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五:火之洗礼 第二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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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新同伴却彻底改变了丹德里恩。他在矮人中间赚到了几分名气,因为其中几个矮人听说过他,甚至会唱几句他创作的歌谣。丹德里恩总跟在卓尔坦一行人身后,还穿上了矮人赠给他的棉夹克,羽毛帽子也换成了神气的貂皮帽。他常常炫耀一条有黄铜饰钉的宽皮带,并在上面别了把看起来相当锋利的匕首。他每次弯腰,匕首尖都会刺痛他的腹股沟,幸好他很快就把它弄丢了,而矮人们也没打算再送他一把。
他们穿过了特洛山坡稠密的森林。森林里一片荒凉,看不到任何野生动物,显然它们都被军队和难民吓跑了。这儿没有猎物可捕,不过最初几天,他们并没有面临饥饿的威胁,因为矮人们带着不少口粮。但毕竟,他们有那么多张嘴要喂,所以没过多久,口粮便见底了。就在食物吃光的那天晚上,亚松·瓦尔达和芒罗·布吕伊不见了,还带走了一只空麻袋。次日清晨他们出现时,却带回了两只装得满满的袋子。一只袋子里是给马吃的草料,另一只则装着去了壳的谷粒、面粉、牛肉干、一块近乎完整的奶酪,甚至还有一大块杂碎布丁——那是种精致的美食,做法是将切碎的下水装进猪肚,然后用两块薄木板压平,外观看起来就像一只风箱<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
杰洛特能猜到这些收获从何而来,但他当时没说什么。直等到有机会跟卓尔坦独处,他才礼貌地问矮人:抢劫其他难民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那些人跟他们同样饥饿,也同样在挣扎求生。矮人用严肃的语气回答:没错,他对此感到羞愧,但很不幸,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俺最大的缺点,就是毫无节制的利他主义。”他解释道,“俺没法不帮助别人。但俺是个理智的矮人,知道自个儿没法帮助所有人。如果俺真这么做了,对整个世界和活在世上的所有造物来说,也不过是往大海里滴了一滴清水。换句话说,就是白费力气。所以,俺决定只帮特定的人,免得白费力气。俺只帮自己和跟俺亲近的人。”
于是杰洛特没再深究。
* * * * * * *
某次露营时,杰洛特、米尔瓦和不可救药的利他主义者卓尔坦·齐瓦进行了一场长谈。卓尔坦对军队的活动消息特别灵通。至少他给人的印象是这样。
“这次攻击,”他不时停下,安抚满嘴污言秽语的鹦鹉,“来自德瑞斯科特,时间是在收获节后的第七日黎明。尼弗迦德人带着盟友维登人率先进军,因为你们也知道,维登已经是帝国的保护国了。他们行动迅速,把德瑞斯科特前方的所有村庄付之一炬,消灭了在那些地方驻防的布鲁格军队。尼弗迦德步兵则从雅鲁加河另一边朝迪林根的堡垒进发。他们渡河的位置让人大吃一惊。他们造了一座浮桥,只花了半天时间。简直难以置信,对吧?”
“我已经没有不相信的事了。”米尔瓦嘀咕道,“进攻开始时,你在迪林根吗?”
“差不多吧。”矮人含糊地回答,“不过开战的消息传来时,俺们已经在去布鲁格城的路上了。大路上乱得要命,到处都是难民,有些从南逃向北,有些从北逃向南。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俺们被堵到路上。然后俺们才发现,原来前面和后面都有尼弗迦德人。离开德瑞斯科特以后,他们肯定是兵分两路。俺估计,骑兵大部队去了东北方向,也就是布鲁格城那边。”
“这么说,尼弗迦德人已经到特洛山北面了。看来我们被困在两股势力中间,但还算安全。”
“困在中间是没错,”矮人赞同,“但算不上安全。帝国部队的侧翼有松鼠党、维登志愿兵和来自不同地区的雇佣军,他们比尼弗迦德人更凶残。就是他们烧毁了克瑙村,还差点抓住俺们。俺们好不容易才逃到林子里。所以咱们不该离开森林,还得时刻保持警惕。等咱们赶到老路那边,就沿楚特拉河往下游走,到艾娜河去。到艾娜河边,咱们肯定能遇见泰莫利亚军队。弗尔泰斯特王的人马也该回过神来,开始对付尼弗迦德人了。”<a id="ch2-back" href="#ch2"><sup>(2)</sup></a>
“希望如此吧。”米尔瓦看了看猎魔人,“但问题在于,我们有要紧事,必须到南边去。我们考虑从特洛山往南,去雅鲁加河。”
“俺不清楚你们为啥要去那儿。”卓尔坦怀疑地瞪着他们,“但这事肯定很重要,不然你们也犯不上拿脑袋冒险。”
他顿了顿,等了一会儿,但两人都没马上解释。矮人挠了挠后背,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口痰。
“在俺看来,”最后,他再次开口,“就算雅鲁加河两岸跟艾娜河河口都落到了尼弗迦德人手里,俺也不会吃惊。你们究竟要去雅鲁加河哪个地段?”
“随便哪里,”杰洛特答道,“只要能到河边就行。我打算乘船到三角洲去。”
卓尔坦看看他,大笑起来。但他的笑声马上停了——他意识到杰洛特没在说笑。
“俺得承认,”片刻过后,他说道,“你脑子里这条路线可真不得了。但你还是趁早放弃这个白日梦吧。整个布鲁格南部都成了一片火海。没等走到雅鲁加河边,你就会被钉死在尖桩上,或被戴上镣铐押去尼弗迦德。就算你撞大运,真的到了河边,你也没可能坐船到三角洲。还记得连接辛特拉和布鲁格两岸的浮桥吗?那里有人日夜看守,谁都别想穿过那段河面,除非你是条鲑鱼。你的要紧事只能先放放了。你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这就是俺的看法。”
米尔瓦的目光证明她看法相同。杰洛特没说话。他感觉糟透了。左臂和右膝尚未痊愈的骨头仍用看不见的尖牙啃咬他,潮湿和身体的活动让那隐约而恼人的痛楚更加难熬。困扰他的还有势不可挡、令人沮丧而又极度不爽的糟糕情绪。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更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感到无助和绝望。
* * * * * * *
两天后,雨终于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森林里升起薄雾,随后迅速消散。鸟儿的鸣叫比以往更有活力,仿佛是要弥补在阴雨连绵时的沉默。卓尔坦高兴地下令多休息一会儿,并承诺会在随后加快速度,好在一天之内赶到老路上。
克瑙村的妇人们把黑色或灰色的衣物挂在周围的树枝上晾晒,身上只穿贴身衬裙,害羞地躲在灌木丛间准备食物。孩子们赤着身子跑来跑去,不时打破这片热气腾腾的森林的宁静。丹德里恩选择用睡眠消除疲惫。米尔瓦不见踪影。
矮人们很重视这次休整。菲吉斯·梅卢卓和芒罗·布吕伊负责找蘑菇。卓尔坦、亚松·瓦尔达、卡莱布·斯特拉顿和珀西瓦尔·舒腾巴赫在货车旁坐下,立刻玩起他们最爱的“桶子牌”<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他们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玩这种牌,就连阴雨连绵的夜晚都不例外。
猎魔人有时会坐到旁边看他们玩牌,这次休息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还是无法理解这种典型的矮人游戏的复杂规则,但卡牌细致的制作工艺和上面精巧的人物画像迷住了他。与人类玩的扑克牌相比,矮人的桶子牌简直是艺术品。杰洛特再次认定,这个大胡子种族的先进技术并不局限于采矿和冶金领域。矮人在卡牌游戏上的天赋没能帮助他们垄断相应的市场,原因在于人类更喜欢骰子而非卡牌,而且人类赌徒从不重视美感。据猎魔人观察,人类玩的卡牌总是油腻腻、黏糊糊的,每次打出去之前,你得先费一番功夫把牌从另一张牌上剥下来。人类的人头牌<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也画得异常马虎,Q和J只能勉强看出区别,这还是因为J骑了一匹马——但实际上,它更像一只瘸了腿的鼬鼠。
而在矮人玩的卡牌上,类似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出现。头戴王冠的国王充满王者风度,王后秀丽而又婀娜,手持长戟的侍从留着神气的小胡子。这些牌在矮人语中分别叫Hraval、Vaina和Ballet,但卓尔坦和他的同伴打牌时,用的仍是通用语和人类的称呼。
阳光暖洋洋的,森林里热气升腾,杰洛特继续观战。
矮人桶子牌的基本原理类似于马市上的拍卖,其激烈程度和喊价者的嗓门响度也是不遑多让。叫出最高“价”的一对牌手要尽可能赢得足够多的“墩”,而对手必须竭力阻止他们。这种牌戏玩起来又吵闹又激烈,每个牌手身边都放着一根结实的木棍。他们很少真用棍子殴打对手,但拿来吓唬人倒是家常便饭。
“瞧瞧你都干了啥!你这空脑袋笨蛋!你他妈瞎呀?叫牌咋不叫红桃?叫黑桃干屁啊?你以为俺叫红桃是叫着玩吗?操,真想用这根棍子给你好好开开窍!”
“俺手里有四张黑桃,最大有J,俺只想叫得稳妥点!”
“四张黑桃,是啊是啊!你低头数牌时连自个儿的老二也算上了吧!用用你的脑子,卡莱布。咱们不是在读大学!咱们是在打牌!记住,只要拿到好牌又不犯大错,傻子也能赢智者。叫牌吧,瓦尔达。”
“方块。”
“方块小满贯!”
“国王借出钻石<a id="ch5-back" href="#ch5"><sup>(5)</sup></a>,却丢了王冠,最后光着屁股逃出王国。黑桃加倍!”
“桶子!”
“醒醒,卡莱布。已经有人叫过加倍了!你他妈到底想叫啥?”
“方块大满贯!”
“不加了。嘿!现在怎么着?没人敢再加码了?都怕了吧,伙计们?你先出牌,瓦尔达。珀西瓦尔,要是你再敢朝他使眼色,俺就照你的熊脸狠狠地抽,抽到你明年冬天都睁不开眼。”
“J。”
“Q!”
“K,压上!操死你的Q!哈哈,俺还留着一张红桃,等的就是这时候!J、Q、还有一张……”
“还有一张将牌!将牌打不好,牌局一边倒。然后是方块!咋样,卓尔坦?戳到你痛处了吧?”
“瞧瞧他那德行,该死的侏儒。呸,俺得用棍子教训教训他……”
没等卓尔坦拿起棍子,林间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最先起身的是杰洛特。他边跑边骂,因为他的膝盖不时传来剧痛。卓尔坦·齐瓦从货车上抄起他那把裹着斑猫皮的剑,跟在猎魔人身后。珀西瓦尔·舒腾巴赫和其他矮人紧紧跟上,手里攥着棍子。跑在最后面的是被尖叫声惊醒的丹德里恩。菲吉斯和芒罗也从侧面的林子里跑了出来。两个矮人丢下手里装蘑菇的篮子,把四散的孩子聚拢起来,带着他们远离森林。米尔瓦不知从何处现身,她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一边飞奔一边为猎魔人指明方向。但她完全是多此一举,杰洛特已经找到了叫声传来的地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出尖叫的是克瑙村的一个孩子。那是个姑娘,留着辫子,脸上有雀斑,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她惊恐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距一堆腐烂的圆木有几步远。杰洛特眨眼工夫就跑到她身边,箍住她的双臂,打断了她惊恐的尖叫。他用眼角余光看着圆木间的异动,迅速后退,结果撞上了卓尔坦和其他矮人。米尔瓦也看到有东西在动,于是搭箭上弦,瞄准目标。
“别放箭。”杰洛特嘶声道,“快带这孩子离开。还有你,回来。手脚放轻,别有大动作。”
起先他们以为有根圆木在动,好像它正打算爬出被阳光照耀的木头堆,去林间寻找阴凉。细看之下,他们才发现那东西有着与圆木截然不同的特征——尤其是像小龙虾一样带有沟壑的节状外壳,以及从外壳伸出的四对骨节分明的细小腿足。
“小心点。”杰洛特轻声道,“别惹恼它。也别被它迟钝的外表欺骗了。它并不好斗,但动起来就像闪电。如果它觉得自己受到威胁,也许会发起攻击。它的毒没有任何解药。”
那只生物缓缓爬上一根圆木,看着丹德里恩和矮人们,慢慢转动眼柄上的双眼。它几乎一动不动。随后,它蹭了蹭脚底,一只脚一只脚地抬起,露出硕大而锋利的牙齿。
“真是大惊小怪。”卓尔坦走到猎魔人身边,冷冷地说,“俺还以为真有啥大麻烦呢,比如维登预备部队的骑兵,或者无耻的告密者。可这是啥?一条个头不小的爬虫而已。你得承认,大自然可真是无奇不有。”
“这跟大自然没关系。”杰洛特答道,“蹲那儿的东西叫眼首怪,是混沌的造物。是某种濒临灭绝而又后天塑造的史前物种——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俺当然明白,”矮人直视他的双眼,“虽然俺不是猎魔人,也不是混沌和生物学方面的权威。哦,俺真心很想瞧瞧猎魔人会对这个‘史前物种’做点啥。说得更准确点儿,俺想知道猎魔人会怎么对付它。你想用你自己的剑,还是俺这把希席尔?”
“是把好剑。”卓尔坦从裹在斑猫皮的剑鞘里拔出剑,杰洛特瞥了一眼,“不过没这个必要。”
“有意思。”卓尔坦说,“这么说,咱们只能站在这儿跟它大眼瞪小眼?等到那个史前物种觉得有危险为止?还是说咱们该暂时撤退,好去找尼弗迦德人求救?怪物杀手,你到底有啥打算?”
“把货车里的长柄勺和锅盖拿来。”
“啥?”
“别质疑他的权威,卓尔坦。”丹德里恩插嘴道。
珀西瓦尔·舒腾巴赫赶忙跑到货车旁,很快拿着猎魔人要的东西回来了。猎魔人朝其他人使个眼色,开始用长柄勺奋力敲打锅盖。
“停!停下!”片刻之后,卓尔坦·齐瓦用双手捂着耳朵,尖叫道,“勺子都被你敲坏了!那怪物跑了?看在天花的分上,它跑了?”
“哦是啊。”珀西瓦尔快活地说,“你瞧见它没?哦我的天哪,它跑起来就像脚底抹了油!”
“眼首怪,”杰洛特把有些凹陷的厨具还给矮人,平静地解释道,“拥有敏感而细致的听觉。它没有耳朵,但可以这么说,它是用整个身体去听声音的。它尤其无法忍受金属噪音。这声音会让它痛苦异常……”
“是啊是啊,”卓尔坦插嘴道,“俺明白。因为你敲那锅盖的时候,俺也痛苦得要命。要是那怪物的听力比俺还敏感,那俺真是同情死它了。它不会回来了吧?不会带着同伴回来寻仇吧?”
“我觉得在这世界上,它已经没多少同伴了。至于刚才那只,恐怕它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到附近。没什么好怕的了。”
“俺不想再谈啥怪物了。”矮人阴沉着脸说,“你这场演奏会恐怕连史凯利格群岛都能听见,没准有几个音乐爱好者正往这边赶呢。等他们到了,咱们还是别在附近待着为好。开拔了,小伙子们!嗨,女士们,赶紧穿好衣服,数数孩子少没少!咱们得快点出发!”
* * * * * * *
当晚扎营过夜时,杰洛特决定弄清几个疑问。这次卓尔坦·齐瓦没去玩桶子牌,所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矮人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诚实对话。他开门见山。
“说吧,你怎么知道我是个猎魔人的?”
矮人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笑。
“俺很想吹嘘一下自己的洞察力。俺可以说,俺注意到你的眼睛在昼夜间的变化。俺也可以夸耀说,俺是个阅历丰富的矮人,听说过利维亚的杰洛特的事迹。不过事实其实有点无趣。别皱眉头。你可以保守秘密,可你那位诗人朋友整天除了唱歌就是闲聊,根本没有闭嘴的时候。所以俺才会知道你的职业。”
杰洛特忍住没再追问。他知道没有必要。
“就是这样,”卓尔坦续道,“丹德里恩什么都告诉俺了。他肯定发现了俺们的诚实守信,而且归根结底,他肯定也察觉到俺们的友好,因为俺们从来都不掩饰。所以长话短说:俺知道你为啥要赶去南边。俺知道你要去尼弗迦德办啥要紧事。俺也知道你打算找谁。这不光是从诗人的闲扯淡里猜出来的。战争开始之前,俺就住在辛特拉,听说过命运之子和白发猎魔人的事。”
杰洛特仍未答话。
“至于其他部分,”矮人续道,“只靠观察就够了。你放跑了那只暴躁的怪物,尽管你是个猎魔人,职责就是消灭像它那样的怪物。但那怪物没伤害你的意外之子,所以你放过了它,只用敲锅盖的法子把它吓跑。因为你已经不是猎魔人了——你是个英勇的骑士,正急着去解救被绑架、受折磨的处女公主。”
杰洛特还是一言不发。
“别冲俺瞪眼睛了。”矮人没听到任何解释或答复,于是补充道,“你总能嗅到背叛的味道,唯恐有人利用这个秘密对付你——尽管它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用不着担心。咱们都要到艾娜河去,路上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支持。摆在你面前的挑战跟俺们面前的一样:就是生存下去,为了继续崇高的使命,为在死亡到来前,不必为自己平庸的人生羞愧。你以为你变了。你以为世界变了。但瞧啊,世界还是过去的世界,它从没变过。你也还是过去的你。所以你用不着担心。”
“不过嘛,你还是放弃自个儿出发的念头吧。”卓尔坦继续他的独白,对猎魔人的沉默不以为意,“也别打算自个儿跑去南边,穿过布鲁格和索登去雅鲁加河。你得另外找个法子去尼弗迦德。如果你愿意听的话,俺可以给你些建议……”
“不用麻烦了。”杰洛特揉了揉几天来一直疼痛不止的膝盖,“不用麻烦了,卓尔坦。”
* * * * * * *
他发现丹德里恩正在围观矮人打桶子牌。他抓住诗人的袖子,将其拉进林中。丹德里恩只看一眼猎魔人的脸色,立刻就明白了。
“你这泄密者。”杰洛特低吼道,“话篓子。大嘴巴。我真该用钳子拔掉你的舌头,或者往你嘴里塞个马嚼子。”
吟游诗人什么也没说,脸上却浮现出傲慢的神色。
“我跟你结交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猎魔人续道,“有些聪明人为我们的友谊感到吃惊。他们不敢相信我竟愿意跟你同行。他们劝我把你丢到沙漠里,打劫你,勒死你,把你扔进坑里,再用大便埋起来。是啊,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他们的。”
“你的身份和你的打算真有那么重要吗?”丹德里恩突然发起火来,“你难道要我们向所有人保密?那些矮人……我们现在是同伴……”
“我没有同伴。”猎魔人吼道,“我从来都没有,我也不想有。我不需要同伴。你听明白没?”
“他当然听明白了。”米尔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明白了。你不需要任何人,猎魔人。你用实际行动证明过很多次了。”
“我不是去了结私人恩怨的。”他猛地转过身,“我不需要一群不怕死的同伴,因为我去尼弗迦德不是想拯救世界,也不是要推翻邪恶的帝国。我只想把希瑞接回来。所以我可以一个人去。请原谅我的语气,但我真的不关心其他事。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片刻后,他再转过身,发现走开的只有丹德里恩。
“我又做了个梦。”他干巴巴地开口,“米尔瓦,我正在浪费时间。我在浪费时间!她需要我。她需要帮助。”
“说吧。”她轻声道,“说出来。不管那个梦有多可怕,都说出来。”
“那个梦并不可怕。在我梦里……她在跳舞。她在烟雾弥漫的谷仓里跳舞。而且她——活见鬼——她很快乐。周围有音乐声,有人在叫着什么……叫喊和音乐让整个谷仓都摇晃起来……她在跳舞,在跳舞,用鞋跟轻叩地面……在那该死的谷仓里,在夜晚冰冷的空气中……死亡也在跳舞。米尔瓦……米尔瓦……她需要我。”
米尔瓦别过脸去。
“不只是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免得让他听到。
* * * * * * *
下一次停下休息时,猎魔人表示对卓尔坦的佩剑“希席尔”很感兴趣。他在眼首怪出现时曾瞥了那剑一眼。矮人毫不犹豫地解开斑猫皮,把剑从涂漆的剑鞘里拔出。
这把剑长三尺有余,重量却不超过两磅。大半部分剑刃刻有神秘的符文,泛着淡淡的蓝光,像剃刀一样锋利。对剑技娴熟之人来说,用它刮胡子应该不在话下。十二寸长的剑柄上交错包裹着条状的蜥蜴皮,圆柱形的铜帽代替了球状圆头,十字护手很小,但制作十分考究。
“真是把好剑。”杰洛特说着,将剑锋凌空划了半圈,向右刺出一剑,随后迅疾绝伦地摆出高位第二式,接着侧向一闪,转到第一式。“没错,是件不错的铁器。”
“嗬!”珀西瓦尔·舒腾巴赫哼了一声,“‘不错的铁器’?拜托你仔细瞧瞧。再过一会儿,你就该管它叫山葵根了!”
“我有过更好的剑。”
“俺不跟你争这个。”卓尔坦耸耸肩,“因为那把剑肯定来自俺们的熔炉。你们猎魔人知道怎么用剑,但你们自个儿不会打造。这样的剑只能是矮人的作品,肯定是在玛哈坎山脉的卡本山打造的。”
“矮人熔炼钢铁,”珀西瓦尔补充道,“打造出层压结构的剑刃。但负责收尾和打磨的是我们侏儒。在我们的工坊里,用我们侏儒自己的技术,就像我们打造的古威希尔剑——全世界品质最优秀的剑。”
“我现在这把剑,”杰洛特拔剑出鞘,“来自布洛克莱昂森林克莱格·安的地下墓穴。树精们把它送给了我。它是一流的武器,但制造它的既不是矮人,也不是侏儒。这是把精灵剑,起码有一两百年历史。”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侏儒大叫着抢过那把剑,用手指拂过剑身,“细节装饰是精灵工艺,这点我承认。剑柄、十字护手和圆头,还有蚀刻、雕花和开槽也是精灵的,不过剑身却是在玛哈坎铸造打磨。的确,它有几个世纪的历史了,因为很明显,这种钢品质欠佳,工艺也很原始。好了,用卓尔坦的希席尔对比一下——你看出区别了吗?”
“看出来了。但在我看来,我的剑跟卓尔坦的剑一样好。”
侏儒哼了一声,摆摆手。卓尔坦傲慢地笑了笑。
“刀剑,”他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解释道,“是用来砍杀的,不是拿来看的,也不能仅凭第一印象去判断。重点是,你的剑是典型的钢铁合金,而打造俺这把希席尔的精炼合金里含有石墨和硼砂……”
“这可是现代工艺!”珀西瓦尔脱口而出。他有些兴奋,因为这场对话正无法避免地转向他的专业领域。“剑刃的结构和成分,软核部位的复数叠层,以及作为刀刃的坚钢……”
“别激动,”矮人打断他的话,“你没法把他教成冶金学家的,舒腾巴赫,所以别白费劲儿提这些细节了。俺会用更简单的字眼解释。要打造上好的钢是很难的,猎魔人。为啥呢?因为它很硬!要是你没有那种技术——就像过去的俺们矮人,还有现在的你们人类——又想要一把利剑,就得在坚硬核心的基础上打造柔软但可塑性更强的钢制刀刃。你那把布洛克莱昂剑就是用这种简化工艺打造的。现代的矮人刀剑却用完全相反的法子:软核加硬刃——过程很耗时,而且正如俺所说,得用到更先进的工艺。用这种法子打造的剑,就连抛到空中的细亚麻头巾都能劈开。”
“你的希席尔能办到吗?”
“不能,”矮人笑了笑,“锋利到那种程度的剑数量很少,而且没几把离开过玛哈坎。不过俺向你保证,那只老螃蟹的壳根本挡不住这把剑。你可以轻轻松松把它劈成两半,一滴汗都不用流。”
关于剑和冶金的话题讨论了好一阵子。杰洛特饶有兴味地听,同他们分享自己的经验,又提了几个问题,最后试了试卓尔坦的希席尔。但他不曾想到,仅仅一天之后,他就有了将这些理论付诸实践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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