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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土路状况糟透了,车辙纵横,崎岖不平,让艾达感到很不舒服,跟低地铺着沙子的宽阔大道相比,这些羊肠小道简直不像是人修的,倒像是游荡的牲口踩出来的。每拐一次弯,路就会变得窄一点,以至于艾达相信路很快会完全消失,任由他们漂泊在野地里,深入无路可寻的茫茫原野,仿佛这里是上帝第一次说出“绿林”这个词时,凭空跃起的一片莽原。

门罗却兴高采烈起来,完全不像个刚吐过血的人。他环顾四野,仿佛被勒令记住每一处山势、每一片绿荫,不然就会死去。他偶尔突然高声朗诵起华兹华斯的诗句,差点惊了马。当他们转过一道弯,停下来眺望远处苍白的景色时,他遥望着他们刚才路过的旷野,高声吟哦:“世间不会再有更美的景色。谁会匆忙赶路,经过这雄伟山川而无动于衷,谁就有一颗迟钝的心灵。”

下午刮起了西风,天空布满了翻涌的乌云,他们在一丛黑香脂冷杉中间停下,路尽头是车道峡,小路在此处随着河水陡然下跌,令人心惊胆战地汇入咆哮的鸽子河分叉口。他们看见前方的冷山足有六千英尺高,山峰隐藏在乌云之中,山腰白雾缭绕。车道峡和远山之间隔着荒凉崎岖的陡坡和峡谷。在这人迹稀少的地方,门罗又一次想起最喜欢的诗人,他吟道:“喧嚣的溪流,片刻凝眸,便让人头晕目眩,无拘无束的流云和云上的天堂,躁动与和平,黑暗与光明——这都是同一颗头脑的产物,同一张面庞的容颜,同一棵树盛开的花朵,是伟大的启示录的文字,永恒的符号和象征,是起初、最后和中间,以至无穷无尽。”

艾达笑了起来,亲了亲门罗的脸颊,心里想,只要老头子开口,我会心甘情愿地跟随他去利比里亚。

门罗抬头看了一眼乌云,然后展开马车的折叠顶篷,帆布上过漆、打过蜡,蒙在装有铰链的框架上,乌黑发亮,棱角分明,活像蝙蝠的翅膀。顶篷还是簇新的,被拉开的时候发出脆裂的响声。

他抖了一下缰绳,浑身冒汗的骟马一下冲向前去,欢快地沿着下坡奔跑,一路轻松。然而,路很快变得非常陡峭,门罗不得不拉起刹车,防止马车撞上马屁股。

雨开始下,随后天色变得漆黑。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一点灯光,来欢迎他们前去某户好客的人家。冷山镇就在前方,但他们不知道还有多远。他们继续在黑暗中前进,只希望马不会猛地向前一冲,掉下某个悬崖峭壁。路上连一幢孤零零的小屋都没有,这说明他们离村子还很远。他们显然错误估计了路程。

雨水倾斜地打在他们脸上,马车顶篷挡不了多少雨。马低着头赶路,他们转了一道又一道弯,每个路牌都没有标志。在每个岔路口,门罗只是凭猜测决定他们应该往哪里走。

午夜过后很久,他们来到山上一座黑暗的小教堂,山下是小径与一条河流。他们走进教堂躲雨,穿着湿透的衣服,身体摊开睡在靠背长椅上。

早晨雾蒙蒙的,但天色很亮,说明雾气很快会散去。门罗四肢僵硬地站起来,走到外面。艾达听见他的笑声,然后他说:全能的主啊,我要再次感谢你。

她朝父亲身边走去。他站在教堂门前,笑嘻嘻地指着门框上方。她转过身去,读出门上的字:冷山礼拜堂。

——我们终于千辛万苦地回家了,门罗说道。对父亲的归属感,当时艾达是抱着怀疑态度的。查尔斯顿的朋友们认为山区是异教徒的地盘,蒙昧而未经开化,到处是阴沉沉的荒野,阴雨连绵,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小孩都野蛮残忍,沉迷于暴力斗殴,毫不克制自己。只有上等男人装模作样地穿内裤,无论哪个阶层的妇女都亲自哺乳,文明世界的奶妈这个行当根本不存在。艾达道听途说的消息说明,山民的教养只比流浪的野蛮部落稍好一点。

刚到的几个礼拜,门罗父女经常去访问教堂现有的和潜在的信徒,艾达觉得这些人很奇怪,但也不完全像查尔斯顿人所说的那样。他们在访问的过程中发现,当地人冷冰冰的、脾气暴躁,大部分难以理解。他们经常表现得好像是被欺负了,尽管艾达和门罗都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了他们。很多人家的宅院严阵以待,仿佛准备迎接战斗。他们去拜访时,只有男人会走到门廊上来见他们,有时他们会请门罗和艾达进屋,有时则不会。艾达有点害怕进屋,这样往往比尴尬地站在院子里更糟。

即便外面天很亮,屋里也通常是黑洞洞的。有百叶窗的人家一直关着叶片,有窗帘的人家一直拉上帘子。尽管房子里并不邋遢,却混杂着烹饪、牲口的气味和干活的人身上的怪味。步枪放在屋角,或者挂在壁炉架和门框上方的钉子上。门罗经常滔滔不绝地作自我介绍,解释他对教会使命的观点、谈论神学,或者督促人们参加祷告和宗教仪式。人们会一直坐在直背椅里,看着壁炉里的火。很多人没有穿靴子,毫不羞赧地把赤脚伸到他们面前。从他们的行为举止来看,仿佛他们独自待在屋里,根本没有客人存在。无论门罗说了些什么话,他们都看着炉火一言不发,脸部的肌肉纹丝不动。当他直截了当地问他们一个问题,他们会坐着思考很长时间,有时候简单而含糊地回答几句,但通常他们只会干瞪着他,仿佛目光传达了所有想说的话。其他人则躲在屋里不出来。艾达能听见有人在其他房间里走动,但他们不会出来。她猜屋里是妇女、儿童和老人。他们仿佛觉得山沟外面的世界如此可怕,跟外乡人有任何接触都会污染他们,而除了邻居和亲戚外所有人都是敌人。

每次拜访结束之后,艾达和门罗总是仓皇离开,匆匆地乘坐马车上路。门罗谈论着这些人的愚昧无知,制订着各种战胜蒙昧的计策。艾达只感觉到轮子在旋转,感觉到他们正在火速地撤退。她心里暗自嫉妒那些人,他们似乎毫不关心她和门罗知道的那些事情。他们显然对人生的看法完全不同,全然按照自己的逻辑活着。

那个夏天,门罗遭遇了传道中最惨痛的败绩,这件事情跟萨莉和埃斯科有关系。教众里有个叫米斯的男人告诉门罗,斯万戈一家无知到让人目瞪口呆。据米斯说,埃斯科几乎不识字,实际上,他对历史的知识仅限于上帝在《创世记》里的早期神迹。上帝创造光,是最后一件他完全理解的事情。米斯说,萨莉·斯万戈比埃斯科还要孤陋寡闻。他俩都把《圣经》当作魔法书,就像吉卜赛算命人一样使用它。他们拿起《圣经》,扔下来让书打开,用手指随便点哪一个字,费力解读文字背后的奥义。他们把这个词当作神谕,根据它的指示行动,仿佛这是上帝的直接意图一般。上帝说走,他们就走;上帝说待着,他们就不动;上帝说杀戮,埃斯科就拿把斧子,找只小母鸡杀掉。他们尽管愚昧无知,日子还是过得很红火,因为他们拥有山坳底下一大片谷地农场,黑土地肥沃得流油,毫不费劲种出的甘薯就有胳膊那么长,只要除除草就可以了。假如门罗能让他们换换脑子,他们就会成为有价值的信徒。

因此,门罗就去拜访他们,艾达也跟在身边。他们在客厅里一起坐下,门罗开口跟埃斯科讨论信教的问题,他也前倾着身子认真听着。可埃斯科本性难移,丝毫也不肯改变他的信仰。除了崇拜动物、树木、岩石和天气以外,门罗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宗教的迹象。门罗下结论说,埃斯科是某种古老凯尔特人的遗迹,他恐怕只会用盖尔语简单地思考。

于是门罗抓住这样罕有的机会,想要解释宗教真正的奥义。当他们谈到三位一体时,埃斯科挺起身子说,三合一,就像火鸡的爪子。

过了一会儿,门罗确信埃斯科没有听过基督教的中心教义,于是给他讲了基督从荣耀地诞生到被血腥地钉上十字架受难的故事。他讲述了所有著名的细节,使出了口吐莲花的浑身解数,同时又保持叙事简洁。门罗讲完后,往椅子上一靠,等着看他有什么反应。

埃斯科说,你讲的故事是从前发生的?

门罗说,两千年前就发生了,假如你说这是从前的话。

——哦,那倒算是有一段时间了,埃斯科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根部,舒展了一下手指,挑剔地看着它们,仿佛在熟悉一种新的工具。他想了想这些故事,然后说,这家伙从天上下凡,就是为了拯救我们?

——是的,门罗说。

——将我们从邪恶的本性及其他恶习中拯救出来?

——是的。

——但他们依然这样对待他?把他钉起来,用刀子捅他,诸如此类?

——是的,的确如此,门罗说。

——但是,你说这个故事流传了两千多年?埃斯科说。

——差不多。

——这就是说,很长一段时间。

——很长很长时间。

埃斯科咧嘴笑了,仿佛解开了一个谜,他站起来,拍了拍门罗的肩膀,说,好吧,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这一切并非如此。

那天晚上,门罗回到家里就开始计划,应该怎样教导埃斯科正确的教义,把他从不开化的状态中拯救出来。门罗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笑柄,他想挽救无知者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从一进门就严重冒犯了埃斯科。不过,埃斯科既没有给他吃闭门羹,也没有把一盆混浊的洗脚水泼在他身上,更没有像有些受到奇耻大辱的人那样,用猎枪指着他——他没有意识到,其实性情温和的埃斯科是乐得装傻给他看。

埃斯科没有跟任何人吹嘘自己的伟绩。事实上,他压根就不在乎门罗是否知道真相,他和老婆都是浸礼宗信徒。是门罗自己去询问其他愚昧的村民的名单,散布了这个故事。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村民们都觉得很好笑,他们会在店里或路上找到他,让他讲这个故事。他们仿佛在听一个耳熟能详的滑稽笑话,等着他重复埃斯科的最后一句话。假如门罗没有说,有些人会替他说一遍这句话,不然这个故事就显得不完整。故事一直在流传,到了后来萨莉心生怜悯,告诉门罗,他为什么闹了个大笑话。

门罗被当地居民耍了一回,心情低落了好几天。他怀疑自己能否在此地立足,直到最后艾达说,既然人家给我们做了规矩,我们就该按规矩行事。

从此以后一切云淡风轻,他们去斯万戈家道歉,后来就此成为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吃饭,显然为了弥补埃斯科的恶作剧,斯万戈一家很快退出浸礼宗,加入了门罗的教会。

来此地后第一年,门罗一直保留着在查尔斯顿的房子,他们暂住在河边潮湿狭小的牧师住宅里,七八月间,家里闻起来总有股浓烈刺鼻的霉味。后来,由于气候的变化,门罗的肺病似乎有所好转,山区居民终于开始对他宽厚起来,也许总有一天会接纳他,于是他决定一直住下去。他卖掉了查尔斯顿的房子,向布莱克一家买下山谷,这家人突然打算搬到得克萨斯州去。门罗喜欢这里的秀丽景色和谷底平整而开阔的土地,胜过那二十多亩翻整好、用篱笆围起来的田地和牧场。他喜欢树木繁茂的山坡,除了偶尔被山脊和峡谷打断,连绵起伏的弧线一直延伸到冷山。他也喜欢这里冷冽的泉水,即便在夏天它也冰得让人牙疼,还带着干净而平淡的岩石味道,从石头缝里汩汩流出。

他尤其喜欢自己在那里建造的房子,主要是因为这座房子意味着,他还有再活起码好几年的信心。门罗按照时下的样式亲手设计了新房子,亲自监督建造的过程,建成后十分令人满意。外墙铺上了结实的木瓦板,刷上白色石灰水,里面铺上深色的栅板墙面。房子正面整个是一道长长的门廊,屋后是延伸出去的厨房,起居室里有宽敞的壁炉,卧室里有柴火炉,这在山区是稀罕物。布莱克家的木棚建在山上从新房子往冷山方向几百丈远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雇工们的住处。

门罗买下山谷前,这里是一个功能完善的农场,但是门罗很快荒废了不少田地,因为他从来没打算自给自足。而且,按照他的估算,他也不需要依靠农场的产出,他在查尔斯顿投资大米、靛蓝染料和棉花,就有足够的金钱滚滚而来。

然而,艾达在她山脊上的栖身之处审视了一番所有的财产,再拿出口袋里那本书,打开书中的信件读了一下,发现收入显然难以为继。葬礼之后不久,她写信给门罗在查尔斯顿的律师朋友,把父亲的讣闻告诉他,向他询问自己现在的经济状况。律师过了很长时间才回信,措辞冷淡而小心谨慎。信中仿佛事不关己地谈到了战争、禁运令还有困难时期的种种,这些都使艾达的收入减少到了几乎为零,这种状况起码要持续到战争胜利结束。假如战争失败的话,艾达实际上可能会永远一无所有。律师在信件最后提出代管门罗的地产,因为艾达想必自己没有本事履行这些责任。信中隐隐暗示,这项任务所需的知识和判断力远在艾达的能力范围之外。

她站起身来,把信件塞进口袋,沿着小路来到布莱克谷。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可怕了,没人知道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想到这里,艾达不知哪里还能鼓起勇气去寻找希望。从山梁上高大的树林中走出来,她发现薄雾已经散去,或者被风吹走了。天空晴朗起来,冷山突然显得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白昼的时光渐逝,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两小时就会沉下山峦,进入高原漫长的暮色。她走过一棵山核桃树时,一只红松鼠在树梢向她吱吱叫着,在她身边掉了一地坚果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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