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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逸待劳,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制胜的必要因素之一。
这时候白荻当然也已听见了程小青的脚步声。
程小青的脚步声居然很慢、很沉稳,显然是一步步慢慢走上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他好像并不急着追上白荻,也不怕白荻听见他的脚步声。
这个可怕的对手,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他远比白荻估计中还要可怕得多。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一点就是个致命的错误,白荻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了。对即将面对强敌的人来说,这也是种不好的征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一种平常绝不该在这种地方听见的声音,就好像渔夫在海面撒网的声音一样。
白荻想到他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的,却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人在撒网。
一片巨大的渔网,就像是一片乌云般从半空中落下来。这一片空地和四周的树木,竟都在这面巨网的笼罩下。
白荻身子蹿出,想从网底蹿出去。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动作更快,可惜这次却慢了一步。
他的人还未蹿出网底,前面已经有一片刀光在等着他。刀光密不透风,刀势连绵不绝,用的竟仿佛是昔年东方魔教的独创刀法“如意天魔连环式”,刀法虽然还未练成,威力已足够让任何人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白荻立刻被挡了回去。
一挡回去,就被巨网罩住,只听见一个人在敲掌。
卜鹰在敲掌。
“太湖三十六友,撒网手段果然高明,难怪有一网打起一千八百八十斤湖鱼的惊人纪录。”卜鹰道,“只可惜白荻花走遍天下,太湖群渔中的人居然连一个都不认得,否则也不会像鱼一样落网了。”
白荻居然就在网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反而对也在网中的卜鹰笑了笑。
“网本来就在,我不入网谁入网?”
“有理。”
“何况你可不是特地来看我入网的,这次你想必又赢了一注。”
“一面看看,一面赌赌。若是只看不赌,岂非无趣得很?”
“有理。”白荻微笑,“只可惜最有趣的事你没有看到。”
“最有趣的是什么?”
“是魔刀。”白荻说,“如意天魔,如意魔刀,横扫天下,绝代天骄。”
“好一把刀!”
“端的是好一把刀。”
“幸好我也已看过了,”卜鹰说:“程小青程大官人用的虽然不是昔年那一把横扫天下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他的刀法我总算见过了。”
白荻又笑,大笑。
“你见过了?你见过了什么?”白荻说,“昔年魔教教主以一柄‘小楼听雨’纵横天下,独创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变,招中套招,紧扣连环,第一刀劈下,就让人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大笑问卜鹰:“你说你已见过了,你见到了什么?”
卜鹰苦笑。
程小青忽然开口,冷冷地说:“你们若是要看一看我的刀法,那也容易。”
程小青的确变了,变得异常冷静,只是那一股傲气却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一个人若是少了这股傲气,这个人活着就无趣得很;可是一个人如果有了这股傲气,他的对手就有了诱他犯错的机会。
程小青也不例外。
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要人把那面巨网像帐篷般撑起。
他自己居然也钻了进去,带着他那柄最近才请当今江湖铸刀的第一名匠徐稚子打造成的奇形弯刀,钻入了这面他自己设下的巨网中。
他不但要让白荻看一看他的刀法,也要卜鹰看一看,却忘了魔教的魔刀绝不是给人看的。
这一点不但他自己忘记,卜鹰和白荻好像也忘记了。
白荻本来是绝对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
在那些神秘的沙漠和旷野中,在那些黑暗而恐怖的孤寂之夜里,他应该听过某一位天魔的咒语:“阿萨迷,般刹奇古古,阿诺萨奇古古,迦叶亚,德斯特尼,迦刹亚,奇诺米西。”
那意思就是说:“至尊无敌的刀,使敌人的鲜血化为地狱之火,若有人的眼看过,他的眼必瞎,身心都将受火炼之苦,万劫不复。”
也许白荻曾经听过这咒语,但是他心里并不是真的想看这把刀,魔刀,他只是想趁程小青入网的时候,趁机冲出去。
所以巨网刚掀起一尺多高时,他的身子已经蹿了出去。
他整个人就像是贴着地面一样,平平地蹿出去的,就像是一支被强弓射出的箭。
这种身法并不好看,也并非时常都能用得着,可是练起来,却比练任何一种轻功都辛苦,所以武林中练过这种轻功的人并不多。
程小青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使出这种身法,拔刀时已迟了一刹那。
一弹指间即为六十刹那,可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刹那就是生死之分了。
电光石火一闪,生死已经异途。
人类的生命,多么脆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眼看着白荻已自程小青身子的右边冲了出去。
当然是身子右边,程小青用的是左手,刀也在左手边,他身子右边的某一个角度正是他全身唯一的死角。
白荻的身法一展,不但可以乘机冲出,还可以从他的死角发动突击。
这一击,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击。高手决战,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但是这一击并没有发出,白荻也没有冲出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极尖锐,却极轻细的暗器破空声。
白荻只觉得左腿的关节处仿佛被虫蚁叮了一下,仿佛有一刹那失去了知觉。
他身子的平衡力立刻被毁,虽然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却已足够。
足够让程小青拔刀、出手;足够毁灭一个人的魂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火狱。
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划出,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
白荻没有避开这一刀。
刀光一闪,一串血珠就像是一条珠链般斜斜地抛了出去。
白荻用尽全身力气,想改变自己身法行动的规律。
他知道魔刀的可怕。
只要一刀得手,第二刀就会立刻跟着划出,依照对方行动时某种不变的准则划出,就像是鬼魂已附上了你的身一样,永远紧跟着你;第二刀之后,立刻就有第三刀、第四刀……白荻明知它的可怕,可是悲惨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魔已经紧紧贴住了他的魂魄。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血珠一串串抛起。鲜红的血珠,暗淡的黄昏。
但是白荻还没有死,刑部也不要他死,还有口供没有问出来。一条有关上百万两金银的口供,有时候远比几十条人命还要重要得多。
白荻的身子已经站不起来,神智却仍清醒,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怨毒的笑纹。
他仿佛是在带笑看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卜大老板,多谢你来看我,让我总算也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
卜鹰居然还笑了笑:“只可惜你这一生剩下的日子已太少。”
神仙公主
人退去,羊皮袋中的酒已空;卜鹰脸上的笑容却还在脸上,就像是已凝结成形。
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刀,将那一条条扭曲的笑纹雕刻到他脸上去了。
黑暗的枯林外,却亮起了一串灯光,一连串巧手缀成的珠灯,一盏盏飘飞过来,在这凄冷荒寒的深山中,看起来明明应该像鬼火,却又不像。
天上地下,都不会有如此辉煌美丽的鬼火。
四个黑脸白牙的昆仑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五尺宽的平榻,自飞舞的珠灯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
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
“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
卜鹰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见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