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井户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另外一位,关西法务室调查员苅田,进了银行之后也还是以通过司法考试为目标。当时银行本着行内持有各种资格证书的人越多越好的观点,提供了种种研修培训制度。而苅田被选中参加其中最难的“司法考试专业训练”课程。
培训为期两年。在那两年期间,苅田得以从银行实务中解放出来,在银行的特许之下,以司法考试为目标专心学习。同期进入银行的其他人都还是支行新人,每日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地打杂,而苅田却可以优雅地抱着六法全书,日夜勤学苦读。
当时同期的人都非常羡慕他,也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和瞩目。“苅田肯定行。没准第一年就能闯过司法考试大关呢。”就在人人盛传这些话的时候,在研修课程第一年参加司法考试的苅田却在考场上败北。接下来第二年也是不合格,从此形势就发生了变化。
随后,苅田被分配在法务室打下手。“以后再想考司法考试就请自己去考吧。不过,把行里好不容易给你争取来的机会白白浪费了,可是要付赔偿金的。”——就这样,当同期的其他人基本上都当上副课长的时候,他还是科室最末席的小职员。
如果那时候,苅田通过了司法考试,整个人生轨迹肯定会大不相同吧?可是,直到现在苅田的简历里都没有“司法考试合格”的字样。偶尔也听说他还没放弃、仍在不断挑战,但并没人向他本人确认过此事。
结果,苅田终于从小职员升到带职称的岗位时,比同期最快的人足足晚了三年。职务上虽说跟渡真利一样都是调查员,但渡真利和半泽一样都是六级职级,苅田才升入五级,差了一大截。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他们的年收入少说也差了两百万以上。
另一个人,目前隶属于系统部的近藤同样也是调查员,但职级也跟苅田一样,止步于五级。
苅田虽然也算是个例,不过他的晋升迟缓毕竟还是有一定原因的。近藤则是另一种情况——他生病了。这么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竟被病痛折磨,真是莫大的讽刺。
五年前,近藤在新开设的秋叶原东口支行工作,职务是副课长。
泡沫经济破灭已经将近十年,银行的业绩被巨额的不良债权所累,从巅峰状态直线下滑。在这种时候新开设的秋叶原东口支行,正是处在业绩不振的最低谷,是由董事长直接下命令“快速提升业绩”作为典型的战略型支行。
这并不是什么让人兴奋的好事,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当然,能够被选出来到战略型分支机构工作这件事本身,说明银行对近藤的业绩评价还是很高的。事实上,他是第一批升任副课长的人,此次调任正是对他工作上富有才干的评价。如果能如预期一样提高业绩,想必他会在同期中以最快的速度早早高升。但是——
近藤并没有像预期一样快速提高业绩,他为此苦恼不已。本来,他的任务是挖掘新客户,这是分支行里最困难的工作。此外,有小道消息传说,近藤跟那里的上司气场不合。特别是当时的支行长木村直高,是一个严厉得出了名的、完全无视人情世故的专制独裁型的领导。而近藤却是个知性敏感的人,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总是被木村当靶子猛批。
近藤身心疲惫。结果他患上了<a id="m" href="#m1">神经官能症</a>,离职休养一年。
在银行这样的职场上,因病长期脱离战线必然会影响晋升。而且,神经官能症这样的病症在人事考核上也是会被扣分的,现在的近藤既没有部下也没有名片,不过是部门里供着养老耗日子的。名义上是调查员,年收入却只有区区七百万。两个小孩,妻子是专职主妇,一家子在大阪这块人生地不熟的土地上生活,住的还是公司公寓。
看着提不起精神、沉默吃东西的近藤,半泽想起了某次近藤突然跟他说起的事,“喂,人事部在做新实验呢,你知道这事吗?”那是近藤重返职场不久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没事了想去喝两杯,邀请半泽去了新桥的烧烤店。
“人事部的实验?那是什么?”
半泽不由得放下筷子,因为他听到近藤突然丢出了一句“电磁波”。
“你知道吗,半泽。我说的话可能连你都不信,但这是真的。”
近藤以这句话做开场白开始讲述,他说人类的大脑在思考的时候会发出微弱的电磁波。
“捕捉到这种电磁波并加以分析,就可以知道那个人的所思所想。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已经能做到了这个程度了呢。”
半泽对他的话不明所以,默默无语。近藤在离职休息期间确实读了很多书,听说除了政治、经济等相关读物以外,还有历史、物理等,他沉浸在丰富多样的书山文海中,涉猎极其广泛。
“你知道我为什么读那些书吗?”
“……不知道。”
半泽偏着头看他。那时候他还没有怀疑到近藤的精神有问题。实际上,半泽是后来才知道近藤是因为神经官能症而休养的,当时只听说近藤身体状况很糟糕。
“为什么?”半泽问。
“就是跟刚才说的电磁波有关。”
接下来近藤所叙述的事情,让半泽不知做何反应才好。
近藤说,有一天,他听到部长跟自己说话的声音。
那时他已经忙得非常疲惫,而部长说了句“明天之前弄完它”,又把一大摞指派的工作堆到他桌子上。
“你啊,就不能精神点嘛。”
不满的声音从背后突然袭来,近藤颤抖着转过身——没有任何人。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个声音是直接从自己脑海中浮现的。
“但是,这种情况也会让接收方一点一点地察觉到。”
近藤一脸认真地继续说,“比如说,我会听到有个声音悄悄地说起某本从来没听说过的书,还说你快去读——难以置信吧?但是,真的去书店一找,果然找到了那本书。读完之后,接着读这个、再读这个……就这样,他们总是不停地指定一些我不知道的书让我读。我就是在读那些书的时候,慢慢发现电磁波和大脑的关系的。”
“他们……是谁啊?”因为近藤语焉不详,还神秘兮兮地四下观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半泽摸不着头脑,只能从他模模糊糊的话题里勉强找个线索问下去。
“当然是人事部啊。”近藤说,“这就是他们的实验。”
人事部正在秘密研究通过电磁波管理银行职员的方法——这就是近藤的观点。开发预算无限高,使用最先进的IT技术捕捉员工大脑里散发的电波加以分析,并将命令直接下达到大脑里。这就是人事部期望实现的管理方法——
听人提起近藤的病症,是这以后的事情了。此后跟近藤不知见过多少次,还一起喝过酒,但半泽再也没提起过“电磁波”的事。结果,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近藤的精神状态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在支行也不容易啊,要被客户呼来喝去的。”
近藤面带怜悯地说道。
“我觉得我呀,与其说是被客户呼来喝去,倒不如说是被支行长支使得团团转啊。”
听到半泽这句半带调侃的话,近藤苍白的脸上浮现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不容易啊,真挺不容易的。比起来,我倒是轻松多了。”
因为不知如何应答,三个人都沉默了——应该不会轻松吧?
“唉,难得如意啊!”近藤又说,“工作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又有谁是真的实现了梦想呢?”
“没有。”
渡真利率先直言,他的眼里带着几分认真。
“押木算吧。”苅田突然说道。
半泽一下子愣住了——仿佛后脑被人打了一闷棒似的。是啊,还有押木。押木的梦想是成为国际银行家,全世界飞来飞去。在众多精英中产阶级出身的银行职员中,押木是少见的青森农家的长子。
走上工作岗位之前,他从来没出过国,毕业旅行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会飞往海外,押木却因为囊中羞涩又不愿给父母增添烦恼,一边在补习班代课打工,一边在英语学校努力学习。
他是个非常朴实敦厚的人,不世故,却又非常成熟老练,每当憧憬未来的时候,他那素日亲和的表情和眼神都会变化,绽放出灿烂的光芒,那开心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意气风发地提着行李箱登上公务舱的场景。
半泽非常喜欢那样的押木。
可惜,那样的押木已经不在了。
9·11事件,在美国同时发生的多起恐怖袭击中,世贸中心倒塌了,押木也行踪不明,最后连遗体也没能找到。
“他是真的非常想去美国啊。”渡真利说,“他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还是很幸福的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苅田略显落寞地说道。
“押木家里怎么样了?”近藤问道,“他还有家人吧?”
“有太太和两个小孩,应该上小学和幼儿园吧,好像都还在美国。”
“为什么?”近藤问。
渡真利默默地叹了口气,半晌才答:“我听说——他们还没有彻底死心。”
“是吗?这样啊。”
半泽说着,默默地倒满了酒。
“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渡真利像是说服自己似的,补了一句。
几个人沉浸在略带忧伤沉默的气氛中。
“我说,半泽那件事儿,”苅田把话题拉了回来,“现在去疏通关节,是不是太晚了?已经可以肯定要变成坏账了吧?还有什么回收贷款的办法吗?”
“目前来说,还没有。”半泽答道。
“通过审批之前的过程就不太好啊。不过要说你也是的,半泽,那样的融资怎么也能审批通过呢?”渡真利说道。
“我也不想!”半泽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都是支行长擅自做主绕过我硬往前冲的。难道我说因为我个人不同意就能阻止得了他吗?”
“唉,这倒也是。”
渡真利说道,然后又沉默了,把热好的烧酒端到嘴边。
“所谓‘组织’就是这么回事儿。”苅田说。
“你倒会说。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在支行工作过嘛。”近藤说。
“不管在哪,组织就是组织嘛。”苅田反驳道,“不会要受处分吧?”他皱着眉头问渡真利。虽然半泽是当事人,但身处融资部的渡真利比身在支行的半泽消息要灵通得多。
渡真利的脸色阴沉下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半泽:“可能会的。”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半泽不快地说,“这才一个星期。”
“既然回收贷款无望,一周两周又能怎么样呢?更糟糕的是,贷款发放之后才过了五个月。而且,听说你没有发现对方的财务造假,这是最糟糕的。”
虽然不甘心,但财务造假一事正如渡真利所说,当时不管浅野怎么催促,半泽都应该认真审查到起码能让自己信服的程度。这一起破产案件,已经让支行业绩考核获得表彰的梦想化为泡影。
“一失足成千古恨。浅野本来是铆足了劲往上爬,这下可就有点困难了。”
渡真利听了近藤的话似乎想说点什么,结果又咽了下去。不过,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半泽听了他话差点想说。
“算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嘛。”渡真利为了缓和气氛似的说道。“不说这个啦,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回收资金吗?”他又问了一遍。
“根本没有什么担保余力啊。公司也好,他自己的住宅也好,还不够填补关西城市银行的损失呢。”
“是叫什么东田吧,那个社长?他会不会在其他银行还有隐藏的存款啊?中小企业的经营者里偶尔会有这样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会暗地里藏点私房资产什么的。”
“要是真有就不用我费劲了。”
“你找了吗?认真仔细地找了吗?”
半泽不由得抬起头来,他从渡真利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总行那边的处境已然非常不利。于是,又是一场沉默。
“我在问你,你到底认真找了没有,半泽?”
“根本无从下手啊。”
“雇侦探也行啊,不管什么办法,赶紧去查,半泽!”
“怎么回事,渡真利你倒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苅田听了两人的对话,插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被三个人盯着,渡真利愣了一会儿。接下来,“这话可只能在这儿说。”他盯着半泽,“你们那位支行长,坚持说那次融资完全是你的失误。”
“什么?”
半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近藤脱口而出,“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就是说啊。”渡真利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大阪钢铁的信贷事故,是因为身为融资课长的半泽能力不足,没能发现正常情况下都能够发现的财务造假而导致的。支行长是因为信任了半泽的财务分析才做出的授信决策,决策本身并不是他的错——他到处宣扬的是这一套说辞啊。”
半泽气得全身发抖。一派胡言!
刹那间半泽眼前出现了浅野那张眉头紧皱的脸,那是西大阪钢铁出现第一次空头支付之后几个人连夜开会讨论时挂在他脸上的困惑表情。
“真的吗,你说的那些?”半泽问。
“当然是真的了!”
半泽一拳砸在桌子上,“你这家伙,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么大的事还瞒着我!”
“我哪里是想瞒着你啊。我要告诉你了,你明天早上到支行见到浅野时,会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想到这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啊。”
“还有工夫担心什么表情不表情!”苅田替半泽抱怨了一句,然后饶有兴趣地问,“然后呢?结果怎么样了,他那些游说活动?”
“目前来看嘛,还不是所有人全盘相信浅野主张的那一套说辞。但是,也有让人担心的问题,毕竟那个老头跟浜田老大的关系可是很密切啊。”
浜田顺三是原人事部长,现在已经是专务董事了。此次的信贷事故肯定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如果真的下处分,必定要经过浜田的裁决。
“本来,把浅野推上支行长位置的就是浜田专务,这样的话对浅野可能就很有利了。人事部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也会有所顾虑的。如果说浅野这个支行长失职,那岂不是在变相说推荐他的专务没有识人之明吗?”
“但是,毕竟是五亿日元的损失,一定要有人负起责任来,对吧。”近藤说,气得脸颊鼓鼓的,“也就是说他们要拿半泽当替罪羊了?”
“别开玩笑了。”半泽狠狠地说,“我可不想给浅野当出人头地路上的垫脚石。”
“所以啊,尽全力去收贷吧,半泽。”渡真利的意见很明确,“只有回收债权这一条路了,拼了命也要找到那个什么东田社长。把他找出来,拼了命也要他拿出钱来!”
3
只有回收债权这一条路了——话虽这么说,可做起来没那么容易。
本来半泽根本不相信东田还有那么多资产,就算真的有,在现在这种信息不足的情况下,想调查也无从入手。然而就在这个闭塞窘困、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个信用调查公司的男人来到了支行,那是破产事件发生后十天左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