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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啊。”齐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应该快好了,听说新的跑法你也渐渐习惯了。”他说。应该是教练也向他汇报过情况了。
“不过,别练过头了。”齐藤忽然严肃起来,指出了危险,“有过运动损伤的人,为了恢复状态往往很拼命。这次再受伤的话,就很难东山再起了哦。”
“我会当心的。”
茂木低头致谢。齐藤似乎已经不再关心,埋头看向病历卡。
“村野。”
那天,村野刚从外面回到公司,正准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有人叫住了他,似乎等候已久。办公室中央的座位上,小原正看着他。发生什么事了——小原的脸上已经一片愠色,村野走到他桌子前面。
“你在做什么实验?”
小原拿手里的圆珠笔敲着桌面。
“什么事?”
村野不明就里。
“茂木,我是说茂木!大和食品的茂木!”小原气势汹汹,坐在椅子上从下面瞪着村野,“今天,他竟然露面了,还和其他队员做了同样的练习。说是用其他办法调整好了,归队了。你听说了吗?”
村野也很意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原责骂道:“别人说你厉害,你还当真了,结果搞成这样。要是茂木重新参加比赛,你准备怎么负责?”
“负责?”这个词真刺耳,“比预想的更早归队,怎么成了要问责的事呢?茂木重新参加比赛,不是好事吗?本来,终止赞助茂木的,是小原部长啊。”
“那是因为你的情报有误。”
小原是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以前,小原自己曾经在某个场合说过,在美国,保持沉默就等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就算自己有错,也不能认错,为自己辩护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他在美国留学时学到的。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是在说,这就是美国式的正义。
仔细想想,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村野心里就对小原产生了难以抹去的厌恶感。
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自己犯错的时候就要诚恳地道歉——这是村野从小所受的教育。
管他什么美国式,明明犯了错,却强词夺理,逃避责任。这种人,村野尊敬不起来。
但是,公司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这样的人,却是自己的上司,压在自己头顶上。
现在,小原把自己的判断归为村野的过错,只顾责骂他。
小原吊儿郎当地背靠着椅子,怒气冲冲地找各种歪理。村野用一种蔑视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你是说,这些全都是我的错吗?”
小原数落了半天,大意就是说自己是对的,村野把这件事搞砸了。村野反问道。
“那是当然了。”
小原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压倒了村野吧。村野愤怒的眼睛有些湿润,一股热血涌上脸颊。
“还有,让我负责?”
小原坐直靠在椅子上的身体,两肘撑在桌子上,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你应该谢罪吧。”
村野皱起眉头,露出了一脸悲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马上咧嘴一笑。
他低声说:“亚特兰蒂斯也堕落了。”
他眼中混杂着嘲笑、愤怒,还有怜悯,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上司。
“你既然让我负责,我明白了。那就让我负责吧。”村野的口气云淡风轻,“那就请允许我辞职吧。”
“哦——”
小原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就算听村野说要辞职,也完全不惊讶,更像是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那可太可惜了。那么,你准备什么时候辞职?”
“恐怕会给你添麻烦,就到下个月底吧。”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听他们说话。
“不用担心给我们添麻烦。”小原一脸嫌弃地说,“要辞职的话现在就可以。”
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在村野背后,静观形势的同事们开始议论纷纷。但是——
对村野来说,这句话也是意料之中。半年以来,他一直在思考是否应该辞职。对小原这个上司他很不满,他也越来越发现,亚特兰蒂斯完全信任小原,对他的评价深信不疑,这样的公司也令人难以信任。
应该说,这是大企业的通病吧。
大企业重视管理,比起实力和人品,更看重管理层的学历和头衔。这些管理层的实践经验不足,村野和运动员们细心相互支持维系的信赖关系,也常常遭到破坏,村野也很不满。
在小原这家伙主宰的亚特兰蒂斯日本分公司,村野因为过去在田径界的资历反而遭到排挤,被当作过去的遗物。
——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他也跟妻子谈过这件事。当时妻子回答说:“照你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
妻子的回答简单明了。他们的两个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进入了社会。
对鞋的热情,对运动员们的贡献。做出好鞋,给信赖自己的运动员们一些帮助,这是村野愿意做的。他负责过很多一流运动员的鞋,跟随他们去参加国际大赛,甚至是奥运会,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业界甚至获得了大师级跑鞋顾问的称号,亚特兰蒂斯却这样对待他,虽然出乎意料,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尽管如此,村野仍然有工匠气质,因为从事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才说服自己忍到现在。但已经到极限了。
村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们都顾忌小原,没有一个人敢跟他打招呼。
在公司做了这么多年,现在要辞职了,心中却毫无感慨,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现在只感到一阵暴躁,还有仿佛置身一片萧瑟的冬季荒野中的寂寥感。
7
村野决定从亚特兰蒂斯辞职的那天下午,宫泽大地敲响了品川一家公司面试间的门。
一个超过三十五岁的神经质男人等在门内。隔着桌子,他请大地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先讲讲你为什么应聘我们公司吧。”
这位东和电子工业的面试官微胖,身体裹在灰色的高级西装里,戴着银丝眼镜。眼镜后面,不带一丝笑意的严肃目光正投向大地。
“我在大学的专业是电子工程,贵社是大规模的电子设备企业,我在这里能够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
“你毕业后一直在家里的工厂帮忙吧。为什么没有就业呢?”
以前碰到这种场面,大地都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多少习惯了。
“我家是足袋厂商,家里希望我能继承家业。”
“如果我们录用了你,你就不能继承家业了。对你辞职的事,你父亲怎么说?”
这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问题。
“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在厂里工作,学习各种知识,但想从事电器相关工作的愿望仍然很强烈。父亲也表示了理解。”
大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狡猾的人。
——我所说的,都是谎话。
这些谎话,都是为了能顺利通过面试。
其实是找工作没找到,不得不在小钩屋工作,父亲也希望自己能尽早找到工作。自己却编出了一套谎话,说得好像是父亲拜托自己在小钩屋工作。
仿佛有两个宫泽大地。真正的自己,和为了面试捏造出来的假的自己。面试的时候,他试图变成那个假的自己。而且,越是想变成假的自己,假我和真我之间的矛盾就越大,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越来越响的不和谐噪音。
“不过,之前他们也指导你工作了,干了一年半就辞职,那就白费了。”
“不是白费。”大地说,“在家里的工厂,他们教会我作为社会人的常识。这些在我的人生中都用得上。”
“不过,你是长子吧?”面试官看了一眼登记表,“以后不准备继承家里的足袋厂吗?”
“不会继承,父亲也很理解。”
大地的态度斩钉截铁。不知道面试官怎么看。
男人仍然用那种钢铁一般毫无温度的视线望过来,盯了大地一会儿,然后说:
“进了那家公司,却不准备继承,对你和你父亲来说,都是不幸啊。”
面试官看起来铁面无情,这句话却深深地刺痛了大地的心。
8
“社长,真的可以吗?”
从刚才开始,安田已经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没问题,没问题!”
宫泽把手伸到面前摆动着。“反正这是以防万一为公司准备的存款。现在就正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