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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又</b>
单就处世而言,热情的不足倒不足为虑。相比之下,更危险的显然是冷淡的缺乏。
<b>恒产</b>
所谓无恒产者即无恒心者已属两千年前的老皇历。而在今天,似乎有恒产者倒是无恒心者。
<b>他们</b>
我对他们夫妻没有爱便相抱生活委实感到惊讶。而他们则对一对恋人的相抱而死惊讶不已,却是不知何故。
<b>作家所生之语</b>
“振っている”、“高等遊民”、“露悪家”、“月並み”<a href="#m56"><sup>[56]</sup></a>等语言在文坛使用开来始自夏目先生。这种作家所生之语在夏目先生之后也并非没有。久米正雄<a href="#m57"><sup>[57]</sup></a>君所生“微苦笑”、“強気弱気”等即其典型。另外“等、等、等”写法乃宇野浩二<a href="#m58"><sup>[58]</sup></a>所生。我们并不总是有意脱帽。而是在有意视对方为敌、为怪、为犬时不由得摘下帽去。责骂某作家的文章中出现该作家所创语汇也未必属于偶然。
<b>幼儿</b>
我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爱幼小的孩子的呢?原因的一半至少在于无须担心为幼儿所欺。
<b>又</b>
我们坦然公开我们的愚而不以为耻的场合,仅仅限于对幼儿或对猫狗之时。
<b>池大雅<a href="#m59"><sup>[59]</sup></a></b>
“大雅不拘小节,疏于世情。迎娶玉澜为妻时竟不晓房事,其为人由此可见一斑。”
“大雅娶妻而不知夫妇之道——此等似乎不食人间烟火之事若说有趣也就有趣,而若说其愚蠢得丝毫不懂常识大概也未尝不可。”
上述引文表明,相信这种传说的人至今仍残存于艺术家和美术史家中间。大雅迎娶玉澜时或许没有交合。但若据此相信大雅不懂交合之事,那么恐怕是因为他本人性欲太强了,故而确信不可能知晓其事而不实施。
<b>荻生徂徕<a href="#m60"><sup>[60]</sup></a></b>
荻生徂徕以嚼炒豆骂古人为快。嚼炒豆我相信是出于节俭;至于为何骂古人则全然不解。不过今天想来,骂古人确比骂今人万无一失。
<b>小枫树</b>
哪怕稍稍手扶树干,小枫树都会让树梢密集的叶片像神经一样颤抖不止。植物这东西是何等令人惧怵。
<b>蟾蜍</b>
最美丽的粉红色确是蟾蜍舌头的颜色。
<b>乌鸦</b>
我曾在一个雪霁薄暮时分看过落在邻居房顶上的深蓝色的乌鸦。
<b>作家</b>
做文章必不可少的首先是创作热情,燃烧创作热情必不可少的首推一定程度的健康。轻视瑞典式体操、菜食主义、复方淀粉酶等并非意欲舞文弄墨之人的取向。
<b>又</b>
志在舞文弄墨者无论是怎样的城里人,其灵魂深处都必须有一个乡巴佬。
<b>又</b>
意欲作文而又为自身羞愧乃是一种罪恶。为自身羞愧的心田上不可能生出任何创作性的嫩芽。
<b>又</b>
蜈蚣:用脚走一下试试!
蝴蝶:哼,用翅膀飞一下看看!
<b>又</b>
气韵乃作家的后脑勺。作家自身无从看见。若勉为其难,唯有折断颈骨了事。
<b>又</b>
批评家:你就只能写上班人的生活。
作家:难道有什么都能写的人不成?
<b>又</b>
所有古之天才都把帽子挂在我等凡夫手无法触及的壁钉上。当然,并非没有垫脚台。
<b>又</b>
然而唯独那垫脚台不知滚去了哪家旧道具商店。
<b>又</b>
所有作家一方面都具有木匠师傅的面孔,但这并非耻辱;所有木匠师傅一方面也都具有作家的面孔。
<b>又</b>
另一方面,所有作家又都在开店。什么,我不卖作品?唔,那是没人买的时候,或不卖也未尝不可的时候。
<b>又</b>
演员和歌手的幸福在于他们的不留作品——有时我这样认为。
[以下为遗作]
<b>辩护</b>
为自己辩护比为他人辩护困难。不信请看律师。
<b>女人</b>
健全的理性发出命令:“勿近女人!”
健全的本能则发出相反的命令:“勿避女人!”
<b>又</b>
对我们男人来说,女人恰恰是人生本身,即万恶之源。
<b>理性</b>
我对伏尔泰<a href="#m61"><sup>[61]</sup></a>表示轻蔑。假若始终贯穿以理性,那么我们必须对我们的存在诉诸满腔的诅咒。可是陶醉于世界性赞美的Candide<a href="#m62"><sup>[62]</sup></a>《老实人》的作者的幸福呢?!
<b>自然</b>
我所以热爱自然,原因之一是自然至少不像我们人类这样嫉妒和欺诈。
<b>处世术</b>
最聪明的处世术是:既对社会陋习投以白眼,又与其同流合污。
<b>女人崇拜</b>
崇拜“永远的女性”的歌德的确是幸福者之一。但鄙视母雅狐<a href="#m63"><sup>[63]</sup></a>的斯威夫特并未发狂而死。这是对女性的诅咒?抑或对理性的诋毁?
<b>理性</b>
一言以蔽之,理性告诉我们的是理性的无力。
<b>命运</b>
命运比偶然具有必然性。“命运在性格中”这句话绝非可以等闲视之。
<b>教授</b>
借用医家之语,既讲授文艺,就应临床才是道理。然而他们至今仍未触摸过人生的脉搏。尤其他们之中有的人声称精通英德文学,但对孕育他们的祖国的文艺则不甚了了。
<b>智德合一</b>
我们甚至不知晓我们本身,何况将我们所知之事付诸实施更是谈何容易!写出《智慧与命运》的梅特林克亦不知智慧与命运为何物。
<b>艺术</b>
最困难的艺术是自由地打发人生。当然,“自由地”未必意味着厚颜无耻。
<b>自由思想家</b>
自由思想家的弱点在于其为自由思想家。他终究不能像狂热信徒那样进行恶战。
<b>宿命</b>
宿命也许是后悔之子,或后悔是宿命之子亦未可知。
<b>他的幸福</b>
他的幸福依存于他自身的无教养,其不幸亦如此。啊,这是何等令人怅惘!
<b>小说家</b>
最好的小说家乃是“精通世故的诗人”。
<b>语汇</b>
所有语汇都必如钱币具有正反两面。例如“敏感”的另一面无非“怯懦”。
<b>某物质主义者的信条</b>
“我不相信神,但相信神经。”
<b>傻子</b>
傻子总是以为自己以外之人统统是傻子。
<b>处世才能</b>
毕竟,“憎恶”是处世才能之一。
<b>忏悔</b>
古人在神面前忏悔。今人在社会面前忏悔。这样,除去傻子和恶棍,也许任何人都无法在不忏悔的情况下忍受俗世之苦。
<b>又</b>
但无论哪种忏悔,可信性都自当别论。
<b>《新生》<a href="#m64"><sup>[64]</sup></a>读后</b>
果真“新生”了不成?
<b>托尔斯泰</b>
读罢宾可夫<a href="#m65"><sup>[65]</sup></a>的托尔斯泰传,发觉托尔斯泰的《我的忏悔》和《我的宗教》显然是谎言。然而没有比持续述说谎言的托尔斯泰那颗心更令人不忍的了。他的谎言远比我辈的真实更为鲜血淋漓。
<b>两个悲剧</b>
斯特林堡的悲剧是《随意观览》的悲剧。但不幸的是托尔斯泰的悲剧不是《随意观览》。故后者比前者更加以悲剧告终。
<b>斯特林堡</b>
他无所不知,并且毫不顾忌地言无不尽。毫不顾忌地?不,恐怕也像我们这样多少有所算计吧。
<b>又</b>
斯特林堡在《传说》中说他做过死是否痛苦的实验。但这种实验并非儿戏。他也是“想死而未能死成”的人之一。
<b>某理想主义者</b>
他对自己本身是现实主义者这点丝毫不存怀疑。然而这终究是理想化了的他本身。
<b>恐怖</b>
使我们拿起武器的通常是对敌手的恐怖,并且往往是对凭空想象的敌手的恐怖。
<b>我们</b>
我们无一不为我们本身羞愧,同时对他们惧之畏之。可是谁都不坦率述说这一事实。
<b>恋爱</b>
恋爱不过是披以诗的外衣的性欲。至少不披以诗的外衣的性欲不值得称之为恋爱。
<b>某老手</b>
他不愧为老手。甚至恋爱都鲜乎其有,除非爆出丑闻。
<b>自杀</b>
人皆共通的唯一情感是对死的恐怖。道德上对自杀评价不高,恐并非出于偶然。
<b>又</b>
蒙田对自杀的辩护含有不少真理成分。未自杀的人并非不自杀,而是不能自杀。
<b>又</b>
想死什么时候都死得成嘛!
那么试试看!
<b>革命</b>
革命加革命。那样,我们就可以比今天更合理地咀嚼人间苦果。
<b>死</b>
梅因朗德<a href="#m66"><sup>[66]</sup></a>颇为精确地叙述过死的魅力。实际上我们也因某种契机感受到死的魅力,最后都很难逃往圈外,如绕着同心圆旋转一样一步步向死逼近。
<b>“伊吕波”短歌<a href="#m67"><sup>[67]</sup></a></b>
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思想,或许仅是“伊吕波”短歌而已。
<b>命运</b>
遗传、境遇、偶然——主宰我们命运的不外乎此三者。沾沾自喜者只管自喜就是,但就别人说三道四则属多管闲事。
<b>嘲讽者</b>
嘲讽他人者同时亦怕遭人嘲讽。
<b>某日本人的话</b>
给我以瑞士。否则,给我以言论自由。
<b>像人,再像人……</b>
像人、过于像人那样的人,十之八九确像动物。
<b>某才子</b>
他相信自己即使成为恶棍也不会成为傻瓜。然而数年过后,不仅同恶棍全然无缘,反而一直是傻瓜。
<b>希腊人</b>
将复仇之神置于宙斯之上的希腊人哟,你们已洞察一切!
<b>又</b>
而同时又显示我们人类的进步是何等迟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