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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北京、天津,我求签问卜所得到的解释,大都是关于复辟成功的乐观希望的。到了东北以后,我的迷信活动,就不再包含什么幻想和希望,而是充满了忧郁、悲哀,充满了阴森森的鬼气。
在长春我供的佛神和牌位,大概有这些角色:各种佛,天神地祇,关圣帝君,王爹爹王妈妈,神杆,满族历代祖先,清朝历代帝后,长白山天女,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历代帝王师,醇贤亲王侧福晋,醇亲王福晋,福神喜神财神贵神,太岁,灶神,四太妃。
我除了供祖宗,还杂七杂八地供了这些神与佛,我又看“佛学”和各种迷信书,看得入了迷。自从在书上看了什么六道轮回,说一切生物都有佛性,前世有德的升天,作了孽的变畜生变饿鬼,我紧张起来了。我生怕来世变畜生,又担心我吃的肉是死去亲人变的。我念起经来了。原先是每天早晚念,后来每顿饭都要念一遍“往生咒”,给吃的肉主超生。开头是我自己默默地念,后来我索性在饭前,让同吃的人先出去,我一个人嘟嘟囔囔念完,再让他们进来吃,以后他们每逢吃饭,都自动地先在外面等着我嘟囔完了再进来。有一次,在空袭警报中,我在同德殿的地下防空洞里吃饭,我念了咒还不算,还把要吃的一个鸡蛋拿起来,对它磕三个头,才敢把这个“佛性”吃进肚去。这时,我索性吃起了素,除鸡蛋外,荤的一概不动。厨房里的苍蝇也不许打,只许向外轰。所以厨房里常可以听见轰苍蝇的战斗的闹声,当然是无济于事。如果菜里发现苍蝇腿,还要罚钱。但我也知道苍蝇是会带病菌传染病的。苍蝇落过的饭菜,我就不吃,如果在我的嘴唇上落一下,我就拿酒精棉花擦一下——我身上总带着一个盛酒精药棉的小铁盒。
越看“佛书”越迷,有时做起梦来,游了地狱,就越发相信。有一次,因为从书上看到,念经多日之后,佛就会来,还要吃东西。我便布置出一间屋子,预备了东西。我念过经之后,对众人们宣布道:佛来了!我跪着爬进屋去。当然里面是空的,但连我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了,战战兢兢地向空气磕起头来。
我家里的人叫我弄得也都是神神癫癫的,有时我还给他们讲课。于是家中终日佛声四起,木鱼铜磬响声不绝,像居身于和尚庙里一样。
与念经同时,我还自己给自己问卜算卦。算起来没完,不得上吉之卦,誓不罢休。避凶趋吉,几乎成了支配我一举一动的中心思想。弄得行路穿衣吃饭,脑子里也是想着哪样吉,哪样不吉。至于吉凶的标准,并无一定,不过见景生情,临时自定,然后有趋有避。比如走路时,前面有个砖头,心里便规定道:“从左面走过去,吉祥,从右边,不吉祥。”于是从左面走过去。什么迈门槛用左腿右腿,夹菜是先夹白先夹绿,真是无穷无尽。婉容也随我入了迷,她给自己规定,对于认为不吉的,就眨巴眨巴眼,或是吐口唾沫。后来弄成了习惯,时常无缘无故地眨巴一阵眼,或者是嘴里“啐啐啐”连着出声,就像患了精神病似的。这一家子,就这样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