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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了吧,距离我上次看到他——我是说,这么近,面对面地看到,而不是透过镜头。他长高了,下巴和脸颊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胡楂,但他仍是我心目中那种光彩夺目、无与伦比的好孩子。在年轻人中,我发现这类孩子仿佛自带神秘的光环。伊桑也有。

这个少年——确切地说是青年(为什么我想不起他的名字呢?)——用胳膊肘撑住弹簧门,招呼我进去。我注意到他的手,那双骨骼清秀、属于大提琴演奏家的手。我邋里邋遢,一副被人遗弃的惨样,但他仍然这样彬彬有礼地对待我。用莉齐奶奶的话说:他的父母没白养大他。我在想,他还认得我吗?依我看,我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我从他身边走过,进了咖啡店,记忆汹涌而来。以前,每当早上没空在家煮咖啡时,我就会顺路来这里买杯咖啡,每星期都会来几次。这家店的混合咖啡口味很苦——我猜现在依然如此——但我喜欢这里的氛围:有裂缝的镜子上,店员用白板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当日特价产品,台面上印着如奥林匹克标志般交错的杯印,扬声器里播放着经典老歌。“低调不造作的布景。”我第一次带埃德来这里时,他是这样评价的。

“你不能在同一个句子里反复用同义的两个词。”我对他说。

“那就保留‘不造作’吧。”

一点没变。医院的病房浮现在我脑海里,那间房让我感到压抑,但这里不一样——这是我熟悉的地方。眼睫毛快速颤动。我把视线移到叽叽喳喳的客人之上,抬眼去看收银台上方的菜单。现在一杯咖啡要2.95美元啦。比我上次来买的时候涨了五十美分。通货膨胀真烦。

雨伞降低,擦过我的脚踝。

很久没看到这么多东西了。很久没经历过这些了——感受到人类身体的暖意,听到几十年前的流行音乐,闻到这些研磨好的咖啡豆。整个场景仿佛在慢镜头里、在金色的灯光下缓缓地展现出来。我闭起眼睛,在那个片刻呼吸,回忆。

我记得,就像你轻松漫步那样,我也曾在这个世间行走。我记得,自己曾大步迈进这间咖啡店,穿着紧身的冬季大衣或一袭及膝的夏裙。我记得,自己如何和旁人擦身而过,笑吟吟地与他们交谈。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金色的光芒就淡去了。我分明呆立在一个昏暗的小屋里,紧挨着雨水涟涟的玻璃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那团红色的火焰站在西点柜边。是她,细细打量着玻璃柜里的丹麦酥。她抬起下巴,看到玻璃映出的自己,伸手捋顺头发。

我往前蹭了一点。我感觉得到,旁人在注视我——不是她,而是别的客人,她们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这个穿着睡袍,把张开的大伞挡在身前的女人。我在人群中、在噪声中蹭出一条道,极其缓慢地往柜台边凑。喋喋不休的絮语又响起来了,就像下沉时的水波涌来,倾覆在我身上。

她离我只有几步远了。再走一两步,我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她了。可以用手指揪住她的头发。拉扯。

就在那时,她稍稍扭转身体,一只手插进口袋,掏出那只大屏幕的iPhone。透过镜子的反照,我看到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巧地滑动,也看到她的脸庞被屏幕光照亮。我猜想她正在和阿里斯泰尔发信息交谈。

“你好?”店员在发问。

那个女人在手机上指指点点。

“你好?”

现在——我该做什么?——我清了清嗓子。“轮到你了。”我嘟囔了一句。

她停下来,朝我这里含糊地点点头。“哦。”她应了一声,就转身对柜台后面的服务生说道,“低脂拿铁,中杯。”

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瞅瞅镜子里的自己,贴在她后面,活像个妖怪,或是复仇天使?我是为她而来的。

“低脂拿铁,中杯。请问还要配什么点心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她的嘴——又小又薄,和简的完全不同。我的胸中泛起一小波愤怒的情绪,直冲脑门。“不用。”她耽搁了一秒才回答,接着露出一丝笑容,“不,还是不要了。”

我们身后传来椅腿吱吱嘎嘎刮擦地板的噪声。我朝后一看,有四个人正往门口走去。我转过身。

嘈杂声中,只听到服务生响亮地问道:“您的名字?”

那个女人和我在镜中四目相对。她耸起了肩膀。她收起了笑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停住了,就好像,你偏离山路径直飞向峡谷的一刹那。

她甚至都没有转身,没有移开视线,用同样响亮的声音回答:“简。”

简。

这个名字流连在我嘴边,还没等我回味过来,那个女人就原地转身,用刀子般的眼神瞪着我。

“看到你在这儿,我真是大吃一惊啊。”她的嗓音平淡无趣,和她的眼神一样。我觉得那眼神很锐利,很冷酷,很无情。我想向她指出一点:我独自一人走到这里,我自己都大吃一惊。但想归想,终究没说出口。

“我还以为你……有障碍。”她继续说道。话中带刺。

我摇摇头。她没再说什么。

我又清了清嗓子。我想问:她现在在哪里,你又是谁?各种各样的声音吵闹地围着我,脑中的声音也跟着瞎起哄。你是谁,她在哪里?

“你说什么?”

“你是谁?”说出来了。

“简。”回答我的不是她,那是店员的声音,从柜台后面飘过来,他拍了拍简的肩膀,“简的低脂拿铁好了。”

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监视着我,好像我会冷不丁出手打她似的。我是个备受尊重的心理学家,我可以这样对她说,就该这样向她郑重声明。而你是个撒谎精,还是个冒牌货。

“简?”店员耐心地叫了第三遍,“你的拿铁好了!”

她这才转过身去,拿好插在纸托里的咖啡杯。“你知道我是谁。”她对我说。

我又摇一次头。“我认识简。我和她面对面相处过。我看到她在她家里。”我的声音颤抖不已,但话说得很清楚。

“那是我家,你谁也没看到。”

“我看到了。”

“你没有。”那个女人说道。

“我——”

“我听说你是个酒鬼,还听说你嗑药成瘾。”她走起来了,绕着我,像母狮子那样。我跟着她转,慢慢地,想要跟上她的速度。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孩。身边那些客人的交谈都停止了,好安静;静得令人发指。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武田家的男孩,他还在咖啡店的角落里,在门边站着。

“你在偷窥我家,现在又跟踪我。”

我摇着头,慢慢地,愚蠢地,把头摇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

“这事必须就此了结。我们忍不下去了。也许你可以,但我们不行。”

“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轻声说道。

我们绕了一整圈。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或是什么东西。我这就报警。”她径直往外走,顺便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肩头。我在镜子里看着她走出去,灵巧地在咖啡桌间游走,仿佛绕开浮漂的鱼。

她拉开门时,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起,等她甩门出去,又叮当响了一次。

我站在那儿。店里悄然无声。我的目光沉到了伞面上。闭上双眼。外面的世界好像很想钻进来。我只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筋疲力尽。又是一场空,我白忙一通,什么新信息都没得到。

不过,她不是在向我辩解——无论如何,不只是辩解,她话里有话。

我认为,她是在央求我放过他们。

62

“福克斯医生?”

有人在我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手肘上。我转过身,眯着眼,睁开一道缝。

是武田家的男孩。

还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我闭起眼睛。

“你需要帮助吗?”

我需要帮助吗?我离家有几百米,穿着睡袍,摇摇晃晃,眼睛死活不敢睁开,就这样僵立在咖啡店正中央。是的。我需要帮助。我垂下头。

他的手用了一点劲,提议说:“我们这样走吧。”

他像是我的向导,拉着我走出咖啡店,我的伞在咖啡桌椅间乒乒乓乓碰了一路,好像盲人的手杖。周围又有了喧闹的话语声,一片嘈杂。

然后就是铃铛响,街上的气流迎面扑来,他的手扶住了我的后腰;他要轻推一把,我才能迈出门去。

外面的空气依然又冷又静——但毛毛雨已经停了。我知道他略微弯腰,想从我手中拿走雨伞,但我又把伞拽了回来。

他的手又放回到我的后腰。“我送你回家吧。”他说。

他一边走,一边紧紧拉住我的胳膊,那只手好像一条测血压的压力袖带。我猜想,他应该可以感受到我动脉的脉搏。多么奇特啊,他这样护送我走路,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老太婆。我想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庞。但我没有。

武田家的男孩依着我的步子走走停停;我们踩到了落叶。我听到有车嗖一声从左边驶过。头顶上,有一滴雨水从枝头坠落,落在我的头上、肩上。我在想,那个女人是不是也在这条人行道上,就走在我们前头?我想象着她扭过头,看到我们尾随其后。

这时:

“我父母跟我说过那件事。”他说道,“我真的非常遗憾。”我点点头,眼睛仍然紧闭着。我们继续往前走。

“你好久没出门了吧?”

我心想,令人惊讶的是,其实并没有很久;但我还是点点头。

“我们就快走到了。我已经看到你家家门了。”

我的心一暖。

膝盖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反应过来,应该是钩在臂弯里的他的雨伞。“对不起。”他说了一句。我想这不需要回应。

上一次和他讲话——是什么时候?万圣节,至少一年以前。没错:我们敲门,是他来应门的,埃德和我都穿着休闲服,奥莉薇亚扮成了消防车。他称赞了她那身装扮,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她的背包,祝我们万圣节快乐。真是个好孩子。

现在呢,十二个月后,他搀扶着我走在街边,我穿着睡袍,颤抖不已,紧闭双眼,把整个世界封锁在外。

真是个好孩子。

这让我想起了什么:

“你认识拉塞尔家的人吗?”我的声音有点嘶哑、颤抖,但还可以清楚地发问。

他愣了一下。也许听到我在讲话,他有点吃惊:“拉塞尔?”

这等于回答了我的问题,但我还想试试问到底:“对街那家。”

“哦。”他说,“新搬来……不。我妈妈一直说要正式拜访一下,但我想她还没去过。”

又扑了个空。

“到了。”他说着,动作轻柔地指引我向右转。

我把伞举起来,小心翼翼地眯起眼,看到自己站在栅栏门前,再上几级台阶就到家了。我开始哆嗦。

他又说道:“你家门开着。”

他说得对,没错:我可以径直看到亮着灯的起居室,像一颗醒目的金牙暴露在这栋小楼的正脸。伞在我手里晃动。我又闭起眼睛。

“是你留的门吗?”

我点头。

“那就好。”他扶着我的双肩,轻轻地推着我往前走。

“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扶着我的手抖动了一下;我忍不住睁开眼睛。

站在我俩面前的是伊桑,套着大一码的运动开衫,他的身形好像缩小了一号,在昏暗的日光里显得脸色苍白。眉毛上面冒了一颗痘。他塞在口袋里的手看起来很紧张。

我听到自己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武田家的男孩转身问我:“你们认识?”

“你在干什么?”伊桑又问了一遍,往前迈了一步,“你不该走出家门的。”

我心里说:你“母亲”可以把事情的缘由讲给你听。

“她没事吧?”他又问。

“我觉得还好。”武田家的男孩这样回答。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来了!他叫尼克。

我慢慢地移动视线,看看他,再看看他。他俩年纪相当,护送我回家的尼克已然有了青年的成熟风姿,宛如古典的大理石雕像;伊桑在他旁边反而像个孩子——鲁钝,瘦削,双肩窄小,眉头稀疏。他就是个孩子,我这样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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