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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是因为我在想,假如他活下来,我该跟他怎么相处,鲁比说。
——跟英曼?艾达困惑地问。
——跟爸爸。像这样的伤口痊愈起来很慢。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会长期赖在床上。我想不出该拿他怎么办。
——我们把他带回家,好好照顾就行了,艾达说。他伤成那样,没有人会来找他的。至少他们不会很快就找上门来,而这场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我欠你的情,鲁比说。
——你以前从来没有欠过谁的情,艾达说,我不在乎成为第一个。只要说声谢谢就可以了。
——谢谢,鲁比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小的时候,在很多个独自待在木屋里的夜晚,我都希望自己能把他的那把小提琴带到山顶扔掉,让风把它刮走。在我的脑海中,我会看着它远去,直到变成一粒灰尘,然后,我会想象它落在河里的石头上摔得粉碎时发出的甜美的声音。
第二天黎明,天灰蒙蒙的,更加寒冷了。雪下得没那么大了,空中飘落的不再是大片的雪花,雪柔软而细腻,仿佛磨盘间落下的玉米粉。他们都睡到很晚,英曼在女人们的木屋里吃了早饭,是里面有碎肉的火鸡汤。
上午晚些时候,艾达和英曼给马喂了食物和水,然后一起去打猎。他们希望打到更多的鸟,假如运气特别好的话,或许能够打到一头鹿。他们走上山去,却发现林中没有什么动静,甚至厚厚的雪上也没有动物的足迹。他们穿过栗树林,往上进入冷杉林,再爬上山梁。他们沿着弯曲的山脊线走着。山上依然没有猎物,只有几只松鼠在高高的冷杉枝头吱吱叫着。即使能打中一只,也不过是一口灰色的肉,所以他们便不去浪费子弹了。
他们最后来到山崖上一块平坦的石头旁,英曼把上面的雪拂去,他们盘腿坐着,脸对脸,膝碰膝,英曼把背包里的防潮布披在两人的头顶,像帐篷一样遮住他们的身体。透过布料的光线是昏暗的棕色。英曼从背袋里拿出核桃,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敲碎,他们取出核桃肉吃了起来。他们吃完后,他把手放在艾达的肩膀上,身体前倾,将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额头。有一段时间,只有雪落在防潮布上的声音打破寂静,但是过了一会儿,艾达开始说起话来。
她想要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跟过去判若两人了,他应该知道。她诉说着门罗的去世,他在雨中的面容和潮湿的山茱萸花瓣。她告诉英曼,她为何决定不再回到查尔斯顿,她诉说着那个夏天,还有关于鲁比的一切。她讲述了天气、动植物,以及所有她开始了解的事情。生命的一切形态。你能通过观察它们构建自己的生活。她对门罗的思念依然难以言表,她给英曼讲了他的许多辉煌事迹。但她也讲了一件糟糕的事,那就是他试图一直把她当成孩子,不让她长大,而她从没有反抗,因此他在很大程度上是成功的。
——你需要知道一些关于鲁比的事情,艾达说。无论你我之间处得怎么样,我希望她待在布莱克谷,她愿意待多久都行。假如她永远不离开,我会很高兴的,假如她走了的话,我会为她的离去感到悲伤。
——问题是她能不能学会容忍我的存在呢,英曼说。
——我想她可以的,艾达说,只要你能理解她既不是仆人,也不是雇工。她是我的朋友。她不接受差遣,只倒自己的夜壶。
他们离开那块石头继续打猎,向下走进一片潮湿的沼泽地,那里充满了银河叶的气味,然后穿过星罗棋布的纠缠在一起的月桂树丛,往下走到一条窄窄的溪流边。他们绕过一棵被风吹倒后横亘在林地上的铁杉,裸露在空气中的树根就像房子的山墙那样高,离地好几英尺高的地方,树根紧紧抓着比威士忌酒桶还大的石块。在那个山谷里,艾达发现了一丛白毛茛,鸭蹼状的叶子枯萎了,但仍可以辨认出来,它们长在一棵白杨的背风处,从薄薄的积雪中探出来。那棵白杨如此巨大,树干需要五个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才能合抱。
——鲁比需要给她父亲用白毛茛,艾达说。
她跪在那棵树前,用手挖出那些植物。英曼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场面十分朴素,只有一个女人跪着在地里挖掘,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那里观望着,等待着。要不是他们的服装,这可能发生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几乎没有什么特征可以标志时代。艾达敲掉苍白的草根上的泥土,把它们放进口袋里。
她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了白杨上的那支箭。艾达的眼睛差点碰到它,本来以为是一根折断的细枝,因为露在外面的不是箭羽,而是一截箭杆。箭杆的木头部分腐烂了,但蹄筋依然把它牢牢地绑在箭头上。灰色的燧石箭头被凿成光滑的铲形,是手工制品所能达到的最完美的对称形状。箭头有一英寸多深埋入树干,部分是因为树木贴着它长出了伤疤。但从裸露在外面的部分足以看出这个箭头又宽又长,不是那种射鸟的小箭。艾达伸手指着它,以引起英曼的注意。
——这是射鹿的箭,英曼说,或者是杀人用的。
他用舌头舔湿了拇指尖,摸了一下露在外面的箭头锋利的边缘,就像检查折刀有没有磨好一样。
——还能用来切肉呢,他说。
夏末耕作的时候,艾达和鲁比翻出过无数射鸟箭头和石刀,但这个对她来说似乎有些特别,所处的位置使它仿佛仍有生命力。艾达后退了几步,从远处观察它。总而言之,它依然是个小物件。一支一百年前没有射中目标的箭。也许是更多年前;很久以前;或者假如人们换一种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不久以前。艾达走到树前,把一根手指放在箭杆末梢,试着晃了一下。纹丝不动。
这支箭完全可以被当作历史遗迹摆进相框,它是另一个世界的碎片。艾达做了类似的事情,她把它看作已经消逝的事物之一。
但是,在英曼看来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他说,说明某个人饿了。然后他开始猜测,箭没射中目标是因为缺乏技巧?出于绝望?风向偏移?光线太暗?
——你记住这个地方,他对艾达说。
英曼接着提议,他们此生要不时重访这个地方,观察箭杆腐烂的程度,燧石箭尖周围青色白杨木的生长情况。他描绘了未来的情景,他和艾达弯腰驼背、头发灰白,在某个光辉灿烂的未来世界——他甚至无法想象出这个世界的主要特征——把孩子们带到这棵树前。到那时,箭杆已经掉落下来消失了。这棵白杨会变得更加粗壮,并把那块燧石整个裹了起来。除了树皮上一条伤疤的裂痕,什么都看不见。
英曼想象不出他们会是谁的孩子,但那些孩子们会站在那里,入迷地看着两位老人用小刀割开柔软的白杨木,挖出一小块新木头,然后突然之间,孩子们看见那块燧石锋刃,仿佛它是被魔法召唤出来的。在英曼的想象中,它是一件用途明确的小艺术品。尽管艾达无法充分想象如此遥远的未来,但她还是能想象出那些小脸蛋上惊异的神情。
——印第安人,沉浸在英曼编织的故事中的艾达说,那对老夫妇会说,印第安人。
那天下午,他们回到村里时没有打到任何猎物,外出的所有收获就是白毛茛和柴火。他们把柴火拖在身后,在雪地里拽出带状和线条的痕迹。大树枝是一棵栗树上的,较小的枝条是一棵雪松上的。他们发现鲁比坐在斯托布洛德身边。他有些清醒了,似乎认识鲁比和艾达,但他对英曼充满恐惧。
——那个黑大个汉子是谁?他说。
英曼走过去蹲在斯托布洛德旁边,这样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说,我给你弄过水喝。我不是来抓你的。
斯托布洛德说,那好。
鲁比打湿了一块布,给他擦了擦脸,他像个小孩一样抗拒着。她捣烂几根白毛茛敷在伤口上,把另外几根白毛茛煎成茶,让斯托布洛德喝下去。她忙完后,他马上就睡着了。
艾达看着英曼,他脸上满是倦容。她说,我认为你也应该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