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卷七:湖中女士 第十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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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想法没错,”他咬住嘴唇,“皇帝统治世界,但有两样东西不受他的支配。他的心,还有他的时间。这两者都属于帝国。”
“我很清楚,”她说,“再清楚不过。”
“我不会在这儿待很久。”沉重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然后他说,“我必须去辛特拉,驾临和平庆典。而你必须回达恩·罗万……振作起来,孩子。我再说一次,面对我的时候,抬起你的头。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眼泪?这可严重违反了礼仪,我必须向里德塔尔伯爵夫人致以我最大的不悦了。抬起头,我说过……”
“请……请宽恕史黛拉女士……皇帝陛下,这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史黛拉女士教过我……帮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注意到了,而且我很欣赏她的努力。别害怕,史黛拉不会有失宠的危险。永远不会。我只是跟你开玩笑。虽然不太高明。”
“我注意到了。”女孩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但恩希尔却大笑起来。虽然有些不自然。
“哦,我喜欢你。”他说,“我说真的。你很勇敢。就像……”
他闭了嘴。就像我女儿,他在脑海里将这句话补充完整。罪恶感突然袭来,仿佛有条狗咬了他一口。
女孩对上他的目光。她的表现不全是史黛拉教出来的,恩希尔心想。这的确是她的本性。不论外表如何,她都是颗毫无瑕疵的钻石。不,我不会准许瓦提尔杀死这个女孩的。辛特拉的事务关系到帝国的历史,但要解决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一种明智且高尚的做法。
“把你的手伸出来。”
这是用严肃的嗓音和语气下达的命令。但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觉得,她会心甘情愿地照做。不需要丝毫强迫。
她的手又小又冰,但已经不再颤抖了。
“你叫什么名字?请别对我说,你叫希瑞菈·菲欧娜。”
“我是希瑞菈·菲欧娜。”
“我很想惩罚你,孩子。重重地惩罚你。”
“我明白,陛下。我罪有应得。但我……我必须是希瑞菈·菲欧娜才行。”
“我想,”他没放开她的手,“你在为自己不是她而遗憾。”
“对不起,”她轻声道,“我确实觉得遗憾。”
“真的?”
“如果我……真是希瑞菈,或许陛下会对我更好些。但我只是个假货。是冒充的。是毫无价值的冒牌货。没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她的胳膊。然后他放开了她,后退几步。
“你是想要皇冠?还是官职?”他轻声说着,但语速很快,又装作没看到她猛摇的头,“礼物?赞美?奢侈品?”
他闭了嘴,喘了口气。他假装没看到女孩摇着头否认他不公正的指控——尚未说出口的那些还要更过分呢。
他响亮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小飞蛾,你知道自己正在扑向火焰吗?”
“我知道,陛下。”
他们沉默良久。春天的气息突然在他们身边打转。那气息令人陶醉。
“成为皇后,”最后,恩希尔用沉闷的语气说,“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一点也不轻松。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上你。”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看到她脸颊上有一滴眼泪。就像在斯提加城堡时一样,他觉得好像有块玻璃碎片嵌进了自己的心脏。
他拥抱了她,让她紧贴自己的胸口,抚摸着她散发出百合花香的头发。
“我可怜的孩子……”他用一反常态的语调说,“我可怜的政治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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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彻辛特拉。高贵、深沉又庄严的钟声。但又显得莫名的哀伤。
真是位非凡的美人儿,赫梅尔法特大主教心想。他像其他人一样,看着仆人们正把画像挂到墙上。那幅画足有一码多高,甚至两码。非凡的美人儿。我敢打赌,她是个混血儿,血管里流着受诅咒的精灵之血。
真漂亮,弗尔泰斯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画像,比我情报部门送来的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画上还要漂亮。但画像通常都有美化的成分。
跟卡兰瑟不太像,米薇心想。跟罗格纳不太像。跟帕薇塔也不太像……嗯……有传言说……不,这不可能。她肯定是王族血统,是辛特拉的合法统治者。肯定是。这是政治理性的需要。历史的需要。
她跟我在梦中看到的不一样,柯维尔国王伊斯特拉德·蒂森心想。确实不一样。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这是我和泽丽卡之间的秘密,我们会一起决定如何运用那些梦赋予我们的知识。
只差一点儿,这个希瑞就会成为我的妻子,维登的克里斯丁心想。根据传统,我本该成为辛特拉的王子和王位继承人……然后我或许会跟卡兰瑟一起死掉。哦,好吧,幸好她从我身边逃走了。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的童话故事,希拉德·费兹-奥耶斯泰兰心想。从没相信过。可现在,恩希尔却娶了这个蛮族小丫头。他放弃了与帝国贵族和解、娶他们的女儿为妻的可能性,却娶了辛特拉的希瑞菈。为什么?就为了支配这么一个小王国?原本尼弗迦德通过谈判就能得到其国土的一半,甚至更多。是为了巩固他在雅鲁加河口地区的势力?但后者本质上已经掌握在尼弗迦德、诺维格瑞和柯维尔的海运贸易公司手中了。
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做法在政治上的必要性。
我怀疑,他们一定对我有所隐瞒。
女术士,西吉斯蒙德·迪杰斯特拉心想。是那些女术士的杰作。但这也合乎情理,不是吗?毫无疑问,希瑞注定会成为恩希尔的妻子、辛特拉的女王和尼弗迦德的皇后。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命运。
就这样吧,特莉丝·梅利葛德愉快地想。这也是个好办法。这样希瑞就安全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她。他们会让她活下去。
画像终于挂好,仆人们撤走梯子,转身离去。
在那排长长的、蒙尘发黑的辛特拉贵族画像的末端,经过瑟尔宾、科拉姆和考伯特,经过达格拉德和罗格纳,在骄傲的卡兰瑟和忧郁的帕薇塔旁边,挂上了最后一幅画像。画像上是当朝君主,王室血统和王冠的继承人。
那是个金色头发、眼神悲伤的苗条女孩,穿着绿色袖子的白色长裙。
希瑞菈·菲欧娜·伊伦·雷安伦。
辛特拉的女王。尼弗迦德的皇后。
这是命运,菲丽芭·艾哈特看着迪杰斯特拉的双眼,心想。
可怜的孩子,迪杰斯特拉看着画像,心想。她大概以为这就是苦难和不幸的尽头了。可怜的孩子。
钟声在辛特拉鸣响,惊起一群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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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谈结束,和约签订后不久,”旅行者继续讲述,“诺维格瑞举行了庆典,而高潮部分是场盛大的阅兵式。仿佛是要迎合全新历史时代的开端一样,那天的天气很好。”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精灵用讽刺的语气问,“当时你就在现场?你也出席了那次阅兵式?”
“实际上,我到得有些迟了。”旅行者显然不是会在意些许嘲讽的人,“就像我说的,那天天气很好。在黎明时就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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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斯康格,德拉肯伯格要塞的指挥官,正焦急地用鞭子敲打着自己的靴子。直到不久前,他还是负责政治事务的副指挥官。
“动作快,”他催促刽子手们,“后面还有呢!你们在诺维格瑞可以随便庆祝,但在这儿可得干活。”
刽子手将绞索套上囚犯的脖子,随后用力一拉。瓦斯康格再次用鞭子敲着靴子。
“谁还有话要说?”他冷冷地问,“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自由万岁。”精灵卡尔布雷·爱普·戴阿雷德喊道。
“法庭对我有偏见。”强盗、抢劫犯和杀人犯奥雷斯特斯·考普斯说。
“见鬼去吧。”逃兵罗伯特·菲尔克说。
“告诉迪杰斯特拉大人,我很抱歉。”前任密探伦内普说道——他的罪名是受贿和诈骗。
“我没有……我没想过……”伊斯特万·伊加尔非的身体在木桩上摇晃。他是这座要塞的前任指挥官,因对囚犯做出明令禁止的过激举动而遭到免职,并在法庭上被判处死刑。
太阳像熔化的黄金,在要塞的围栏上方迸射出耀眼的光芒。绞架的木杆投下长长的影子。德拉肯伯格开始了全新的一天。美丽而阳光明媚的一天。
新时代的第一天。
瓦斯康格用鞭子敲打着靴子。他扬起手,然后放下。
刽子手踢开了犯人脚下的木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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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彻诺维格瑞。钟鸣越过商人住宅的复折式屋顶,一直传到最为狭窄和偏僻的街道上。烟火呼啸着飞上天空,鞭炮不断炸响。人群欢呼,大喊,将帽子扔向空中,挥舞手帕、围巾和旗帜。
“自由兵团万岁!”
“乌拉——!”
“荣耀归于佣兵!”
劳伦佐·摩拉向人群敬礼,又朝漂亮姑娘们送去飞吻。
“如果付我们酬劳的人能像欢呼的人群这么热情,”他抬高嗓门,想盖过周围的喧闹,“那我们就发财了!”
“可惜,”茱莉娅·艾巴特马克喉咙发紧,“弗龙蒂诺看不到这一幕……”
他们沿着主干道前行,茱莉娅·艾巴特马克,“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和劳伦佐·摩拉率领着身披节日盛装的自由兵团。他们每四人组成一排,坐骑的皮毛光滑闪亮,以有序的步伐齐头并进。自由佣兵的坐骑就像骑手一样,镇定而高傲,对人群的欢呼和叫喊毫不畏惧,面对飞来的硬币和鲜花,它们也只是用难以察觉的幅度轻轻摇摇头而已。
“佣兵万岁!”
“‘永别了’亚当·潘葛拉特万岁!小美猫万岁!”
茱莉娅悄悄拭去一滴眼泪,接住人群掷来的一束康乃馨。
“我根本想象不到……”她说,“我们赢了……可怜的弗龙蒂诺……”
“你太激动了,茱莉娅。”劳伦佐·摩拉笑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多愁善感。”
“哦,好吧。注意,自由兵团!向左……看齐!”
他们在马鞍上挺直脊背,将头转向看台,以及摆放在上面的普通座椅及王座。我能看到弗尔泰斯特,茱莉娅心想。留胡子的肯定是科德温的亨赛特。那个英俊的男人是亚甸的德马维……那个中年女人肯定是海德薇格王后……她身边的男孩是王太子拉多维德,遇害国王的儿子……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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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兵万岁!茱莉娅·艾巴特马克万岁!亚当·潘葛拉特万岁!劳伦佐·摩拉万岁!”
“纳塔利斯治安官万岁!”
“我们的君王万岁!弗尔泰斯特、德马维和亨赛特万岁!”
“迪杰斯特拉大人万岁!”有些人喊道。
“大主教阁下万岁!”人群中传来几个稀稀落落的声音,显然是收了钱来造势的。诺维格瑞大主教赛勒斯·恩格尔凯德·赫梅尔法特站起身,伸出双手祝福平民和士兵们,他那件长袍的下摆无可避免地挡住了海德薇格王后和年轻的拉多维德。
没人喊“拉多维德万岁”,被大主教臃肿的屁股挡住的王子心想。甚至没人看我一眼。没人向我母亲欢呼致敬。没人记得我可怜的父亲。即使是在今天,在战争胜利的日子,在他有充分理由被人怀念的这一天。毕竟,这场战争就是他被人刺杀的原因。
他感到有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温柔的目光——除了,在梦里。它是如此柔软,就像女人温暖双唇的碰触。他转过头去。他看到,菲丽芭·艾哈特深邃莫测的黑色双眼正盯着自己。
等等,王子转过头去,用心声说道。等一下。
没人预料到,更没人能猜到,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当时在摄政议会与迪杰斯特拉支配的王国里毫无根基与势力的男孩,最终会成为国王。而这位国王报复了所有当初侮辱过他和他母亲的人,并在历史上留下了“冷酷的拉多维德”的名号。
人群在欢呼。马蹄下的地面铺了层鲜花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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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莉娅?”
“什么事,亚当?”
“嫁给我。当我老婆吧。”
小美猫好一会儿没有回答,她惊讶得说不出话。人群在欢呼。诺维格瑞大主教满头是汗,大口喘息,活像一条巨型鲶鱼。他在看台上祝福市民、士兵、这座城市和这个世界。
“可你已经结婚了,亚当·潘葛拉特。”
“我们分居很久了。我会跟她离婚的。”
茱莉娅·艾巴特马克没有回答。她转过头去。
吃惊。
困惑。
但又非常高兴。尽管说不清为什么。
人群再次欢呼,掷出鲜花。烟火在屋顶爆散开来,迸射出人造的光芒。
而在喧嚣和烟雾中,诺维格瑞的钟声响起,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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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女人了,南尼克心想。她上战场时还是个孩子。回来时已经成了女人。自信。自知。平静。镇定。完全是个成年女人了。
她打赢了那场战争。她没让战争毁掉自己。
“黛博拉,”尤妮德轻声续道,“在玛伊纳的营地死于斑疹伤寒。普露恩溺死在雅鲁加河,她和伤员们坐的小船翻了。米尔菈死在精灵手里,那些松鼠党袭击了阿梅丽亚的医院……凯蒂……”
“告诉我,孩子。”南尼克轻声催促道。
“凯蒂,”尤妮德清了清嗓子,“在医院遇见一个负伤的尼弗迦德人。和约签订后,在交换俘虏时,她跟他去了尼弗迦德。”
“就像我常说的,”女祭司叹了口气,“爱情不分国界。爱若拉二世呢?”
“活着,”尤妮德连忙解释,“她在马里波。”
“她为什么不回来?”
见习女祭司垂下头。
“她不会回神殿了,嬷嬷。”她轻声道,“她去了医院,在米洛·范德贝克——那位半身人外科大夫——手下工作。她说她想照顾病患。这是她想要奉献一生的事业。请原谅她吧,嬷嬷。”
“原谅?”女祭司大声说道,“我为她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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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菲丽芭·艾哈特咬着牙说,“你在有国王出席的宴会上迟到了。活见鬼,西吉斯蒙德,你对规矩的厌恶众所周知,但你用不着在这种日子特意表现……”
“我有我的理由。”迪杰斯特拉的回答让海德薇格王后看了他一眼,让诺维格瑞大主教扬起了眉毛。他也看到了祭司维勒莫尔阴沉的表情,还有弗尔泰斯特王脸上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