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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最早的经师,便是《史记·儒林传》所列八家,这都是今文。东汉分为十四博士。其中《春秋》和《谷梁》是古文。《易经》的京氏,也有古文的嫌疑。其余亦都是今文。古文家说《书》有逸十六篇,但绝无师说,所以马融、郑玄等注《书经》,亦只以伏生所传二十八篇为限。而逸十六篇,今亦已亡。礼有《逸礼》三十九篇,今亦无存。《春秋》有《左氏》,未得立。今古文之学,本来各守师传,不相掺杂。到后汉末年,郑玄出来,遍注群经。虽大体偏于古学,而于古文无所专主,都是本于己意,择善而从。适会汉末之乱,学校废绝,经学衰歇。前此专门之家多亡。郑说几于独行。三国时,出了一个与郑玄争名的王肃。其学糅杂今古,亦与郑同。而又喜造伪书。造作《伪古今文尚书》和《伪孔安国传》《孔子家语》《孔丛子》等,托于孔子之言以自重。于是今古文之别混淆。后人欲借其分别,以考见古代学术真相的,不得不重劳考证,而分别真伪,也成为一个问题。
学术之兴替,总是因于时势的。在汉代,儒学虽然强盛,然而在后汉时,贵戚专权,政治腐败,实有讲“督责之术”的必要。所以像王符、仲长统、崔寔等一班人,其思想颇近于法家。后来魏武帝、诸葛亮,也都是用法家之学致治的。在思想上,则有王充,著《论衡》一书,极能破除迷信和驳斥世俗的议论却不谈政治。这是其所研究的对象有异。至其论事的精神,则仍是法家综核名实的方法,不过推而广之,及于政治以外罢了。
在汉代,史学颇为发达。古代史官所记,可分为记事、记言两体。现今所传的《尚书》是记言体,《春秋》是记事体。又有一种《帝系》及《世本》,专记天子、诸侯、卿大夫的世系的,这大约是《周官·小史》所职。《左氏》《国语》,大约是《尚书》的支流余裔。此外便是私家的记录和民间的传说了。在当时,是只有国别史,而没有世界史;只有片段记载,而没有贯串古今的通史的。孔子因《鲁史》修《春秋》,兼及各国的事,似乎又世界史的规模,然而仍只限于一时代。到汉时,司马谈、迁父子,才合古今的史料,而著成《太史公书》,分本纪、世家、列传、书、表五体。后人去其世家,而改书之名为志,所以称此体的历史,为“表志纪传体”。班固便是用此体以修《汉书》的。但其所载,以前汉一朝为限,于是“通史体”变为“断代体”了。兼详制度和一人的始末,自以表志纪传体为佳;而通览一时代的大势,则实以编年体为便。所以后汉末年,又有荀悦因班固之书而作《汉纪》。从此以后,编年和表志纪传两体,颇有并称正史的趋势。
文学:在古代本是韵文先发达的。春秋战国时,可称为散文发达的时代。秦及汉初,还继续着这个趋势。其时如贾、晁、董、司马、匡、刘等,都以散文见长。司马相如、东方朔、枚皋等,则别擅长于词赋。西汉末年,做文章的,渐求句调的整齐、词类的美丽,遂开东汉以后骈文的先声。诗则古代三百篇,本可入乐。汉代雅乐渐亡,而吟诵的声调亦变。于是四言改为五言。而武帝立新声乐府,采赵、代、秦之讴,命李延年协其律,司马相如等为之辞。其后文学家亦有按其音调,制成作品的,于是又开出乐府一体。
第六章
佛教和道教
在中国社会上,向来以儒、释、道并称为三教。儒本是一种学术,因在上者中竭力提倡,信从者众多,才略带宗教的权威。道则是方士的变相,后来虽模仿佛教,实非其本来面目。儒、道二者都可说是中国所固有,只有佛教是外来的。
佛教的输入,据《魏书·释老志》,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匈奴浑邪王之降,中国得其金人,为佛教流通之渐。第二阶段,哀帝元寿元年,即公元前2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使伊存口授浮屠经。第三阶段,后汉明帝梦见金人,以问群臣,傅毅以佛对。于是遣郎中蔡愔和秦景宪使西域。此二人带着两个和尚和佛教的经典东归。乃建寺于洛阳,名之为白马。案金人乃西域人所奉祀的天神,不必定是佛像。博士弟子从一外国使者口受经典,也是无甚关系的。但帝王遣使迎奉,归而建寺,其关系却重大了。所以向来都说,是在汉明帝时,佛法始入中国。然而楚王英乃明帝之兄,《后汉书》已说其为浮屠斋戒祭祀。明帝永平八年,即公元65年,诏天下死罪,皆入缣赎,英亦遣使奉缣诣国相。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斋三日,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当明帝时,楚王业已如此信奉,因此佛教的输入,必远在明帝以前。梁启超的《佛教之初输入》,考得明帝梦见金人之说,出于王浮的《老子化胡经》,浮乃一妖妄道士,其说殊不足信。然则佛教之输入,恐尚较耶稣纪元时为早。大约在中国和西域有交通之后,佛教随时有输入的可能,只是在现在,还没有正确的史实可考。这时候输入的佛教,大约连小乘都够不上,所以和当时所谓黄老者关系很密。黄老,本亦是一种学术之称,指黄帝、老子之言,即九流中道家之学。但此时的黄老,则并非如此。《后汉书·陈愍王宠传》说,国相师迁追奏前相魏愔,与宠共祭天神,希冀非幸,罪至不道。而魏愔则奏与“王共祭黄老君,求长生福而已,无他冀幸”。此所谓黄老君,正是楚王英所奉的黄老。又《桓帝纪》载:“延熹九年,祠黄老于濯龙宫。”而《襄楷传》载,楷上书桓帝,说“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可见桓帝亦是二者并奉的。再看《皇甫嵩传》,说张角奉祠黄老道。《三国志·张鲁传》注引《典略》,说张修之法略与张角同,又说张修使人为奸令祭酒,主以《老子》五千文使都习,则此时所谓黄老,其内容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黄老为什么会变成一种迷信,而且和浮屠发生关系呢?原来张角、张修之徒,本是方士的流亚。所谓方士,起源甚早。当战国时,齐威、宣二王以及燕昭王,就已经迷信它了。后来秦始皇、汉武帝,对此迷信更甚。方士的宗旨,在求长生,而其说则托之黄帝,这个读《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可见。不死本是人之所欲,所以“世主皆甘心焉”。然而天下事真只是真,假只是假。求三神山、炼奇药,安有效验可睹?到后来,汉武帝也明白了,喟然而叹曰:“世安有神仙。”至此,《史记》所谓“怪迂之士”“阿谀苟合”之技,就无所用之了,于是方士转而蛊惑愚民,这就是后来张角、张修等一派。黄老之余波,则蔓衍于诸侯王之间,楚王和陈王所信奉的,大约就是它了。秦皇、汉武求神仙的活动劳费很大,断不是诸侯之国所能供给得起的,于是黄老信徒将寻三神山、筑宫馆、炼奇药等事一概置诸不提,而专致力于祠祭。在民间,则连这些都不必,其所求者,不过五斗米。神仙家,是将《汉志》和医经经方同列于方技之中的。黄老信众所宣传的不死之药虽是骗人,但医学他们大概是有些懂得的,更加上一个符水治病,于是当社会骚扰、人心不安定之时,黄老之道的诱惑力,自然就大到“匪夷所思”了。
佛教初输入时,或只输入其仪式,而未曾输入其教义,或更与西域别种宗教夹杂,迷信的色彩很深。所以佛教与黄老两者的混合,甚为容易。
然则为什么要拉着一个老子呢?这大约是因黄帝而波及的。黄帝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个很大的偶像,不论什么事,人们都依托他。然而黄帝是没有著书的,依托之既久,或者因宗教的仪式上须有辞以资讽诵,或者在教义上须有古人之言以资附会,更因黄老两字向来连称,而黄老之学也向来算作一家言,所以劝迷信黄帝的人诵习《老子》,他一定易于领受。这就是张修所以使人诵习五千文的理由。楚王英诵黄老之微言,其所诵者,恐亦不外乎此。“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当初因黄帝而及老子,意虽在于利用其辞以资讽诵,但习之既久,难保自己不会受其感化。况且至魏晋之际,玄学盛行,《老子》变为社会上的流行品。所谓方士,虽然有一派像葛洪等,依然专心于修炼、符咒、服食,不讲哲理;又有一派如孙恩等,专事煽惑愚民,不谈学问;然而总有一派和士大夫接近,要想略借哲理,以自文饰的。最后这一类人所依附的,自然仍以《老子》为最便。于是所谓老子,就渐渐地取得了两种身份:一是九流中道家之学的巨子,一是所谓儒、释、道三教中道教的教主。然而当时其在南方,仍不过是一个古代的哲学家,教主的资格还不十分完满。直到公元四世纪中,魏太武帝因崔浩之言,把寇谦之迎接到洛阳,请他升坛作法,替他布告天下,然后所谓道教,真个儿成为一种宗教,与儒、释鼎足而三了。这怕是秦汉时的方士始料未及的。
第七章
两汉的社会
汉承秦之后,秦代则是紧接着战国的。战国时代,封建的势力破坏未尽,而商业资本又已抬头。在汉时,还是继续着这个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