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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大院子的确是一个大院子,老远望去,白墙黑瓦一座四合院的大院子,一道朝门是下马的地方,一坡梯子上去才是八字大朝门,大朝门上挂了一块金灿灿的金匾,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官员送的。有人存心挖苦罗大老爷,说是他发了财以后花了好些银子,在省上去买来的。大朝门进去是一个大敞厅,再进去是大石坝,两旁是厢房和客房,再上几步石梯于是正屋外的宽廊,然后才是堂屋和左右正房。正房东西都被一个大花园包着。后花园里,水池假山,楼台亭阁,游廊花厅,一应俱全。还有一座别致的读书楼,雅号叫“小雅楼”。罗大老爷年轻的时候,只知道在码头上呼幺喝六,掌红吃黑,却实在没有读多少书。他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专门修了这座花园和读书楼,还托人去省城买些线装古书和成箱成架的《万有文库》和《古今图书集成》《资治通鉴》之类的大部头书来,还买来一些假古董摆上,把小雅楼装点得果然文雅起来。可是罗大老爷却老忙着在正房那半明半暗的鸦片烟床上抽鸦片烟和算计别人,很少有工夫到小雅楼上来发挥雅兴。于是罗大少爷乐得在小雅楼上称孤道寡,干些吃喝嫖赌的勾当。于是大家名副其实地叫那座楼为“逍遥楼”,是大少爷过逍遥日子的地方。

罗家大院子虽说很大,除开围着这座大院子簇拥着许多矮屋和棚子,住着罗家的许多“佃客”外,中间大院子从大朝门走出去,一直走到正房和后花园,却冷清清地见不到几个人。因为罗家的人丁实在不算兴旺,罗大老爷是一脉单传的独根苗,可是传到他的头上,却有传不下去的危险。他的正房太太不仅没有给他生一个大少爷,连小姐毛毛也不见一根。外边有人说,天上不落,地上不生,他罗大老爷不能给他的太太施下甘霖泽沛,怎么能生出苗苗来。罗大老爷为这事出门上省城找名医看过,听说很花了一些银子,但是大太太还是不生。

正当外人在幸灾乐祸地骂,说罗大老爷的祖上的德薄,自己又干尽缺德事,活该断子绝孙、灭掉香火的时候,罗大老爷却从远方接进来一个偏房太太。在这个偏房太太的肚子里,得到了传宗接代的转机,这个偏房太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时他已经快五十岁了,还不算晚。想得罗家财产的罗家远房的子侄辈,在外边造谣,说这个远方的女子是在黑夜里偷偷被抬进公馆里来,糊里糊涂地和一个陌生男子睡了觉,才生下这个宝贝儿子的。谣言说这是罗大老爷精心设计的,早已准备好一个专门放种子的男子汉,叫才从远方接进门来的偏房太太和这个男子睡了一觉,才养下这个传宗接代的小少爷来的。这种关于罗家是不是纯种的糊涂账,就是把家谱学家请来,也是永远查不清楚的,谁还耐烦去深究?反正在罗家大院子里的正房里,一个男娃娃呱呱坠地了,这是铁的事实,谁也无法否认。从此罗家的香火承接有人了。罗大老爷晚年得子,不用说有多高兴。他花大钱去给送子观音穿了金身,用这个慷慨行为来证明这个娃娃的确是他罗家的纯种。但是生了儿子的这个偏房太太却并没有被提为正房太太。生下来的男娃娃只能叫正房太太做妈,真正的亲生妈妈却只能叫姨妈。并且不准偏房的姨妈去亲近这个娃娃,不准去认自己亲生儿子,据说这是从古以来皇帝老儿定下的规矩。

这个宝贝疙瘩少爷像太子一样被宠爱着。他打一个喷嚏,也吓得一家人惶恐不安,又是请医生,又是请神,又是烧香许愿。该上学了,除开专门请一个老夫子在家里后花园的小雅楼上设馆教授外,还专门找了两个“相公”来陪读。这两个“相公”一直陪着这位大少爷到省城去读中学,后来又陪着他进一个有钱就能进的“野鸡”大学。这两位相公当然也陪着少爷花钱。他两个吃喝嫖赌,样样都精,出个花钱的馊主意,的确在行。他们读得不耐烦了,又把这一套搬回逍遥楼上来,而那两位伴读的相公,便成了两个很听大少爷使唤的师爷,专门给大少爷打烂条的狗头军师。罗大老爷已经老了,除开抽鸦片烟,苟延残命,已经没有事情好做,一家的财权慢慢地都落进儿子的手中去了。他看到儿子这么“败家好似浪淘沙”,花钱像流水,也只有叹气的份了。生他的母亲因为是偏房,靠她生了这个罗家的命根子,才算在这个家庭里有活下去的一席之地,她哪里还敢说什么?她连认亲生儿子都不敢认呢。她想劝儿子归正道,也无能为力。她经受够了人世的颠簸,也一切都看淡了,只管自己关在大院子里的几间僻静小屋里,供上观音菩萨,吃素念经,修积来世。

“罗丧德”——这是大家背后叫罗大少爷的绰号——听说场上来了一个唱小曲的标致姑娘,不待那两个相公的撺掇,就带着两个狗头军师和一帮狐朋狗友,撵到场上来,在茗香茶园专门包了最好的几张桌子。他们不管天晴落雨都来,简直着了迷。专场也包过,花酒也好好坏坏地吃过两回。每次有铁柱和张老板护卫着,他也还不敢对盼盼胡来。后来那两个狗头军师给罗大少爷出了一个坏主意,要包盼盼到罗家大院子的后花园逍遥楼上去唱堂会。那最坏的一个师爷附在罗大少爷的耳边说:

“只要能到逍遥楼,几杯花酒一灌,少爷不就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吗?只要过一个夜,她就好歹都服帖了。”

罗大少爷一听,简直像火酒烧心,立马叫师爷去办。这就是张老板急着催铁柱带盼盼快走的缘由。后来罗大少爷听说盼盼许给了茶馆的跑堂茶倌,更是着急。狗头军师劝他:“只要她还没有过门,她还是黄花闺女,就好办,这块肥肉还搁在你少爷的嘴边,张嘴就吃得到的。”于是烂师爷来找张老板和铁柱,说是罗家老太太在家吃斋念佛,慈悲得很,很想听听盼盼的清唱,白天去,下半天就回来。

张老板在这个码头混了几十年,哪个少爷、哪个光棍是什么德性,还不清楚?他料定这个狗头军师没有安好心,说的是白天去,下午回来,但是一到了逍遥楼,谁奈何得了他们。张老板在口里一边应着,等狗头军师一走,便和铁柱商量:

“看来事情等不到开春给大毛和盼盼办喜事了。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还是快出去混几个月吧。大毛也一起去,翻过年,人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把喜事一办,就好说了。”

铁柱和盼盼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没有想到从横道里忽然杀出这个恶虎星来,不出去躲避,是要伤人的。盼盼也顾不得害羞,极力拉大毛和他们一同出去。有了大毛,天南海北,走刀山,下火海,她都愿跟大毛去。

大毛不待爸爸嘱咐,就一口应承,有了他在,就有盼盼在,他要待铁柱像亲老子一样。

说走就走,当天下午就偷偷从场后小路动身走。当晚歇在隔二十几里路的一个小场上。第二天一早,又匆匆忙忙地上路。

他们都庆幸到底逃出了虎口。

15

铁柱、盼盼和大毛正在山路上赶路,到了一个垭口。在垭口的一个小棚棚里,钻出几个既不像土匪也不像团防兵,或者说既像土匪又像团防兵的烂兵来。

“站住!”一个烂兵端起枪,对着他们三个人。

在山区里走路,碰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多得很。可以说是五里一关,十里一卡,只要有个紧要的关口,就能遇到这样的人物。不是扰乱本地治安的土匪,便是维持本地治安的团防。其实他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时候该扮成土匪,什么时候该扮成团防,自有他们办事的讲究。至于老百姓,根本分不清他们是匪是官,也不用分清他们是匪是官,凡是遇到这种场合,规规矩矩交纳买路钱就是了。

铁柱在这山区闯荡了十几年,早见惯了。他毫不畏惧地走上前去,很有礼貌地拿了两句“言语”:“在下是走江湖卖艺的,哥子们高抬贵手吧。”接着铁柱送一块银元到那个烂兵的手里去。

这算是一个闯江湖的流浪艺人能够交纳的最高额的买路钱了,想来是会让他们过关的。可是很怪,这个烂兵用手一挡,不收这一块银元,却一本正经地说:“少来!”

怎么的,有钱也买不到路了?铁柱心里正奇怪,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草棚里钻出来,盯着铁柱和盼盼,看了一眼,忽然装腔作势地说:

“我们不是收买路钱的,我们是奉命来查缉走私鸦片烟的。检查!”

接着两三个烂兵围了过来,把铁柱背上的背篼放下来,把大毛背的包袱卷卸下来,胡乱翻看。铁柱的心落下了地,检查走私鸦片的,这和他们沾不上边。他满不在乎地让他们翻看,一面招呼盼盼过来,准备检查完了就赶路。

那个在翻铁柱背篼的烂兵,忽然从背篼底拿起一包纸包的东西来,交给了那个师爷。师爷拿起来闻了一下,笑一笑,问铁柱:“这是啥子?”

铁柱看了一下,奇怪,他的背篼里除开他和盼盼的破衣烂衫,就是盼盼上台演唱时用的几件行头和小鼓、弹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怎么忽然钻出这么一个纸包来?

“我不晓得。”铁柱回答。

“从你的背篼里抄出来的,你哪能不晓得?打开来看看。”师爷命令那个烂兵。

烂兵把用纸包得严严的纸包一层一层打开。啊,是一包鸦片烟土。铁柱、盼盼和大毛都看得呆了。

那师爷更是装样子地问:“噢,你倒装得怪像,你说,这是啥子?”

“我哪里会有烟土?”铁柱申辩。真是的,铁柱把吃饭的钱全凑出来,恐怕还买不到一两烟土呢,不要说这么大一块烟土了。

他明白这是那个烂兵在使坏,栽他的赃。他愤愤地望着那个烂兵:“你们莫冤枉好人。”

“你明明看到我从你的背篼里抄出来的,你还想赖账?”那个烂兵振振有词地说。

这真叫有理说不清。铁柱才转过身去招呼盼盼走过来的那一眨眼工夫,不知道怎么的,就从他的背篼里抄出这个纸包来。

“好人坏人,我管不着,我们奉命查缉鸦片,从你的背篼里查出一包烟土来了,好坏你们要跟我们去走一趟。”师爷冷冷地说。

“到哪里也要讲理。”铁柱说。

“有你讲理的地方,你放心。”师爷接着命令那几个烂兵,“给我押起走!”

一路上铁柱在盘算,为什么要给他们三个人栽赃?这到底是把他们押到哪里去?干什么?他忽然觉得这个师爷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是平时他见到的师爷多得很,一时记不起来了。

他们走了一程又一程。铁柱问:“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把我们押到哪里去?”

“到你们讲理的地方去。”那师爷还是那么一句话。

“啊,罗家大院子。”大毛吃惊地指一指前面黑魆魆的一片大瓦屋院子说,“咋个把我们押回罗家湾来了?”

大毛的这一句话,像一颗火星点亮了铁柱的心。明白了,这明明是中了奸计,把他们押回到他们想逃脱的虎口里来了。不行,他们不能去。他抗议地叫:

“你们为啥子把我们押到罗家大院子?那里不是衙门呀。”

“嘿,衙门是人开的,罗大老爷要开个衙门,那里就是衙门了。走,给我押起走,”师爷露出凶相来。

他们三个人被连推带拉,到了罗家大院子的后花园门口,有两个提着手枪的马弁出来迎接。师爷带笑不笑地说:“捉到了。”

一个提枪的人在师爷的耳朵边叽咕几句。师爷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对铁柱说:

“其实也没有啥子大不了的事,罗大少爷想请你们盼盼到公馆来唱堂会,你们偷跑了,所以派我们去请你们回来。只要你们答应进去,叫盼盼清唱一回,大少爷用银元给你们铺路,送你们出来。”

铁柱没有等这个师爷说完,就一口谢绝:“我们不唱堂会,我们只在茶馆里卖艺,你们大少爷想听,到茗香茶园里来吧。”

“都到了公馆花园门口,哪能不进去唱一回?”提着枪的那个马弁说。

“我死了也不唱。”盼盼更是坚决。大毛也附和:“走,盼盼,我们回去。”拉起盼盼想走。

可是他们被团团围住了,拉扯起来。那个师爷在发号令:

“敬酒不吃吃罚酒。文请不动,好,武请!把盼盼拉进去!”

两个马弁拉住盼盼就往大门里拖。铁柱像发疯一样地大叫:“青光大白天,你们抢人呀!”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力气,他两手一撑,就把扭住他两只手的两个烂兵推倒了,三脚两步,扑向前去,把盼盼拉了出来,他大叫:

“走,我们卖艺不卖身,看你们青光大白天抢人!”

那师爷也大叫:“你说抢人,就是抢人!给我拦住。”

几个马弁上前,把他们三个围住,动手抓盼盼。大毛真发了疯,他使出毛力气来,几拳几脚,把两三个围过来的马弁打倒了,铁柱也和两个马弁对打起来。盼盼却被师爷拉住往大门里拖,盼盼死死地用脚蹬在地上不走,哭着喊:“爸爸,我不去,救人啦,抢人啦……”

“盼盼,盼盼!”大毛想冲过来救盼盼,却被一个马弁用枪托子在大毛的头上敲了一下。大毛的眼睛一花,头嗡嗡地响,倒在地上了。

“大毛哥,大毛哥!”盼盼拼命扑到大毛的身上,死死抓住大毛的手不放。大毛睁开眼,看到盼盼满脸泪水,他想挣扎起来,却动不了。

铁柱到底年岁大一些,打不过两个马弁,两手被死死扭在背上,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还是他的,大声地叫:“盼盼,我的盼盼……”

师爷和一个马弁像提一只小鸡一般,高高提起盼盼往里走,盼盼的脚落不到地,只有乱蹬乱踢,可是师爷还是提着盼盼的手不放。盼盼急了,用嘴一下咬住师爷的手,师爷哎哟一声,手上出血了。师爷恨恨地说:

“哼,这小家伙怪烈性的,要不是看在大少爷的份上,怕划破了你的脸盘子,我要狠狠扇你两耳巴子。给我提进去,送逍遥楼。”两个马弁不管盼盼怎么乱踢乱咬,提起盼盼进了后花园的后门。盼盼挣扎不脱,只能回过头哭着喊:

“爸爸,大毛哥,你们走吧,我死也不干的……”

盼盼的哭声隐没在花园的曲径里了。

盼盼既然已经到手,马弁们把铁柱和大毛丢在一边就跑了进去,把花园后门关了起来。铁柱扑了上去,拼命拍打木门:“盼盼,我的盼盼呀……”

大毛却还躺在那里,起不来,流着眼泪朝花园里叫:“盼盼,盼盼呀……”

住在花园后门口附近的佃户,听到大少爷又在抢女人到逍遥楼去寻欢作乐,都不敢出来看。等后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才有三个两个好心人出来,看到气得快疯了的铁柱,还在徒劳地拍打后门,又哭又喊,好心人就劝他说:

“别的法子没有了,回到场上去告他龟儿子的状,看还有一点王法没有。”

可是铁柱一点也听不进去,他不能离开盼盼,哪怕一天半天,一时三刻,也不能离开。但是一堵高墙把他们父女隔断了,真是喊人人无声,喊天天不应呀。

铁柱去把大毛从地上扶了起来,大毛也是失魂丧魄一般,望着后花园,口里喊着盼盼。他们两个互相扶持着,就在后花园墙下走过来、走过去,喊着盼盼,直到天黑,却没有办法进到后花园里去。晚上还听到他们像在喊魂一样地喊着:

“盼盼,盼盼……”

16

盼盼被两个马弁架着,一直送到逍遥楼上去。盼盼挣扎无力,只有痛哭,声嘶力竭地呼喊:“爸爸,爸爸,大毛哥呀……”

当盼盼被架上楼的时候,在楼门口有一个看来有三十来岁的女人,迎了出来,一面扶着盼盼,一面开口呵斥那两个马弁:

“你们又在哪里活造孽,把哪家的良家闺女拉来了?造孽呀,天杀的!”

盼盼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女人,看她那么同情地扶着自己,并且开口斥骂架自己上楼的马弁,样子也怪和气的,好像和那些恶人不是一路的。

这个女人扶着盼盼,劝她上楼去:“妹子,到了这种地方,也说不得了。先上来歇口气,再想办法。”盼盼没有拒绝这个女人,由她扶上了逍遥楼。盼盼疑惑地望着她,问她:“你是啥子人?”

“跟你一样,也是被这家造孽的大少爷骗了来的,在这里落了难。我姓张,你就叫我张姐姐吧。”

盼盼没有想到在这个魔窟里遇到了一个和自己同一命运并且表示同情自己的女人。她原本想到的是一进公馆,就死拼死闹,准备着或跳楼,或上吊,或服毒自杀,也要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绝没有幻想要活着跳出这个火坑。现在遇到了这样一个怀着好意的女人,也许她可以帮助她跳出这个火坑吧。但是她自己为什么不想办法跳出去呢?盼盼问这个张姐姐:

“你为啥不想办法出去呢?”

“唉,我是远方的人,受了他们的骗,走州过县,老远地到这山里来。我无亲无故,往哪里走?走出门去东南西北都摸不清,咋个走?我在这里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混了十几年了。”这个张姐姐说得真可怜,她说了后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盼盼想,她自己的情况和这位张姐姐不同,有亲爸爸,有场上茗香茶园的张公公,更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大毛在外边等着,只要逃得出去,一切都好了。于是她对张姐姐说了,她有爸爸,有定了亲的大毛哥,她要求张姐姐:“我要设法逃出去,你能帮助我吗?”

“那好呀。我帮助你,不过要耐心等机会,不要着急,并且还要对这家的大少爷应付一下子才好。”张姐姐说的话,盼盼都听进去了。她想只要能设法逃出去,要她应付一下也值得。果然,张姐姐下楼去端一盆水进来,要盼盼梳洗一下,把刚才扯乱了的头发梳理好,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干净,衣服也扯伸展,于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在大镜子里活灵活现。张姐姐都情不自禁摸盼盼一把:“怪不得大少爷死活要弄你进来,真是天仙下了凡呀。”

中午,一个马弁端饭菜上来,在张姐姐的劝说之下,盼盼也吃了。张姐姐说:“吃得饱饱的,精神养得足足的,好走路呀。”她说得有道理。

盼盼在楼上度日如年,老催问张姐姐什么时候能出去。张姐姐说得有条有理:

“你想想,大白天,楼下守着两个马弁,咋个走得脱?总要等到晚上,天黑尽了,我去把马弁支开了,才好带你从后门出去。在出去以前,千万不要露了马脚,这家大少爷上楼来看你,你也要勉强应付他,叫他不防备你。”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但是这半天好比半年,怎么过?特别是她在楼上忽然听到了后门外的小山坡上传来了爸爸和大毛哥的哭着喊她的声音:“盼盼,盼盼,我的盼儿呀……”她心如刀绞了。

她想在窗口也喊她的爸爸和大毛哥,可是被张姐姐阻挡了:“你要一应声,他们就会把你看守得更紧,晚上怎么走得脱?”

盼盼想,这话也有道理,只好忍住,可是爸爸和大毛哥的声音从远远的山坡传进来,她心疼得不住掉眼泪,只好心里喊着:

“爸爸、大毛哥,莫着急,今晚上我就出来了,等到我。”

“看你,看你,一脸的眼泪鼻涕,如果是大少爷上楼来看你,这样子岂不叫他疑心?”

盼盼只好把眼泪和鼻涕擦干净,叫眼泪往自己肚子里流。

心里念着:“爸爸,大毛哥……”

张姐姐带盼盼在这个逍遥楼上看一看,有一个敞轩十分明亮,敞轩外面有带座位的栏杆,栏杆下是一个堆有假石山的水池子,水池子外边便是各色的花草树木,弯弯拐拐的小路,穿过一道道的圆门、方门,花瓶形、梅花形的小门,十分幽雅。在楼的东面是一间书房,书桌上、书架上都堆满了古书和新书。在楼的西头是一套卧室,雕花的大床上摆着鸦片烟盘子,烟灯还亮着呢。

新鲜的水果装满盘,放在烟铺上。

张姐姐不知道为什么给盼盼介绍说:“这位大少爷却不抽鸦片烟,这是专门招待客人用的。这位大少爷其实是一个洋秀才,在大码头混过,读过大学。你看那一屋子的书,很有学问。二十岁的年纪,还没有接太太。这里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在这乡下哪里去找称心如意的?”

张姐姐明显看出,她的关于罗家大少爷的介绍,并没有引起盼盼的注意。不要说在她的心上没有构成对罗大少爷的好印象了,甚至反倒引起盼盼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这位张姐姐。她就不再多说了。

到了晚上,楼上敞轩里灯火通明。张姐姐告诉盼盼说:“大少爷要来看你了。”

盼盼从心里引起厌恶的感觉,而且不能不有些紧张。张姐姐看出来了,又劝盼盼:“你一定要应付好,不要叫他起了疑心,我们晚上才好办事情。”

盼盼明白,这“事情”便是逃出这个魔窟去,她是应该在这个大少爷面前,不露出形迹来才好。她正在想象,这个大少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她将怎样做才能麻痹他的时候,听到楼梯响了。一个穿得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青年,走上楼来了。给人印象最显眼的是胸前的花领带在翻飞,一个金夹子在领带上闪光,跟上来的还有两个马弁,这个大少爷厌恶地用手一挥,两个马弁便恭顺地退下楼去了。

大少爷走近前来,用手一拱,微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在家,不想他们这样把你请来,得罪了。”

张姐姐连忙介绍给盼盼:“这就是罗大少爷。”

盼盼望了一眼这位大少爷的模样,又听到这位大少爷的见面话,好像构不成一个恶魔的形象。但是她马上把这个想法打消,估倒把她抢进来的人会是好人吗?她连头也没有点一下。

“说实在的,我是赏识你的清音艺术,才想请你来唱一唱的。你的嗓子,我在省城里听遍了清音,没有你这么好的。你要到省城去献艺,唱不到三个月,保险满城红。”

这一套恭维话,没有在盼盼的心上引起反响,她正在想的是如何应付得好,等到晚上好“办事”,从这楼上逃出去。她听着大少爷说话,没有搭理。

张姐姐却在盼盼耳边小声地吹一句:“该是的?风流才子。”

盼盼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大少爷又给盼盼“灌米汤”,说:“我不在家,下边不会办事,连你的行头也没有带进来,给你伴奏的人也没有请进来,我一心想欣赏你的艺术,也欣赏不成了。这样吧,今晚上暂时在这楼上和张姐姐一起住一夜,明天送你回场上去,我还是到香茶园来听你唱吧。我准备找几个人一起来听,说得好,我们搭个班子,把你送到省城去献艺。”

这位大少爷讲的这一番漂亮话,真能麻人,不要说盼盼了。不过盼盼并没有相信什么到省城去献艺出风头的那一套花言巧语,却相信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到场上的茗香茶园去,就能见到她的爸爸和心爱的大毛哥了。

这位嘴甜的张姐姐也接到说:“对头,今天天快黑了,和我住一晚,我明天早晨陪你回去。大少爷说话是算数的。”

“我哪一回说话没有算数?”罗大少爷拍胸脯拍得嘡嘡响。

他们说着说着话,天真的就黑了下来,丫头老妈子搬上晚饭来了,鸡鸭鱼肉一大桌子。罗大少爷忽然兴致来了,说:“我就随便在这里吃了,给我拿点好酒来吧。”

张姐姐就从楼上一个放茶具和酒具的玻璃柜里取出酒瓶和酒杯来,放在罗大少爷面前,并且给自己的面前和盼盼的面前也各放了一个小酒杯子,亲自给大少爷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和盼盼的杯子里也斟上酒,是上好的红葡萄酒。

盼盼说她从来不喝酒。张姐姐劝她:“今天难得大少爷高兴,来陪我们吃饭,我们也该陪大少爷喝一杯酒,礼尚往来嘛。”

罗大少爷兴致的确高,举起杯子来对盼盼说:“我预祝你到省城一唱就红,干一杯。”他自己一口喝了。张姐姐也毫不为难地一口喝了,两只空酒杯向着盼盼。盼盼从来不喝酒,实在为难,不愿意喝。张姐姐歪过身去,对盼盼说:“你就给大少爷一个面子,喝这一杯算了。葡萄酒,不醉人。”接着向她一眼睛,头向外边一摆。盼盼明白了,应该应付一下,以便晚上逃出后花园去。

张姐姐把盼盼的酒杯端起来,送到盼盼的嘴边。盼盼呷了一小口,果然很甜,没有辣味,并不难喝。这时张姐姐已经顺势把这一满杯酒送进盼盼的嘴里去了,盼盼还来不及拒绝,已经下了肚,张姐姐高兴地说:

“这一下就好了。”同时用眼睛瞟着大少爷,笑了一下,大少爷也笑了一下。

张姐姐赶快给盼盼送去几口好菜,叫她快吃,盼盼勉强吃了。大少爷又端起满满一杯,对张姐姐说:“谢你一杯。”自己一口喝了,张姐姐也一口喝了,问盼盼:“你还能喝一杯吗?”

盼盼摇头,再也不敢喝了。她感到她的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难受,头开始发晕,有些支持不住,手都快软得抬不起来了。

大少爷还在大口大口喝酒的时候,盼盼已经晕得把头靠在桌边上,抬不起来。

张姐姐看到盼盼这般模样,对大少爷笑了一下,向屋里努一努嘴,大少爷笑着点一点头。张姐姐站起来,扶住盼盼的两肩,对她说:

“看来你不会喝酒,才喝一杯就醉成这个样子。好了,到我的床上去睡吧。”

张姐姐扶盼盼站起来,可是站不起来,连手也举不起来。盼盼心里十分明白,张姐姐的话她也听得十分清楚,就是身体软得不能动弹,像瞌睡来慌了一样。张姐姐连抱带拖,把盼盼送进里屋的大床上去,把她平平地放在床上,拍了拍盼盼,对她笑着说:

“你,好福气。”

盼盼眼睁睁看着张姐姐走出屋去。马上听到张姐姐和大少爷在说笑:

“大少爷,事情替你办得巴巴适适的了,你拿啥子来谢我?”

盼盼听到大少爷哈哈大笑,还听到他们又举起杯子碰杯喝酒的声音。接着大少爷说:“老规矩,老规矩。”

“这么标致的姑娘,让你到了手,老规矩不行,起码要加倍。”

张姐姐的声音。“好,加倍,加倍。”大少爷的声音,“你是只放了迷药,还是加放了春药?”

“放得足足的,她动不得,够你玩一晚上。”张姐姐的声音。

盼盼的头脑突然像被什么大棒敲了一下,她开始意识到这个张姐姐给她吃的是迷药酒。不然,一杯葡萄酒怎么会叫她动弹不得呢?啊,他们都是坏蛋。

“不!不!”盼盼在床上大叫,想挣扎起来。可是哪里能动弹?“天呀!”盼盼张嘴喊,她不知道她到底喊出声音来了没有。

她现在才明白这个张姐姐是一个什么东西,她上了这个婆娘的大当了。

这样的婆娘是这种世道的特别产物,她们经常在大公馆里进进出出,过去也许还得过几天宠,可是岁数一过,人老珠黄不值钱,于是就干起专门给老爷和少爷拉皮条的差事。这种人养成好吃懒做的德性,口里蜜蜜甜,心中锯锯镰,善于替老爷少爷去四乡寻找漂亮姑娘。凭她们的把死人都说得活的嘴巴,在你没有落进她的手板心以前,你就识不破她的心术,把年轻女子好说歹说弄进了公馆。只要你肯张嘴喝一口酒,吃一口菜,她就会把迷药和春药叫你吃下肚去。到了这一步,多犟的女子,也休想逃出老爷、少爷们的魔掌,终于被糟蹋了身子完事。他们还有一种道理,一个女子只要一失了身,好说歹说,只好去当偏房姨太太了。

这个叫作风流才子的罗大少爷,见多识广,他知道盼盼这种烈性女子,硬抢进逍遥楼,她会寻死寻活,跳楼上吊,是不好沾上手的,只有靠张姐姐这种会拉皮条的婆娘,用好话稳住盼盼,只要一吃进迷药,就万事如意。霸占了她的身子,再叫张婆娘慢慢来劝说盼盼,从此就成为罗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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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男主+无限流爽文+BOSS攻+疯子受+触手+双强双洁1V1】三年前,《天堂的阶梯》突然降临,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拉入逃生游戏,被迫直播,承受着观众的随意摆布和滔天恶评。虞卿长发柔软,长相单纯,大眼睛水汪汪的眨着,面对面前狞笑着骗他进屋的鬼婆婆,乖巧点头:“好。”观众:【……无脑,主播下一秒就要被鬼婆婆毒死了。】直播人数骤减,然后,噗呲——虞卿把鬼婆婆的头按进了餐盘里,笑问:“大家想看鬼做吃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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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级社牛她把男主逼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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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oxical
祝棠棠死后,穿成了大男主科举文中的疯批女配,系统告诉她按照剧本完成任务,她就能获得在此世界新生的机会。她草草翻了一眼自己的剧本,霸凌男主—爱上男主—囚禁男主。ok,非常简单,她将剧本随手一扔。系统:!!!剧本只有一份,你把剧本扔了怎么走剧情!祝棠棠有点心虚,但仍然理直气壮:放心,问题不大!霸凌男主:那不就是把他饭抢了,往他桌子里扔虫子,扯他发头,上课和他说话烦死他?爱上男主:花式表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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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后我嫁给了小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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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之楠
沈楚蓉生的香体雪肤,一个眼风,便勾的京中少年魂牵梦萦。只可惜,她刚及笄便被继母远嫁秦州。夫君秦朝外表儒雅风流,酷爱收藏美人,房中人从丫鬟娼妓到妇人应有尽有。人人都以为,沈楚蓉这般艳色,应该拔得头筹,得夫恩宠。只有沈楚蓉知道,和她夜夜笙歌的另有他人。早在姨娘进门那一日,有人夜闯芙蓉阁,沈楚蓉清白尽失。第二日,沈楚蓉看着镇.xin定.huang.自.yi若.luan的男人,弯身行礼:小叔子。起初,秦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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