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五:火之洗礼 第二章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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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带河晶莹剔透的河水划过一道光滑平缓的弧线,倾泻到如缟玛瑙般漆黑的巨石之间。河水在石面上拍得粉碎,化作白色的泡沫,汇入一汪宽阔的水池。池水清澈透明,杂色斑驳的河床上,每颗鹅卵石和每根摇曳不止的翠绿水草都清晰可见。
河两岸长满浓密的蓼草。一只潜水鸟在草丛里喳喳地叫,自豪地亮出喉部的白色羽毛。在蓼草上方,云杉树下的灌木丛泛着绿色、棕色和赭色的光泽,树冠上则仿佛洒着一层银粉。
“没错,”丹德里恩叹了口气,“这儿真的很美。”
一条硕大的黑色公牛鳟企图跳上瀑布口。有一瞬间,它悬停在空中,伸展鱼鳍,甩动尾巴,然后重重摔进翻腾的泡沫。
一道叉状闪电撕裂了南方暗沉的天空,低沉的雷鸣在林墙上方响起。猎魔人的枣红色母马跳了起来,扬起脑袋,龇牙咧嘴,想要吐出嚼子。杰洛特用力拉扯缰绳,母马向后跳去,马蹄在石头上发出咔嗒的响声。
“吁!吁!丹德里恩,瞧见没?它简直是个芭蕾舞女!我真想赶紧摆脱这头该死的畜牲!我对天发誓,一定拿它换头驴子!”
“你觉得短时间内有可能吗?”诗人挠着脖子上的蚊子包,“这片山谷的原始风貌的确美轮美奂,但我现在宁愿看到一间丑陋但舒适的酒馆。我这一星期看够了浪漫的自然、迷人的风景和遥远的地平线。我想念酒馆,尤其是能供应热腾腾的食物和冰爽爽的啤酒的那种。”
“恐怕你还得多想念一段时间。”猎魔人在马鞍上转过身,“说实话,我也想念文明世界,听到这个,也许你会感觉好受些。你知道的,我被困在布洛克莱昂森林整整三十六天……每个晚上,浪漫的自然都会冻僵我的屁股,爬过我的脊背,把露珠洒到我的鼻子上——吁!该死!你这匹蠢马,能不能别再闹脾气了?”
“有马蝇在叮它。风暴就要来了,虫子变得更加凶狠嗜血。南边的闪电也越来越频繁了。”
“我也看到了。”猎魔人勒住躁动不安的马,看向天空,“风吹来的方向也变了,闻起来有股海的味道。毫无疑问,要变天了。继续走吧。让你那匹肥阉马走快点儿,丹德里恩。”
“鄙人的座驾名唤珀迦索斯。”
“是啊是啊。说起来,我也该给我的精灵马想个名字了。唔……”
“干吗不叫‘洛奇’?”吟游诗人讽刺地提议。
“洛奇。”猎魔人赞同道,“不错。”
“杰洛特?”
“嗯?”
“你有过不叫洛奇的马吗?”
“没有。”思索片刻后,猎魔人答道,“让你那匹去了势的珀迦索斯快走吧,丹德里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呢。”
“的确,”诗人嘟囔道,“你估计……尼弗迦德帝国离这儿有多远?”
“相当远。”
“能在冬天之前赶到吗?”
“我们先去维登。到那儿以后,我们……有几件事要谈。”
“什么事?你别想让我打消念头,也别想摆脱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到了再说吧。我说了,我们先去维登。”
“离这儿远吗?你熟悉这一带吗?”
“熟悉。我们现在在希恩·特雷斯瀑布,前面那地方叫第七里。河对岸是夜枭山岭。”
“所以我们要去南边的下游地带?缎带河在波德洛格要塞附近汇入雅鲁加河……”
“我们是要往南去,不过是沿另一边河岸。在缎带河转向西的位置,我们要穿过森林。我要去一个叫德瑞斯科特——或叫‘三角洲’——的地方。那是维登、布鲁格和布洛克莱昂森林的交界处。”
“到那儿以后呢?”
“沿雅鲁加河到河口,然后去辛特拉。”
“再然后呢?”
“到了再说吧。如果可能的话,叫你的懒鬼珀迦索斯走快点儿。”
* * * * * * *
过河过到一半,暴雨突然倾盆而降。先是刮风,飓风般的力道吹起他们的头发和斗篷,将从河畔树上卷下的树叶和断枝甩到他们脸上。接着,风突然止息了,一道灰色的雨幕朝他们飘来。缎带河的河面变成白色,还翻涌着气泡,就像有人正朝河里一把一把地扔着石头。
等抵达对岸,他们已全身湿透,连忙躲进森林。浓密的树枝在他们头上仿佛一片绿色的屋顶,但这“屋顶”也没法挡住倾盆大雨。暴烈的雨点砸弯了树叶,浇在他们身上的力道和先前几乎毫无分别。
他们用斗篷裹紧身子,戴上兜帽,继续前行。林木间昏暗下来,仅有的光线来自不时划破天空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而来。洛奇吓得后退几步,跺着马蹄,左躲右闪。珀迦索斯却岿然不动。
“杰洛特!”雷声如巨型马车般在林间穿梭往来,丹德里恩努力让喊声盖过雷鸣,“这样没法赶路啊!我们得找个避雨的地方!”
“去哪儿找?”猎魔人大喊着回答,“继续赶路吧!”
于是他们继续前进。
过了一会儿,雨势明显减弱,狂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雷声也不再持续炸响于耳畔。他们在茂盛的赤杨林间找到一条小路,并沿路来到一片林间空地。一棵高大的山毛榉伫立在空地中央。山毛榉的枝条下,铺满厚厚的棕色树叶和山毛榉实的地面上,停着一辆拴着两头骡子的货车。一个车夫坐在驾驶座上,用一把十字弓指着他们。杰洛特咒骂一句,但他的骂声被雷鸣盖了过去。
“把十字弓放下,科尔达。”一个头戴草帽的矮个男人从山毛榉后面转了出来,一边单脚跳着,一边系紧裤腰带,“他们不是我们要等的人,但也是潜在的顾客。别吓跑顾客嘛。我们时间不多,但做买卖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丹德里恩在杰洛特背后嘟囔道。
“来这边,精灵先生们!”草帽男喊道,“别担心,不会有人伤害你们的。N'ess a tearth!Va, Seidhe. Ceadmil!我们是同伴,对吧?想买东西吗?来吧,到这棵树下面,顺便避避雨!”
车夫误会了,但杰洛特并不感到惊讶。他和丹德里恩都裹着灰色的精灵斗篷。他穿着树精送给他的短上衣,上面装饰着精灵喜爱的树叶图案,胯下的坐骑也套着精灵式样的马衣,戴着装饰华丽的笼头。他的小半张脸被兜帽遮住。至于丹德里恩,他经常被错认为精灵或半精灵,尤其是在他留了齐肩长发又养成卷发的习惯之后。
“当心,”杰洛特低声说着,下了马,“你是个精灵。除非有必要,否则别开口。”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二道贩子。”
丹德里恩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推动世界运转的是金钱,推动供给的则是需求。松鼠党徜徉于森林,常会收罗些对他们无用但可以贩卖的战利品,同时还要面临装备与武器短缺的问题。林间贸易由此而诞生,通过这种生意维持生计的人群也随之出现。驾着货车与松鼠党做买卖的奸商悄然出现于林间小径和空地。精灵称他们为“hav'caaren”,这是个很难翻译的精灵词汇,其含义与“永无止境的贪婪”有关。人类则普遍称之为“二道贩子”,其寓意却比字面上险恶得多,因为这类商人本就令人惧怕。他们残忍又无情,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杀人。军队对二道贩子向来格杀勿论,因此他们通常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一旦遇见可能告发自己的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刀子和十字弓。
所以说,他们挺不走运的。幸好这两个二道贩子把他们错当成了精灵。杰洛特拉低兜帽,开始思索被这些hav'caaren识破会有什么后果。
“天气真糟。”小贩搓着手说,“雨下这么大,简直像天空裂了个口子!Awful tedd, ell'ea?但对做买卖来说不算糟。买卖只看钱跟货好不好,对吧?你懂我的意思吧?”
杰洛特点点头。丹德里恩低头嘟囔一句。幸好众所周知,精灵厌恶与人类对话,所以这样的反应并不令人意外。但那车夫并没有放下十字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你们打哪儿来?跟谁一起?谁的突击队?”像所有老练的商贩一样,这个二道贩子对顾客的沉默毫不在意,“柯因内克·达·瑞奥?还是安格斯·布里·克里?莫非是李欧丹恩?我听说李欧丹恩一周前杀了几个郡长,就在他们收完税回家的路上。而且他们收来的是钱币,不是谷子。我不收木焦油和谷子,也不收沾血的衣服,皮毛的话仅限水貂、黑貂和白鼬皮。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通用货币、宝石和首饰!如果你有这些东西,我们就能做买卖了!我这儿都是上等货!Evelienn-vara en ard scedde, ell'ea,你懂我的意思吧?我什么都有。来看看?”
小贩走到货车旁,掀开湿淋淋的油布。他们看到了剑、弓、成捆的箭矢和马鞍。二道贩子翻腾几下,抽出一根箭。箭头是锯齿状的,带着倒钩。
“你在别人那儿买不到这种箭,”他吹嘘道,“他们光是碰碰就得吓得屁滚尿流。带着这种箭被人抓到,下场是五马分尸。不过我了解你们松鼠党。顾客是第一位的,只要有利可图,做买卖担点风险也没啥。这种倒钩箭就卖你……九奥伦一打吧。Naev'de aen tvedeane, ell'ea,明白没,Seidhe?我对天发誓,我真没赚多少,以我孩子的脑袋发誓行吧?如果你一次买三打,我可以再降点儿价。这买卖很公平,我发誓……嘿,Seidhe,别碰我的货车!”
丹德里恩紧张地收回放在油布上的手,把兜帽拉得更低些。杰洛特不由暗骂压抑不住好奇心的诗人。
“Mir'me vara,”丹德里恩抬起手,做个抱歉的手势,“Squaess'me.”
“没关系。”二道贩子咧嘴笑道,“但真不能给你们看,因为车上还有别的货。那批货不是卖给精灵的,是有人特别订购的。哈哈。闲扯得够多了……给我瞧瞧你腰包里钱的成色吧。”
这下可好,杰洛特看着车夫的十字弓。他有理由相信,上面搭的方镞箭也有倒钩——就像二道贩子刚才自豪地展示给他们看的箭一样——射进腹部后,箭头会从背部三四个不同的部位钻出,让中箭者的内脏千疮百孔。
“N'ess tedd,”他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道,“Tearde. Mireann vara, va'en vort.我们得先回突击队那边,然后再来做买卖。Ell'ea?明白吗,Dh'oine?”
“明白,”二道贩子吐了口唾沫,“我明白你们身无分文。你们喜欢这批货,只是手头没现钱。那就走吧!暂时别回来了,因为我要跟重要的顾客在这儿碰头。安全起见,最好别让他们瞧见你们。到……”
他听到马儿的鼻息声,立刻住了口。
“见鬼!”他吼道,“太迟了!他们来了!把兜帽拉低,精灵!别乱动,也别开口!科尔达,你这白痴,快放下十字弓!”
暴雨、雷鸣和厚厚的树叶压制了马蹄声,让骑手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并在一瞬间包围了这棵山毛榉。他们不是松鼠党。松鼠党不穿铠甲,而周围那八名骑手的金属头盔、肩甲和锁子甲在雨中显得格外晃眼。
其中一位骑手让坐骑缓步走近,仿佛高山般耸立在二道贩子面前。他个子很高,还骑着一匹健壮的战马。他的肩甲上披着一块狼皮,在那顶遮蔽面孔的头盔上,宽阔而凸出的护鼻甲延伸到下唇的位置。他手里拿着一把战锤,看起来相当危险。
“李道克斯!”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法欧提亚纳!”二道贩子回答,声音有些颤抖。
骑手走近些,身体前倾。钢制护鼻里的雨水径直落在护臂甲和泛着危险光泽的战锤上。
“法欧提亚纳!”二道贩子深鞠一躬,摘下帽子,雨水立刻将他稀疏的头发黏在头顶,“法欧提亚纳!我就是您要找的人。我知道口令和暗号……我是法欧提亚纳的同伴,大人……我按约定来了……”
“这些人是谁?”
“我的护卫。”二道贩子的腰弯得更低了,“您知道的,精灵……”
“囚犯呢?”
“在车上。棺材里。”
“棺材里?”雷声没能盖住骑手愤怒的咆哮,“你这下麻烦大了!德·李道克斯子爵的命令非常清楚,囚犯必须要活的!”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小贩匆忙答道,“就像命令要求的那样……我们把他装进棺材,但他还活着……棺材不是我的主意,大人。是法欧提亚纳……”
骑手用战锤轻敲马镫,发出信号。另外三名骑手下了马,从货车上扯下油布,把马鞍、毛毯和马具都丢到地上。借着闪电的亮光,杰洛特果然看到一口刚打造不久的松木棺。但他没仔细看,因为他的指尖开始微微刺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二道贩子看着自己的货物散落一地,“您把我的东西全扔下来了。”
“我全买了。外加货车和骡子。”
“啊。”小贩胡须浓密的脸上露出令人作呕的谄媚笑容,“这才对嘛。那样的话……我想……如果您没意见,尊贵的大人……如果您付的是泰莫利亚货币,那就五百吧。如果用您那边的货币,就是四十五弗罗林。”
“这么便宜?”骑手哼了一声,护鼻甲后的面孔浮出诡异的笑,“过来点儿。”
“当心,丹德里恩。”猎魔人轻声说着,用难以察觉的动作解开斗篷搭扣。雷声再次响起。
二道贩子走到骑手身前,满以为做成了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大生意。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事实:他这笔生意算不上多好,但绝对是最后一笔。骑手踩着马鞍站起身,将战锤的尖头重重砸进二道贩子毛发稀疏的脑袋。二道贩子一声没吭,倒在地上,颤抖不止,抽搐的手臂和脚踝搅乱了地上潮湿的树叶。正在货车上乱翻的骑手丢出一根皮绳,缠住车夫的脖子,用力一拉。另一个骑手扑上前去,捅了车夫一刀。
又一名骑手将十字弓迅速举到齐肩高,瞄准了丹德里恩。但杰洛特手中已经有了武器——对方丢在地上的一把剑。他捏住剑刃中段,像投标枪一样扔了出去,击中那名十字弓手。后者翻身落马,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快跑,丹德里恩!”
丹德里恩跑到珀迦索斯旁边,不顾一切地跳上马鞍。这一跳有点用力过猛,诗人的骑术也算不上老练,结果他没能抓住鞍桥,反而摔到另一边的地上。但也正因如此,他捡回了一条命:有把剑劈开了珀迦索斯耳朵上方的空气。阉马吓得往后一退,撞上了攻击者的坐骑。
“他们不是精灵!”戴护鼻头盔的骑手大吼着拔出长剑,“抓活的!活的!”
听到他的命令,刚刚跳下货车的骑手犹豫了一下。但杰洛特这时已拔出了自己的剑,而且片刻都没有犹豫。看到飞溅的血花,其他人对搏斗的热情顿时减弱不少。他抓住机会,又砍倒一人。另有两人朝他冲来。他矮身避开剑刃,挡住他们的攻击,然后侧身一躲。突然,他感到右边膝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摔倒了。他没被砍到,只是先前的腿伤毫无征兆地复发了。
有个士兵本来用斧柄对准了他,这时突然呻吟一声,往前扑倒,像被人在身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在他倒地之前,猎魔人看到他身侧扎着一支翎羽很长的箭,半根箭杆已没入肉中。丹德里恩尖叫起来,但一声雷鸣马上盖过了他的叫喊。
杰洛特扶着货车的车轮试图起身。他看到一个金发女孩挽着弓跑出了赤杨林。骑手们也看到了她。他们不可能注意不到她,因为与此同时,他们中的一员在马背上向后栽倒,喉咙被利箭穿得血肉模糊。剩下三人——包括戴护鼻头盔的首领——迅速评估一下局面,立即朝那弓手奔去,同时将身体藏在马颈后面。他们以为马颈能挡住箭矢。但他们错了。
玛利亚·巴林——也就是米尔瓦——拉开弓,冷静地瞄准目标,弓弦紧贴脸颊。
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尖叫着滑落马背。他的一只脚还卡在马镫里,被自己坐骑的铁马掌重重地踩在身上。又一支箭将第二名敌人掀下马去。这时第三人——也就是他们的首领——已经离得很近了。他踩着马镫站起身,抬起手中的剑,势欲攻击。米尔瓦纹丝不动,面无惧色地直视攻击者,随后拉开弓,在五步远处一箭射向对方的面孔。箭矢分毫不差地刺入钢制护鼻侧面的缝隙,同时她自己往侧面一跳。这一箭穿透了骑手的颅骨,也打落了头盔。战马略略放慢脚步,但继续往前飞奔。少了头盔和一大块头骨的骑手在马鞍上停留了几秒,缓缓地朝侧面栽倒,摔进一摊泥水。马匹嘶鸣一声,很快跑得不见踪影。
杰洛特拼命站起身,揉搓着自己的腿。尽管疼痛未消,但令他意外的是,这条腿似乎一切正常。他可以毫不困难地起身、走动。丹德里恩在不远处挣扎爬起,推开倒在自己身上、喉咙被箭刺穿的尸体。诗人的脸色像生石灰一样惨白。
米尔瓦走了过来,途中在某个死人身上拔出箭。
“谢谢。”猎魔人说,“丹德里恩,快道谢。这位是玛利亚·巴林,又名米尔瓦。我们能活命都是她的功劳。”
米尔瓦又从一具尸体上拔出箭杆,检查着血淋淋的箭头。丹德里恩语无伦次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彬彬有礼地——只是身子有些颤抖——鞠了一躬,随即跪倒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是谁?”米尔瓦用几片湿树叶擦擦箭头,把箭放回箭囊,“猎魔人,他是你的同伴?”
“对。他叫丹德里恩。是个诗人。”
“诗人?”米尔瓦看了看干呕不止的吟游诗人,抬起头,“这点我能理解。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会在这儿呕吐,而不是待在某个僻静的地方写诗。不过我猜,这不关我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讲,关你的事。你救了他的命。还有我的。”
米尔瓦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面孔,弓弦的压痕在她脸上清晰可见。虽然她射出好几支箭,留下的压痕却只有一道:弓弦每次都贴在完全相同的位置。
“你们跟那二道贩子讲话时,我已经躲在赤杨树丛里了。”她说,“我不想让那无赖看见我,因为没这个必要。然后其他人来了,屠杀也开始了。你干掉那几个家伙的手法相当不错。我敢说,你知道怎么用剑——即便你瘸了一条腿。你应该留在布洛克莱昂养伤,而不是让伤势加重。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你这辈子都得当瘸子了。你明白吧?”
“我不介意。”
“我猜也是。我来是想警告你,并让你回去。你跑这一趟不会有结果的。南方正在打仗。尼弗迦德的军队正从德瑞斯科特朝布鲁格进军。”
“你怎么知道的?”
“看看他们吧。”女孩指了指满地的尸体和马匹,“我是说,他们是尼弗迦德人!你没看到他们头盔上的太阳图案?没看到他们鞍褥上的绣花?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我们得赶紧离开:其他尼弗迦德人随时会赶到。这些只是侦察兵。”
“我可不觉得他们只是侦察兵。”杰洛特摇了摇头,“他们来这儿是要找一样东西。”
“纯粹出于好奇,他们要找什么?”
“那个。”猎魔人指了指货车上的松木棺。浸透雨水后,它的颜色变深了不少。雨势比刚才搏斗时小了些,雷声也停止了。风暴正朝北方进发。猎魔人在落叶间捡起自己的剑,跳上货车。他轻声骂了一句,因为膝盖的痛楚仍未消失。
“帮我打开。”
“你是要……”米尔瓦看到棺盖上凿着窟窿,“活见鬼!那个二道贩子往里面塞了个活人?”
“似乎是个囚犯。”杰洛特抬起棺盖,“二道贩子在等尼弗迦德人,打算把这人交给他们。他们还交换了口令和暗号……”
棺盖在木头碎裂声中打开,露出一个嘴巴被塞住的男人,他的双臂和双腿都被皮绳绑在棺材侧面。猎魔人俯身看了看,仔细打量一番,接着咒骂起来。
“真没想到。”他慢吞吞地说,“太令人意外了。可谁又能想到呢?”
“猎魔人,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