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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我远离诱惑,救赎我于邪恶。我们向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祈祷,阿门。”
“他没死啊,”托尼·格立克抽泣道,“他不可能死,他才他妈的十二岁啊。”他恸哭起来,尽管有好几个人拉着他,但他还是拼命往前走,面容扭曲,泪水汩汩而下。他在卡拉汉脚边跪下,用沾满湿泥的双手揪住神父的裤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别再跟我开玩笑了。”
卡拉汉用双手轻轻抚摸托尼的头顶。“让我们祈祷吧。”他说。抱住他大腿的格立克啜泣得抽搐了起来。
“上帝啊,请安慰这个在悲伤中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你用洗礼的圣水洁净他的孩子,赐其新生。愿我们日后也能与他同列,共享天上的喜乐。我们以耶稣的名祈求,阿门。”
他抬起头,发现玛乔丽·格立克已经昏了过去。
4
其他人都离开了,迈克·莱尔森回到坟墓旁,在敞开的墓穴口坐下,吃着最后半块三明治,等罗伊尔·斯诺回来干活。
葬礼下午四点开始,现在快五点了。太阳在西边高耸的橡树间斜射过来,影子被拉得很长。该死的罗伊尔答应最迟差一刻五点回来的,现在怎么还不见人影?
三明治夹的是博洛尼亚香肠和奶酪,这是他最喜欢的搭配。他亲手做的三明治都合他口味,这是单身的好处之一。他吃完食物,拍干净残渣,几粒面包屑跌落在灵柩上。
有人在看他。
迈克突然非常确定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吓得瞪大了眼睛,视线在墓园中扫来扫去。
“罗伊尔?是你吗?罗伊尔?”
无人回答。风叹息着吹动树叶,发出神秘莫测的沙沙声。石墙后的榆树投下摇曳的影子,盖住了休伯特·马斯滕的墓碑,他忽然想起老文的狗被刺穿了挂在铸铁大门上的样子。
眼睛。视线呆滞,一动不动。盯着他。
黑暗,别在这里抓住我。
他盯着自己的双脚,像是听见有人大声说话。
“去你妈的,罗伊尔。”他大声说道,但语气很平静。他不认为罗伊尔在附近,也不认为那家伙会回来。今天不得不一个人干活了,肯定会耗费很长时间。
也许要干到天黑。
他开始干活,不去试图理解刚才突然笼罩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不去琢磨这份从来没不让他烦恼的工作此刻为何让他如此烦恼。
他动作飞快,每一下都尽量节省力气,揭开盖住泥土的假草皮,叠得整整齐齐,搭在肩膀上,扛着走向停在门外的皮卡车,刚走出墓园,被人监视的难受感觉就消失了。
他把假草皮放在车斗里,拿出铁锨,掉头回到墓地,走到一半时却犹豫了。他盯着打开的墓穴,它仿佛在嘲笑他。
迈克忽然想到,他无法看见停在墓穴底下的灵柩时,被人注视的感觉就随之消失。他的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幅图画:丹尼·格立克躺在小小的绸缎枕头上,双眼圆睁。不,太愚蠢了。肯定有人合上他的双眼。迈克见过卡尔·福尔曼替许多人合上眼睛。卡尔曾经说过,眼皮必须要粘好,没人愿意看见尸体对着人群眨眼,对吧?
他铲起一铁锨泥土,投向棺材。泥土落在抛光的红木匣子上,发出沉重而结实的碰撞声,迈克做了个鬼脸。这个声音让他有点难受。他站直身子,心烦意乱地四处张望,看见了陈设在旁边的鲜花。太浪费了。明天这些花朵会变成红色和黄色的零乱花瓣。他不能理解大家为什么要这么浪费钱。既然想花钱,为什么不捐给癌症互助会、优育基金会,甚至妇女会?至少算是做好事,对吧?
他又抛下一铲土,然后又停了下来。
棺材也是一种浪费。上好的红木棺材,至少值一千块,此刻却要往上面盖土。格立克家不比别人更有钱,也不可能给孩子买过丧葬保险。他们肯定典当了不少东西,就为了买个木头箱子埋进泥土。
他弯下腰,铲起又一铁锨泥土,不情不愿地投了下去。再次传来可怕的砰然响声,像在宣告生命的终结。棺材顶上已经盖满了泥土,但抛过光的红木却透过泥土闪着光芒,仿佛在责备什么人。
别看我了。
再一铲泥土,不是特别满的一铲,投下去。
砰。
阴影已经拉得很长了。他停下来,抬起头,看见了马斯滕老宅,百叶窗关得严严实实。老宅的东侧,每天早晨欣然迎接第一缕阳光的位置,直直地面对着墓园的铸铁大门,也就是医生——
他强迫自己铲起又一铁锨泥土,抛进墓穴。
砰。
泥土从棺木侧面流下去,落进黄铜合页之中。现在要是有人掀开棺盖,就会发出通往坟茔大门打开时那种叽叽嘎嘎的刺耳摩擦声。
别再盯着我看了,该死的。
正要弯腰再次铲土,这个动作忽然变得无比沉重,他停下来暂歇片刻。他曾经在《国家探寻者》之类的地方读到过,某位德州石油大亨在遗嘱里特别规定,死后要葬在崭新的凯迪拉克威乐轿车里。后人一丝不苟地执行了遗嘱。先用挖土机刨出一个巨大的墓穴,然后用起重机把车子吊进去。穷苦百姓在开用唾沫和铁丝扎起来的旧车,而有钱的肥猪却坐在连同配件总价一万块的新车里落葬。
他忽然一激灵,后退一步,使劲摇头。他险些——没错——险些进入恍惚状态。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抬起头,发现天色已经非常昏暗,顿时心生警觉。马斯滕老宅只有最顶层还沐浴在阳光中。手表说现在六点十分了。天哪,一个小时匆匆过去,他才往墓穴里填了五六铲泥土。
迈克弯腰继续干活,努力不让自己思考。砰、砰、砰,泥土撞击棺木的声音越来越轻,灵柩的顶层已经被盖住了,泥土如棕色溪流般淌下棺材四周,就快淹到锁和把手了。
他又投了两铲土,忽然停了下来。
锁和把手?
哎,上帝在上,为什么要在棺材上装锁?难道他们认为会有人想主动爬进去?肯定是这样。总不可能认为会有人想爬出来——
“别盯着我看!”迈克·莱尔森大声说,他觉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拔腿就跑,逃离这个地方,沿着马路逃回镇上,把自己灌个烂醉。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这个念头。神经过敏而已,没别的了。在墓地干活的人谁都可能偶尔神经过敏。这简直是他妈的恐怖电影,埋葬一个十二岁少年,他的双眼瞪得老大——
“天哪,别再想了!”他叫道,眼神疯狂地扫向高处的马斯滕老宅。现在只有屋顶还在阳光照耀下了,六点十五分。
在这之后,迈克的动作快了起来,他不停弯腰、铲土,尽量让大脑保持一片空白。然而,被注视的感觉却似乎没有减退,反而越来越强,每一铲土都仿佛比前一铲更沉重。泥土已经掩埋住了棺材顶端,但你依然能辨认出棺材的形状。
天主教的悼亡词在脑海里回荡,这种事情无法用一般的逻辑解释。在小溪边吃东西的时候,他听见了卡拉汉的声音,也听见了孩子父亲无助的哭喊。
让我们为兄弟向主耶稣基督祈祷,他曾说过……
(天上的父,佑护于我。)
他停下来,呆呆地望进墓穴。坑洞很深,非常深。夜晚正在降临,把阴影倾倒进墓穴,仿佛那是什么黏稠的活物。坑洞依然很深,他不可能在天黑前完工。绝对不可能。
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
(苍蝇之王,佑护于我。)
是的,那双眼睛睁着,所以他才感觉到被注视着。卡尔用的胶水不够,眼皮像遮光帘似的崩开了,格立克家的孩子在盯着他看。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我献上臭肉和腐尸)
铲开泥土,这就是通行证。铲开泥土,用铁锨砸坏那把锁,打开棺材,合上瞪视着他的那双可怖眼睛。他没有殡仪馆用的胶水,但口袋里有两个两毛五的硬币。这也能行。银币。没错,格立克家的孩子需要的正是银币。
阳光已经离开了马斯滕老宅的屋顶,现在只照得到镇西最高大、最古老的几棵云杉了。尽管老宅的百叶窗都关着,但那幢屋子似乎也在注视他。
你唤醒死者,请赐我们的兄弟丹尼尔永远的生命。
(我为你活祭牲品。我用左手奉献。)
迈克·莱尔森忽然跳进墓穴,开始疯狂铲土,掘起一锹又一锹的泥土,泥土如棕色喷泉般被抛出墓穴。铁锹的刃头终于碰到了木头,他刮掉棺材侧面剩余的泥土,然后跪倒在棺材上,拼命敲打扣锁的黄铜锁舌,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溪旁的青蛙开始闹腾,蚊母鸟在暗影中歌唱,附近某处有一群三声夜鹰跟着发出尖声鸣叫。
六点五十。
我在干什么?迈克问自己。老天在上,我究竟在干什么?
他跪在棺材顶上,努力思考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但意识深处的某样东西在催促他:快些,再快些,太阳就要下山了——
黑暗,别在这里抓住我。
他把铁锨举过头顶,再次拼命轰击棺材锁,听到啪地一下断裂声。锁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