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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战国见状,又把审讯桌上的一碗大米粥往她跟前推了推。见她仍旧视而不见,丁战国笑笑说:“这是在绝食吗?”
鬈发女郎沉默以对。
丁战国依然用很轻松的口气说:“一晚上了,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昨天和你那么熟,搞不好我会误以为你是个哑巴。”
鬈发女郎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还是不开口。
丁战国看着她,接着说道:“国民党的女间谍往往有两种:一种是绣花枕头,还没进审讯室就什么都招了;另一种是钢筋铁骨,骨头渣子碎了也什么都不肯说。不管是哪一种,她们都殊途同归,最终只有一种结果,就是被主人丢弃。
“我了解你们的规矩:棋子一旦失败,就会被放弃。放弃的意思是就算你保守秘密,也会在某一天见到自己人的枪口。”
不知道她是训练有素,还是见惯了生死威胁,丁战国的话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鬈发女郎仿佛听得不耐烦,索性闭上了眼睛。
丁战国凑到她耳边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考虑。”
几个小时之前,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两个人也曾如此贴近。鬈发女郎感受到了耳边呼吸的热度,慢慢睁开眼,转头看着眼前的丁战国。虽然经历了一夜的煎熬,这双美丽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暗淡,但眼波流转之间,仿佛还是藏着许多未尽之言。丁战国盯着她的瞳仁,恨不得一下子钻进去一探究竟,把里面包藏着的秘密全部揭开。
二人就这样无声地较量着,直到门外突然传来李春秋的声音:“老丁,老丁——”
丁战国在心里默默地哀号一声,他觉得也许只要再过一秒,就能让这个女特务开口,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换作别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走,可李春秋他不能怠慢,尤其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焦躁。他起身开门,对已经走到门口的李春秋问道:“怎么了?”
李春秋的表情一如他的声音,急切焦躁:“可找到你了,学校的事儿。”
“学校怎么了?”
李春秋脸色发黑:“还是陈立业。昨天,他让李唐给我捎话儿,要做电话家访。夜里我一直都在杨家堡,就把这事儿忘了。早晨回电话过去,这就不依不饶了。”
“又不高兴了?”
“兜头一顿训,说李唐和丁美兮的成绩最近是坐着冰车往下滑,一个比一个快,让我,让你,让咱们两个当家长的想办法。说下次考试成绩要是再这么靠后,蹲班都是小事。你说他一个当老师的,吃的就是教书育人这碗饭,老让咱们两个家长想办法,要他干什么?要学校干什么?”
丁战国点了点头,刚要开口,李春秋又抢着说道:“还没完,指名道姓地提了一个成绩好的孩子,家长你也见过,就是教育局那个科长。陈立业说了,人家为什么成绩好?家长上心——”
丁战国打断他:“别说了,我明白了。”
李春秋摆摆手:“我来不是跟你商量怎么再陪他吃喝、再给他送礼的。我是告诉你,我准备给李唐转学,我不干了。”
说完,李春秋扭头就走。丁战国赶紧拉住他:“哎,别冲动啊,转学哪有那么简单啊。你听我的,今天我是真没空。不行就明天,我做东,你给我面子,陪个酒,年前这就算完了。”
“这次完了,下次呢?”
“那怎么办,毕竟孩子在他那儿。再说,就算要转学,年底了谁给咱们办哪?”
“惹急了,我到校长那儿告他去。”
“人家说出来的话滴水不漏,你怎么告?算了,过年嘛,吃个饭喝个酒买点儿东西,人情往来也不算太过分。”
丁战国本想好言相劝,尽快把李春秋应付完,没想到一听这话,他更急了:“什么人情往来,真把咱们当粮垛了?里头全是米,饿了就舀两瓢?”
丁战国赶紧拍拍他肩膀:“理解理解。你我也不是地主老财,日子也得紧着过,别跟他置气了。就当咱俩想开开荤,顺便叫了个人,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吗?”
说完,丁战国不经意地朝审讯室看了一眼。李春秋不好再发作,会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先忙吧”,就转身离开了。
丁战国再次走到审讯桌前,鬈发女郎抬头看了看,丁战国以为她想说什么,脸色立刻认真起来。但仅仅对视几秒,鬈发女郎又陷入了沉默。丁战国倒是毫不灰心,见桌上的粥丝毫未动,耐心地说道:“别说是孩子上学,今天就是天塌了,我也会陪着你。要不先填饱肚子,再跟我慢慢下棋吧。”
鬈发女郎依旧沉默着,眉头微蹙,仿佛在思索什么。
“你在这儿苦熬着,手铐勒得胳膊都快断了,可那些给你喊口号、骗你受罪的人,也许正在宽大的软床上睡懒觉。或许,你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但在他们眼里,你也就是一个虾兵,连个蟹将都算不上。
“这样吧,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上线是谁、叫什么、住在哪儿。我不贪心,有这一个就够了。你呢,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哪怕是马上离开哈尔滨这样的条件。你甚至可以在开往长春或者沈阳的火车车厢里,告诉我那个人的住址,我等得及。当然,这只是我的提议,如果你有别的要求,都可以提。”
听完这一席话,鬈发女郎的眼睛稍微动了动。
丁战国知道,动的不仅是她的眼睛,还有心思,但他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急,伸手把粥碗又朝鬈发女郎推了推:“听我的,先填饱肚子,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你的同伴是不会在一夜之间离开哈尔滨的,对吗?”
女郎瞥了一眼已经凉透的碗,摇摇头说:“有别的吗?”
这句话让丁战国眼前一亮:“你想吃什么?”
“面条,带热汤的。”
丁战国马上对一直坐在一角做记录的预审员说:“到食堂,马上叫他们下一碗面,送来的时候用布包好,我要面送到这儿时还烫嘴。”
如丁战国所愿,鸡蛋面端进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鬈发女郎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拿着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看样子,她是真饿了。
不过,丁战国还是从她迫不及待的吃相中看出了些门道,他发现女郎一次次用筷子把碗里的荷包蛋扒拉到一边。
丁战国试探着问道:“不爱吃鸡蛋?”
听得这话,鬈发女郎微微停了一下,看着那个荷包蛋,她似乎有些怅然地说道:“小时候吃不够,每次我都把它留到最后。”
丁战国觉得这句话不像是这个人会说出来的,但一时也想不通哪儿不对,只好简单答道:“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吃,下一顿再给你做。”
鬈发女郎没再说什么,她极其认真地吃完了面条,最后夹起了荷包蛋。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荷包蛋,此刻在她嘴里却仿佛变成了陈年佳酿。她咬了一口,脸上立刻显现出陶醉又留恋的神情。
最后一口鸡蛋下肚之后,鬈发女郎对丁战国报以一个淡然的微笑:“吃完了,谢谢。”
丁战国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郎突然把一根筷子折断,攥着带尖茬儿的那一头插进了自己的耳朵。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丁战国猛地站起来,掀翻桌子扑了过去,抓住女郎的手腕,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回头冲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预审员喊:“叫人!快去叫个大夫!叫李春秋!”
空空的走廊里,回想着预审员焦急的喊声:“李大夫,李大夫!”
尽管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冲进预审室时,李春秋还是被眼前惨烈的景象震住了。插进耳朵的筷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女郎的脸上却挂着满足的微笑。
距刚刚那场他预先设计的对话仅几分钟的时间,一场惨烈的变故就发生了。那句看似平淡无奇的话,竟然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狠心使自己致残。命令?威胁?这背后的含义,李春秋一时想不通,甚至有点儿不敢想。
天已经亮了,窗口依旧拉着厚厚的窗帘。这是陈彬新租的一间用来制造雷管的屋子,和之前的相比显得有些狭小局促。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防止类似上次的泄密事件再次发生,这几天,陈彬几乎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此刻,他正仰头靠在椅子上打呼噜,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半瓶酒和一堆鸡骨头、花生米。和从前一样,他的皮夹克敞开着,露出腋下的手枪。
卧室里,戴着口罩的高奇抬头看了一眼陈彬,继续低头干活。忽然,陈彬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睁开眼睛。见高奇还在里面默默干活,陈彬慢慢站起身来,晃了晃脖子,走进了卧室。
桌子上摆着一堆制作完毕的雷管,陈彬点了点数,又看了看手表,很不满地骂道:“我陪你熬了整整一宿,都这个点儿了,才做出这么几个?你是在跟我磨洋工吗?”
高奇没说话,把左手伸到陈彬眼前,只见胶皮手套里的左小指套软塌塌地垂着。
陈彬没好气地说:“别他妈在我这儿伸你那根破手指头,我切的是你左手的小指,跟干活儿有什么关系?”
高奇戴着口罩,含混不清地说道:“要不你试试,伤口没好利索,沾着就疼,换了您也得躲着。”
“你妈的,还学会跟我犟嘴了?!”陈彬说着,抬起右手作势要打。高奇赶紧缩着脖子向后躲了躲。
好在陈彬的手只是空挥了一下,并未真的打中高奇。他打了个哈欠,瞪着眼睛对高奇说:“麻利点儿。”随后,重新坐回刚才的那把椅子上,不一会儿,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听着均匀又响亮的呼噜,高奇偏头看了看客厅。视线的尽头是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部电话机。
估摸着陈彬已经完全睡死了,高奇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椅子上,陈彬的嘴角流着一串长长的口水。高奇丝毫不敢怠慢,极其小心地从陈彬身边走过,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往电话机旁移动。
桌子上的电话机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他慢慢抬起胳膊,想用已经累得麻木的手抓起听筒。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把高奇吓得直哆嗦,此刻,他根本来不及退回原处。几乎是同时,陈彬也被铃声惊醒,他猛地坐起身来,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身边的高奇。呆立在那里的高奇,急中生智地指了指桌子,用怯懦的声音说:“电话响。”
刚被惊醒的陈彬,脑子还没转过来,走过去一把拨开高奇:“以后我的电话,你别接。”
说着,他拿起话筒,“喂”了一声之后,马上恭敬地说道:“是,是,还在做,估计——现在?您说。”
高奇听不见电话里说了什么,但他看得出,陈彬的脸色渐渐由谄媚变成紧张。听了好半天之后,他啪地挂掉电话,快步走到衣帽架前,边穿衣服边对高奇说:“你也跟我走,停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到第三医院。”
高奇愣了一下,马上依言摘掉口罩、手套,开始穿衣服,脑子里却飞速地转了起来——打电话的很可能就是上次那个他没看清楚的长者,而他刚刚给陈彬布置了一个紧急任务。这样的机会也许不多了,高奇告诉自己必须想办法抓住,他边收拾边试探性地问:“可炸弹还没做好,一会儿——”
陈彬掀起沙发垫子,从下面摸出一把手枪,递给高奇:“不埋炸弹,有别的事儿。”随后,他又掏出一把匕首递给高奇:“听好,现在出发去第三医院,这两件家伙分开带着。等急救车送过来一个耳朵流血的急诊病人,女的,二十二三岁,咱俩谁有机会,谁就干掉她。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枪。枪是给你备用的,最好用刀子,明白吗?”
高奇点点头,心里更加确定他面对的是一起严重的突发事件,否则以陈彬的经验不至于如此慌乱,以至于连鞋都穿反了。
高奇把匕首插进腰带,看了看陈彬,又指了指脚下。陈彬低头看去,“哎”了一声,马上开始纠正,同时还不忘吩咐高奇:“送她过去的全都是公安局的人,要是不小心让他们发现,你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吧。”
可能是怕自己一会儿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换好鞋后,陈彬走到桌前把杯子里的凉水浇在脸上,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脸,恍惚中听到高奇问:“市公安局?那个女的被他们抓了?那我们——”
凉水并没有让陈彬彻底清醒,一句不过脑子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公安里头有我们的人,是个法医,别误伤了他。”
高奇“哦”了一声,便随陈彬出门了。此刻,他的脑子比脚步走得更快。
在微微颠簸的救护车上,做了简单包扎的鬈发女郎正躺在担架上昏睡。李春秋、一个救护车上的医生和两个侦查员分别坐在担架两侧的座位上。
丁战国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言不发。他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后面车厢里的对话,又好像充耳不闻地独自想着什么心事。
车厢里,医生问李春秋:“打了多少剂量的镇静剂?”
“二点五克。你觉得她会失聪吗?”
“这不好说,得做进一步检查。”
李春秋有点儿焦急地恳求道:“第三医院是哈尔滨市最好的耳科专科医院,你们要是治不好她,我们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这话让坐在前排的丁战国耳朵微微一动。
救护车医生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们会尽力的。”
对话到此为止,车上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担架上的昏睡鬈发女郎,似乎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到达医院附近后,陈彬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随后,他压低头上的鸭舌帽,竖起衣领,双手插在短大衣口袋里,匆匆地朝医院走去。身后,高奇缩着脖子紧紧跟随,手里还拎着刚买的一兜水果。
两个人刚进门诊楼的大门,身后便传来一阵救护车警笛的尖叫声。陈彬、高奇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过去,一辆救护车正呼啸着驶入医院,停在了门诊楼大门口。在一名医生的带领下,两个护工抬着一具担架从车上下来。
陈彬假装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担架上躺着的并非他们要找的人,而是一个白发老人。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高奇。大概因为还不知道担架上是什么人,高奇看上去紧张极了,他提着水果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抖动,喉结也上下滚动,不住地咽着口水。
陈彬皱了皱眉,心里默默骂了句“蛋”,然后走到高奇面前,小声说道:“算了,动手这活儿,你干不了。”
高奇茫然地跟着点了点头。
陈彬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更火了:“别他妈瞎点头,好好听着——你就在这儿等着,目标出现以后,确认无误,你就随便找个人一撞,把这兜水果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