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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是要伤害这孩子,在他刺伤这孩子之后,为什么不是立刻再刺第二刀,而是将他拉向自己?”
霍小弟一怔。
昨天在小榔头山中的客栈里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仍在眼前。
──鲜血四溅。
──那男孩瘦弱的,长满雀斑的脸上的痛苦。受了伤的痛苦。哑哑地说不出话来的痛苦。无奈的痛苦。
──自己为了不让葛云飞刺第二刀而飞纵上前。
──可是自己到底也没看到那意料之中的第二刀!
印象之中,只记得葛云飞那死死抓着男孩流血不止的手臂的,沾了泥污的粗糙的大手。
──他临死前睁得圆圆的眼睛。
──他那死死不放的手。
──他那垂在男孩手臂上的头。
难道,难道──
霍小弟不可置信地看着詹日飞:“难道你所说的那葛云飞的暗示,就是这个孩子?”
──“唐门连杀这么多人所找的宝物,其实就是这个孩子?”
──“兴云庄众人舍命护送的,也就是这个孩子?”
──“寒水宫的寒水姥姥朝思暮想的,也还是这个孩子?”
詹日飞微笑着,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破庙的残窗中透过来的无边无际的夜幕,他轻轻而又坚定地道:“不错。唐门与兴云庄想要的那宝物,其实就是这孩子,只是除了葛云飞外,他们不知道而已。寒水宫的人,却是对这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
霍小弟突然为自己和他的异想天开而感到可笑:“这孩子既弱又哑,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只不过体有点药香而已。就算你说得对,既然他是唐门与兴云庄志在必得的珍宝,那葛云飞为什么还要在临死之前刺杀他?”
──“莫非他知道兴云庄既然已经得不到他,也就不让唐门得到?”
詹日飞微笑着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道:“只因葛云飞已经知道了这真正的秘密,就是这个孩子。他临死前刺伤这孩子,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为了救他自己的命!”
──“他刺伤他的手臂,就象其他曾经伤害过这孩子的人一样,是为了吸饮他的臂上鲜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因为这孩子便是那寒水宫的苌弘璧!”
──“故老相传,百年寒水宫珍有奇宝苌弘璧,临水而生香,以‘碧焰三生水’养之,向不示人。”
──“此璧之珍,在于天下之毒,无毒而不能解。只怕谁也没有料到,这苌弘璧竟然是人,而不是一块玉璧!”
[明]张岱<夜航船>记载有苌弘化血碧:“苌弘墓在偃师。弘周灵王贤臣,无罪见杀。藏其血,三年化为碧。”
(六)
“嗤叻”一声,似是夜鸟惊飞,扑苏苏地直飞上天。
抬望眼,却是不知不觉间,一弯山月,自阴云间探了出来,想必是夜鸟由此而惊醒。
山峦间的阴云,锁得住这弯月,却锁不住月色的清辉。一时间,就连这山间的小庙里,也无端地多了一层白色的残辉。
斑驳的月色,映得詹日飞的脸更加苍白。只不过现在看来,他对面的霍小弟的脸色,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霍小弟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听了詹日飞的话,就好象见到了鬼。“你是说,你是说这孩子,就是寒水宫的苌弘璧?”
──寒水宫的苌弘璧无毒不能解,已经是江湖上历久不衰的神话。对这碧玉的模样,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迷一样的传说。只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这块玉璧的真相。
詹日飞道:“我倒是宁愿他不是。只怕我们所听到的江湖上的各类传说,实际是寒水宫的故布迷阵。”
霍小弟还是没有从惊讶中缓过来,喃喃地道:“‘临水而生香,以碧焰三生水养之’ ──”
──“那,那寒水宫的女人迫他喝的,就是‘碧焰三生水?”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药香,果然是在淋了大雨之后的小榔头山客栈里!”
詹日飞注视着那沉睡中的男孩,微微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叹息道:“或许在寒水姥姥的眼里,他其实并不是个孩子,只不过是寒水宫养着的一件解毒的珍宝罢了。所以他虽然出身在寒水宫,却从未被当作人来看。”
霍小弟的眉头,却又很快皱了起来:“我听说那苌弘璧为寒水宫所有,已逾百年。这孩子若是苌弘璧,难道已经年过百岁?若是如此,却又为什么仍是个孩童模样?”
詹日飞道:“你不要忘了,那‘碧焰三生水’,实是穿肠腐骨的毒药。若如掌月使所说,这孩子自小就喝这药,也许他本就是天生异廪。更何况,苌弘璧虽然是寒水宫的百年珍藏,但却也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即便是你们玲珑山庄,历代的长女,不也都是叫霍玲珑一个名字?”
霍小弟听他说出“霍玲珑”三字,不由得身子竟是一震。他奇怪地望着他半晌不语,终于,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想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你对我们玲珑山庄的事情,倒是知道得很多!”
詹日飞微笑道:“也许不是我知道得多,而是你们玲珑山庄实在是太有名了。”
──江湖上尽人皆知,玲珑山庄之所以有今天,有一半是因为了霍玲珑。每一代霍家的长女出嫁,都是轰动江湖的大事,而每逢霍家的长女待字闺阁,提亲的人就已经踏破了玲珑山庄的门槛。
霍小弟的眼睛里,却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痛苦,是不是玲珑山庄的一切,就象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垂垂老矣?
詹日飞眉头间一怔,却没有问下去。
而霍小弟仿佛对他的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或许隐隐中,他也知道,这是詹日飞所能给他的最好的回答。更何况,在他的心里,对这个叫做苌弘璧的孩子,已有了太多的疑问。
“既然葛云飞已经知道这孩子的秘密,身为兴云庄的大庄主的焦朝贵难道也不知道他就是苌弘璧?”
詹日飞沉思着道:“或许那焦朝贵虽然得知苌弘璧就在葛云飞的手中,也收到了他的传书,前来接应,但是葛云飞已经来不及告诉他这苌弘璧的秘密。”
“或许唐门的人,那时候已经得知了葛云飞持有苌弘璧,立刻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不允许他再写新的传书了。”
“这也许就解释了为什么焦朝贵如此托大,只带了穆修权,就来到了小榔头山的客栈接应。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争夺苌弘璧的人会来得如此之快,半路上居然又杀出来你这个程咬金。”
霍小弟也学着他的样子沉吟着,反问道:“争夺苌弘璧的所有人中,只有唐门的目的是与众不同。他们要夺这苌弘璧,只是要毁了他!这孩子在寒水宫,至少应该是见多识广,得知兴云庄与唐门之争,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一听我提出要送他去兴云庄,却是怕得要死?”
詹日飞道:“只怕他已经知道,无论是兴云庄,还是唐门,都必定是厉害的角色。唐门的人要毁了他,兴云庄的人就会让他好过?以他的情形,他虽然宁愿落在兴云庄的手里,也不要落到唐门的手中,但是无论落入哪一方的手里,他的秘密,迟早都会被发觉,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挺而走险。所以他才唆使你那‘三儿’的狗,趁着唐门‘无佞堂’的杀手与兴云庄激斗之机,下手伤人。”
霍小弟只觉得如雷轰顶,颤声道:“你说什么?”
詹日飞知道他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接着道:“你若能仔细想想,当时唐门‘无佞堂’的人,与那焦朝贵,穆修权一战,若不是你的三儿突入战团,兴云庄的人,只怕难以取胜。”
霍小弟一经他点醒,心思电转:“当时我的三儿身边,的确就只有他一个。我那三儿极通人性,我既然已经叱住了它,若不是被旁人鼓动,它是绝对不会违抗我的号令,擅自行事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已经睁得大大的。他的嘴里,仍然是一万个不相信:“你说谎!我的三儿随我已久,怎会听他的摆布!”
只是他自己,对于这句话,又会相信多少?
詹日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倘若你的三儿不会听别人的摆布,又为什么会一开始就对他毫无敌意,总是围着他转?依着三儿的性子,你不觉得你那狗从一开始,就莫明其妙地对他亲热得过头了么?”
他那深邃的目光,已经望着破门而入的月色,似是与月色溶为了一体。
“我也但愿这些推测,全是错的。只是看这情形,你的三儿,仿佛是被施了迷心术。故老相传,这迷心术须童男之身修练,到了一定程度,就要以内功相济。这孩子不会武功,即便是真的学了这迷心术,也是无法大成,但是要对付你那伶俐的狗,恐怕还是绰绰有余。”
──“我唯一不懂的,就是他如若是生长在寒水宫,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迷心术?”
──“难道这就是他离开寒水宫的原因?”
他望着那男孩睡梦中犹自紧张戒备的小脸,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怕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你才能知道。”
霍小弟的头,却终于垂了下去:“难怪三儿好端端的,会扑上去咬人,原来,原来,竟是他──”
他的头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中已经有了一份坚决:“我没想到,他会害了三儿。若然真的是他,我决不会放过!”
詹日飞轻叹一口气,道:“霍兄,至今为止,我们还只是猜测,并不能下定论。我们所有的一切,只是最有可能的答案,却不能以此而论他人之罪。”
霍小弟咬牙道:“若是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呢?”
詹日飞道:“那时候,若是换了你是他,你会不会也这么做?”
霍小弟一怔。
詹日飞的话,一句句,虽然压得很低,说得很慢,在他的耳朵里听来,却已经是黄钟大吕般,一击一击地震撼在他的心头。
──“倘若我们猜测的对,他确是自幼就生长在寒水宫,那么又有谁来教给他是非善恶?他耳濡目染的,又都会是什么?”
──“倘若你换做他,每活的一日,都知道自己得以活命的代价,就是无穷无尽,任人宰割的伤痛,和日日被迫吞饮毒药的痛苦;你周围的每一个人看着你,并不是把你当人,而且当作一件物事,你又会信任谁?”
──“倘若我们猜测的对,他的确是苌弘璧,那么他孤身一人,流落到江湖上,为什么就一定要相信你对他并无恶意?他又怎么会知道,你去救他,不是因为他就是苌弘璧?”
──“就算比他的年纪再小,也该明白,他自己的秘密一旦被人发现,必定引起人人的垂涎。他身无武功,在江湖上又是人人皆欲得之,为了保命,他又是什么手段不能使出来?”
──“难道就为了一条狗,你就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不成?他的性命,就真的比狗还低贱?”
霍小弟生平第一次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出身在养尊处优的天下第一庄,颐指气使惯了,他又何曾想到过,人的生命,也会如弱羽之轻,如蔽履之贱?
良久,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并不怪他。”
詹日飞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他也轻叹了一声,道:“我没有看错,霍兄果然是坦荡胸襟。玲珑山庄得以称雄江湖,实是有知仁大义,过人之──”一个“处”字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口气提不起来,咳了出来!
火堆劈啪地轻响着。淡淡的火苗跳动中,霍小弟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詹日飞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弱。
这一咳之下,才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的嘴唇,在惨白斑驳的月色下,似是已经变成青紫。他脸上的肌肉,也隐隐地在颤动。一层密密的汗珠,已自他的额头渗了出来。
霍小弟的眉头,已经微微皱起:“连用两粒玲珑蜜,怎么你的伤口还在痛?”
──詹日飞虽然没有让他看到他背上的伤口,霍小弟却知道他玲珑山庄的玲珑蜜,是天下闻名,可遇而不可求的医伤灵药。如今他随随便便拿来,让詹日飞连服两丸,居然还是不能持久,难道那寒水宫的“长相思”上,有什么妖法,竟连玲珑蜜都抵挡不住?
詹日飞勉强一笑,才要说话,体内一股血腥气直冲上来,竟连话也说不出来,身子一软,已经倒在地上。
霍小弟这才意识到,他自与那寒水宫的两人交手只后,就一直是以内力源源不绝地强撑,这时却是伤口发作起来,再也支撑不住。他不禁一声惊呼,跃起身来,奔到他的身边。
詹日飞长吸一口气,终于缓过来。见到霍小弟一脸关心的神色,他的脸上居然还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你别担心,死是死不了,只不过还是要你再帮一个忙了。”
霍小弟和他相处时日不长,却知道他虽外表温文尔雅,实则个性坚忍。在这关键时刻,他哪还顾得上打趣什么人情不人情,着急说道:“你说是该怎么帮?”
詹日飞的眼睛,已经痛得睁不开来,他的话已经变得含糊不清。霍小弟要伏近他的唇边,才能勉强听得清楚:“墨火克寒水,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劳动你的‘阴阳犴’了。”
霍小弟道:“我的‘阴阳犴’?”
詹日飞道:“不错,这话说来话长。我的背上,曾被那‘长相思’刺入一截──”
(七)
山边那弯惨白的月亮,迅速地穿越在阴云中。而雨后的夜,正慢慢地走向成熟,走向子夜。
子夜是人的血脉最弱的时候,是阴气最胜的时候,也因此是传说中里巡夜的精灵最旺盛的时候。
一阵夜风从半掩的庙门缝隙里吹来,霍小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的手,在微微地抖。因为紧紧地握着“阴阳犴”的缘故,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经凸起。
他那“阴阳犴”黑色的剑身,仿佛就是这夜色中的精灵。不知是不是在他的内力的催动下,居然象恶魔一样,发出“嘶嘶”的轻鸣。
詹日飞强行吸一口气,使得内息流转。尽管伤痛和疲惫,已经象山一样,要把他压垮,他的神态,却依然很安祥。就好象霍小弟要割开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沉吟中,身后的霍小弟道:“你就不怕我借机在你背后捅一剑?”
詹日飞道:“霍兄想试试?”
霍小弟居然并不否认。
詹日飞微笑──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就不怕,我欠下你的人情,再也没有人还了?”
霍小弟“扑嗤”一声,也笑了出来:“你若不说,我就忘怀了?你放心,好容易让你这从不愿意欠人情的人,欠上了我的人情,我怎能就这么轻轻易易地让你死!”
说着,他的右手,已经提起了他的“阴阳犴”。
无声无息地,“阴阳犴”划开了詹日飞背上的衣服,随即割开了他背上的那伤口。
伤口不深,但是血却突然流得很慢。这黑色的短剑上,难道附着着奇异的魔力?
利刃入体,就因是血流得很慢,那黑色短剑所带来的痛,该是常人无法忍受,詹日飞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霍小弟按住了他的伤口周边,用“阴阳犴”拨开血口,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伤口里有什么异物。
只不过他的手,很快就染上了他的血。他这流出来的血,竟然仿佛是冷的。
霍小弟的眼孔,突然收缩;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而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浓重起来。
詹日飞觉得那按在他肩膀的手,似是微微地在颤抖。接着,一滴热热的东西,滴落在他的颈中。
睁开眼睛,回过头,霍小弟黑艳艳的大眼睛,和白亮亮的兔子牙,几乎已经碰到了他的脸上。
他有些奇怪般地看着他。伤痛和疲惫,已经不能让他马上清醒地反应。迷迷糊糊中,好象看到那双大眼睛里,有一层水气笼罩着。
“你们玲珑山庄的人,居然会这么爱哭?”
霍小弟咬着牙,一声不发。看来对于詹日飞的问题,他已经不愿意回答。
“阴阳犴”在他的手中,不知为什么,竟然开始有些发热,象是追寻着什么,要挣脱他的掌握。
“咛”的一声极其细小的声音,他这旷世的奇兵,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很快地,他就看见了,一段很小的银色的东西,好象是突然冒出来似的,原本是钉在那伤口的血肉中,一瞬间,就附在他的“阴阳犴”上。
黑色的剑刃上,也因此仿佛突然长出了一只眼睛──银色的眼睛!恍惚中,这眼睛竟然似是冲他眨了一眨。
银色的小段东西已经取出,放在地上,犹自发出一种邪恶的光芒。
霍小弟觉得手中的“阴阳犴”又是一颤。那银色的东西,似有一种邪恶的引力,在招唤他手中这玄色的神兵。
“这是什么东西?”
詹日飞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他的目光也安祥起来。
“你看到的就是寒水宫百年以来第一神兵的一截。它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长相思’。”
霍小弟左看右看,道:“我可没看出它有什么奇处。”
詹日飞道:“这‘长相思’奇处,在于是以天蚕丝炼以寒水宫下的玄铁所制,舞动起来,有影无形,倘若以寒水宫的‘绕指柔’催动,可以占尽先手,令敌人防不胜防。”
霍小弟道:“既然是混以玄铁所制,为什么没有半点玄色?”
詹日飞道:“这玄铁非同一般,乃是产在寒水宫的寒潭之下的奇石中所出。在水中看来,实是呈黑色。但是只要一旦离开那汪寒潭,就立即变得无色。”
他接着道:“它的本色,就是透明的,若不是霍兄的‘阴阳犴’,是以阴阳火炼成,‘长相思’就不会触之即变,你也就不能看见。”
霍小弟慢慢地道:“如此说来,这‘长相思’的确是一神兵,也一定要寒水宫里的厉害角色,才能驱使。”
詹日飞道:“不错,这本就是寒水姥姥座下四使中的掌月使的成名兵器。”
霍小弟托着腮,望着满地的月光,分明在想什么。在月色和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直有许多事,我虽然想不明白,但是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