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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灯的房间里,我看得到自己在玻璃窗上的映象——我张大了嘴。“不是!”
“很好。”
“我是透过玻璃窗,看到她被刺的。”
“很好。你知道是谁刺伤了她吗?”
我眯起眼睛,朝拉塞尔家的客厅看去——现在我在二楼,比一楼的客厅高了一点,但只能看到地板上那块印花地毯。我尽力踮起脚,伸长脖子。
还是看不到。
但就在这时,它突然冒出来了:搭在窗台上的一只手。
手指向上,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战壕里冒出一个士兵的脑袋。我望见几根手指在痉挛中拍打玻璃,在血迹中拉扯出细丝。
她还活着。
“女士?你知道是谁——”
但我已经扔掉电话,冲出门口,任猫在后面喵喵直叫。
33
角落里,那把伞缩手缩脚,靠墙而立,好像知道大祸临头,已经怕得要死。我握住弯曲的把手。木头在汗湿的掌心里又凉又滑。
救护车还没来,但我就在这里,离她不过几十步之遥。就在这几堵墙外,隔着两扇门,她曾经帮过我,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可现在,她的胸口插着尖刀。取得精神治疗医师执照的时候,我念过誓言:誓不造成伤害,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视他人利益高于自身利益。
简就在公园另一边,她的手在血泊中挣扎。
我推开门厅的门。
走过这扇门,等于走进深重的黑暗。我拉开插销,撑开伞面,感受到伞面绷紧时略微推开了一丝黑暗;伞撑开了,伞骨尖划在门厅两侧的墙壁上,像一只只银色的小爪子。
一。二。
我握住了门把手。
三。
我转动它。
四。
我站在门口,将冰凉的黄铜把手攥在掌心里。
我动弹不得。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好像很想钻进来——莉齐不也这么说过吗?外部世界,顶在门口,鼓起肌肉,重击着木门;我仿佛听得到它的呼吸,它的鼻息,它咬牙切齿的摩擦声。它会从我身上践踏而过,撕裂我,吞噬我。
我把头抵在门上,呼气。一,二,三,四。
街道犹如峡谷,又深又宽。太暴露了,毫无遮蔽。我永远也过不了这一关。
只有几步之遥。走过公园就到了。
走过公园。
我退出门厅,把雨伞拖在身后,又回到了厨房。还是从这儿走吧:洗碗机旁的边门直接通向小公园。这扇门是锁起来的,将近一年没开过,还被我用一只可回收垃圾桶挡住了,几个酒瓶像一排烂牙一样从盖子底下支出来。
我把垃圾桶推到旁边去——里面的玻璃酒瓶发出叮叮当当的磕碰声——扳动门锁。
万一门被风吹上怎么办?万一我走出去却回不来,怎么办?我瞥了一眼门壁,挂钩上挂着钥匙,我特意将它取下,放进睡袍口袋里。
我把撑开的伞挡在身前——我的秘密武器;我的剑,我的盾——把全身力气压在门把手上,转动。
推开。
空气迎面扑来,清新,凉爽。我闭起眼睛。
静谧。黑暗。
一。二。
三。
四。
我走到了门外。
34
根本没踩到第一级台阶。我踏空后,一只脚直接落在第二级台阶上,身体失去平衡,在暗夜里摇摇摆摆,伞在我身前晃来晃去。另一只脚摸索着往下踩,一连滑过几级台阶,小腿肚不断刮擦到台阶的尖角,就这样滑倒在草地上。
我拼命闭紧眼睛。脑袋擦过大伞弧形的顶面。它像一顶帐篷将我笼罩。
我蜷缩在伞下,伸出手臂沿着台阶摸索,上面,上面,再上面,手指一点一点蹭着往上摸,直到我能完全摸到最高的那级台阶。我睁开一条缝,向外瞄了一眼。边门大敞着,厨房里亮着金色的灯光。我尽力伸出手指,好像可以抓牢那灯光,将它拽向自己。
她在那一边,垂死挣扎。
我又把头靠在伞面里。四个黑格,四条白线。
撑在粗糙的砖石台阶上,我奋力支起身体,站起来,起来,起来。
我听见头顶上方有几根树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又勉强地吸入几丝寒冷的空气。我都忘记了,夜里的空气是这么凉。
就这样——一,二,三,四——我走起来了。脚步不稳,像个醉汉。我想起:我确实喝醉了。
一,二,三,四。
住院实习的第三年,我有一个小病人在癫痫手术后出现一系列难以解释的行为。摘除颞叶前,这个十岁的女孩非常快乐,但严重的癫痫很容易发作;摘除后,她开始疏远家人,完全忽视亲弟弟,就连父母的抚摸、触碰都会让她退缩。
一开始,她的老师怀疑她遭到虐待,但后来有人注意到:她对外人、以前不认识的人却变得非常热情——她会亲热地抱住医生,会拉起路人的手,还会像老朋友一样和女销售员热情地聊天。与此同时,她爱过的人们——曾经深爱的家人们——却被打入冷宫。
我们始终未能诊断出原因,但好歹得出了结论:选择性情感抽离。我不知道她此刻在哪里,但很想知道她现在的家庭生活怎么样。
就在我艰难地走进公园,去救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时,我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她是那样热情地对待陌生人,那样亲切地对待素昧平生的路人。
然而,就在我想起她的时候,伞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停了下来。
长椅。
就是那把椅子,公园里唯一的、木板条拼起来的老旧长椅,扶手上有花纹,椅背上有块小匾,写着所纪念的亡者的名字。以前,我会躲在家宅的最高处,俯瞰埃德和奥莉薇亚坐在这里;他在平板电脑上随意浏览,她用拇指翻动书页,然后他们会交换。“你喜欢你的儿童读物吗?”我后来这样问过他。
“除你武器。”他这样回答。那是《哈利·波特》中的咒语。
伞尖卡在长椅的木板缝里了。我轻轻地把它拨弄出来——然后突然想到,或者说,突然记起来:拉塞尔家没有直通公园的边门。除了沿街走正门进入,别无他法。
出门前,我没把路线捋清楚。
一,二,三,四。
我站在四分之一英亩大的公园的正中央,只用尼龙布和棉布当盔甲,妄想着跋涉到另一边的宅子里去拯救刚刚被刺了一刀的女人。
我听到夜风在呼号。我感觉到风在肺里盘旋,不怀好意地舔着嘴唇。
膝盖发软的时候,我依然在心里说:我可以做到,打起精神来;往前,往前,往前。一,二,三,四。
我颤颤巍巍地朝前跨出一步——很小很小的一步,但终究是迈出去了。我凝视自己的脚,小草从拖鞋的四面八方冒出来。以救死扶伤为己任。
深夜已用利爪攫住了我的心,越捏越紧。我会爆炸的。我就要爆炸了。
视他人利益高于自身利益。
简,我来了。我迫使另一只脚往前移动,整个身体在下沉,不断下沉。一,二,三,四。
警笛在远处哀鸣,仿佛守灵的哀悼者在哭泣。伞像一只碗,突然灌满了血红色的光亮。我尚未稳住自己,就转身面向那片嘈杂。
风声怒吼。顶灯刺目。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