的呀。”
詹日飞道:“不错!葛云飞身上的包袱,只怕是引开旁人视线的。只是他如果故意要让旁人以为那宝物是在他的包袱里,就要做得惟妙惟肖。他的这个包袱并不小,以此而论,唐门‘无佞堂’的人也应该知道,他们找的东西也不会太小。更何况,此物既然能让唐门垂涎,自然是非同小可,不论这孩子是兴云庄的仇人也罢,是萍水相逢的也罢,身为三当家的葛云飞,又怎会把宝物放在他身上。──除非──”
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霍小弟道:“除非是什么?”
詹日飞道:“除非我想错了。这其中,只怕还有第三条线!”
霍小弟已经想得头都大了。一听他说还有第三条线,连忙摆手道:“等等!你先说,这第二条线又是什么?”
詹日飞沉思着道:“这第二条线,就是寒水宫的线。”
霍小弟道:“寒水宫的,又是什么线索?”
詹日飞道:“是那寒水宫的掌月使说的一番话。”
霍小弟撇撇嘴,道:“那妖里妖气的女人说的又是什么话?”
詹日飞道:“那掌月使说的,是关于这孩子的话。她曾道:‘他是姥姥日思夜念的命根子。’她又道,‘至于这药么,他自小儿就喝惯了的。──倘若他不喝,又怎能活到现在?’”
霍小弟低着头,也开始琢磨起这几句奇怪的话来。
詹日飞淡淡地道:“我亲眼看到,他们迫这孩子喝的,的确是一碗穿肠的毒药。这孩子年纪幼小,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地天天喝毒药?他若是自小就喝这毒药,又怎能撑到现在而不死?”
霍小弟皱着眉,冲口而出道:“我听说有几门旁门左道,练有毒掌,毒功,或许是为了他练功之用?”
詹日飞道:“若是如此,他至少应该有一点功夫在身,可是你看他的骨骼筋络,却是从未练过功夫的。”
詹日飞续道:“只是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这孩子自幼被人逼饮的毒药,寒水宫至少知道配方。所以要么这孩子和寒水宫大有牵连,甚至可能就是寒水宫中人,要么就是寒水宫对他知之甚深!”
“或许寒水宫也知道他的那个秘密是什么,却无法得到这个秘密的所在,以至于连寒水姥姥这样的人物,也是朝思夜想,配此毒药,来要挟他吐露秘密的所在。”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好象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并不是太好。
──“这孩子,究竟和寒水宫是什么关系?”
──“如果这孩子的确是寒水宫的人,那么兴云庄的人再霸道,多半也不敢前去寒水宫为了这孩子而得罪寒水姥姥。”
霍小弟接道:“不错,我还听说寒水宫里,人人身手不凡,就连扫地做饭的仆从,也都个个身怀绝技。以此来看,至少这孩子也不应该是寒水宫中人。否则为什么他不会半点武功?寒水姥姥又为什么逼他自幼就饮这毒药?”
詹日飞似是没听见他的话,又似是听懂了他的话。他喃喃地道:“寒水宫里的众人,的确都是受尽寒水姥姥的宠爱,得以传授武功;寒水姥姥,自然也不会以毒药逼迫她手下的随从。”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肌肉一颤,似是身上的伤痛发作,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有时候看起来不合情理的事,却是实际上最有力的解释。”
他的话突然打住。──只因“哒”的一声轻响,一个小瓷瓶已隔着火堆扔了过来,跌在他的怀里。霍小弟装得满不在乎的声音,也隔着火堆传了过来。
──“伤口又痛了?那就再服一丸玲珑蜜。”
──“你的伤口痛,为什么总是强撑着?要是小赵,他早就哼哼叽叽,在床上翻身打滚,哭天喊地了。我也没听别人因此说,他不是英雄是狗熊。”
他的声音虽然严厉,但是他的目光却很温暖,只因火堆对面的人,目光中也有一种温暖。这温暖,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他二人共同认识的人的缘故,已经开始淡淡地弥漫在火堆间,弥漫在火堆旁的两个人中间。
霍小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服下药丸,就差没拿着鞭子督在一旁了。
詹日飞忍不住笑道:“想不到玲珑山庄的人,有些时候,比女孩子还要仔细。”
这一句话出口,他就希望赶快再服一种药:后悔药。
──只因霍小弟就好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老虎,禁不住跳了起来。他的那两颗兔子牙,也已经象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呲了出来。他的双手,已经叉到了腰间。他的架式,就已经准备开始吵架。
詹日飞却在这时,说了一句话。一句让老虎忽然就变成了猫的话。
──“你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爱提小赵?”
听了这句话,霍小弟就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居然就委委屈屈地又坐回原地。只不过他虽坐下,嘴里却嘟嘟囔囔地道:“若不是看你受伤,又等着听你的道理,我才不耐烦受你的气!”
(四)
松明的火把,发出一股油油的,呛人的烟气。
火把下燕子轻的脸,也好象是油光光的。
恭恭敬敬站在他身边的近军们,将火把举高过顶,为的是让他能够清楚地看清他面前的地下。
而燕子轻做的,只不过是轻轻地蹲下身子,捻了一把地下湿润的泥土。
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手指上沾的泥土,还是黏黏的。
那是沾染上了血迹的泥土。
他转回头:“这里好象是有过争战,还有人流了血!”
“这里至少有过四个人!其中一个,自始至中,好象没有怎么移动过;他的武功, 也应该是最弱!”
“看他们的足印时深时浅,他们之间的争斗,好象很激烈!”
他身后的莫道,却一直在看着落得满地的叶子。
嫩嫩的,原本是松松绿绿的落叶,浸透了连日的大雨,此刻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却似是残秋的落红。
──可是秋未至,何来满地落叶?
莫道宽大的旧道袍,在夜风中裂裂地舞,他的道髻,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的脸,在火把下,却显得更加阴沉。
燕子轻也已注意到了这散落在地上的落叶。他的眼孔,突然收缩:“难道是他?”
莫道的声音,已经象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除了他,还有谁能使出这‘千钧斩龙 绞’?”
燕子轻道:“只是寒水宫二十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为何却又突然在此地出现?难道他们也是冲着咱们襄阳王府来的?那和他对阵的,又是谁?”
──浸湿的树叶,即便要一片片地用剑削下来,也是千难万难。唯有“千钧斩龙绞” 的无畴刚阳之气,才能摧鸿羽裂众生。
──又有谁,能挡得住这无畴的一击?
莫道的声音很低沉。
有好几次,燕子轻几乎以为是邵继祖在说话。“锦师堂”中,他最畏惧的,就是邵继祖和他。每次见到这脸色阴沉的道人,他都会很恭敬,没有必要的话,他绝不会多说一句。现在在火光下看到莫道的脸色,他就明白,他目前的身份,就只能是听!
莫道说的很慢,因为他从不浪费他的每一个字。
──“和他对阵的人,使的是剑不是刀!”
──“若不是已经中了我的‘一见如故’,我几乎以为会是他!”
燕子轻小心翼翼地道:“以他现在的情形,怎肯无缘无故再树强敌;就算他招惹上 寒水宫的人,又怎么还能接这一招‘千钧斩龙绞’?”
莫道好象没听见他的话。他的目光,似是已与这夜色溶为了一体。
夜色深深。他的目光,却比这无边的夜色还要深沉。
树林中的众人,都在默不作声地等!
良久,这一身旧道袍的沉默的道人,终于慢慢地说出了两句话。两句让旁人听着莫明其妙,却又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心领神会的话。
──“不管接‘千钧斩龙绞’的是不是他,子时就快到了。”
──“我们今天的第二次机会,就是在子时。”
(五)
残庙里的火光,更暗淡了。
火光下的霍小弟,好象已经忘了刚才生气的事。这只因为他也仍旧想不通,这沉睡 一旁的男孩,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
詹日飞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他思索着道:“我们不妨先放下这第一和第二条线。我所说的这第三条线,就是这孩子本人了。”
──“他的手臂上,是谁割了这么多的伤疤?这些伤疤有新有旧,形状不一,显是不同时候,不同的人所割。又是谁,能够忍心向这样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他既然能听到旁人的说话,却不能讲话,显然不是出生时就是哑巴。他的哑症,又是怎么得的,或者是谁害的?”
──“我们从那树林边,来到这庙里的时候,你是否曾闻到他身上有什么香气,这一路上一直跟随着我们?”
霍小弟点点头。他的鼻子,向来很灵:“不错,是有一种淡淡的草药的香气。这香气在那客栈中便有了,只不过现在的气味,比昨天的还要淡。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来自这孩子身上的气息。”
──“只不过这香气又怎么了?也不能拿来当药吃!”
一句话提醒了詹日飞。他的眼中,已经有星光一闪。他那苍白的脸,一时间居然笼罩上一层光亮,让人不敢正视, 而他一向沉静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的忍耐不住。
“不错。其实这三条线,说穿了恐怕就是一条线。我一直忽略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多半就是连接这三条线的关键!”
霍小弟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詹日飞一字一句道:“这个人就是葛云飞!”
霍小弟奇道:“葛云飞不是已经死了吗?”
詹日飞意味深长地道:“只不过有的时候,死人也会说话的。”
霍小弟张着嘴看着他,就好象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温文冷静的黑衣人,怎么突然开始说起了梦话。他的好奇心顿起:“那么这个死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话?”
詹日飞微笑道:“他临死前,的确曾经暗示了那兴云庄的秘密。”
霍小弟更是一头雾水:“他?他什么时候暗示了那秘密?我当时就在他的身边,我怎么没看到?”
詹日飞道:“葛云飞临死时的举动很奇怪。──霍兄,你可还记得他临死之前在做什么?”
霍小弟的脸在暗中微微一红,赌气似的道:“他不是要杀这孩子么?那又是什么奇怪的举动了?!若不是那唐门的毒药发作得快,我又及时到了他身边,这孩子只怕早已成了他的刀下小鬼了!”
詹日飞嘴角边的笑意更深了。他问了霍小弟一个奇怪的问题,却是霍小弟一时回答不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