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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们出了门?”
“正是如此。如果我告诉你我常常注视你们,有许多次差点就跟你们打上照面,你一定会吓一跳的。我往好多商店里躲过,为的就是在你们马车驶过时不让你们看见。我住在邦德街,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你们中的一位。正是因为我毫不松懈地小心提防,一门心思地躲着你们,所以这么长时间我们才没见上面。我尽量避开米德尔顿夫妇,还有我们双方可能都认识的其他人。就在约翰爵士到伦敦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去詹宁斯太太家送名片的第二天,我就撞见了约翰爵士,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和夫人也到伦敦来了。他邀请我晚上到他家参加舞会。为了引诱我去,他说你和你妹妹也要参加。但即便他没有这么说,我也不会大胆前往,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去的。第二天上午,我又接到玛丽安寄来的一封短信—— 依旧热情洋溢,坦率真诚,单纯无邪,推心置腹—— 相形之我,我的行为简直可恶至极。我实在写不了回信。我试过,可一句话也写不出来。但我相信,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达什伍德小姐,如果你肯可怜我,就请可怜一下我当时的处境吧。我脑里想的、心里念的全是你妹妹,却不得不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扮演快乐的情人!那三四个星期真是再糟糕不过了。哎,后来我还是被迫见到了你们,那件事就不用我说了。我当时真是出了大洋相!多么痛苦的一晚啊!一方面,玛丽安美丽得像个天使,用那样的声调叫我威洛比!噢,上帝啊!她向我伸出手,一双充满渴望的迷人眼睛紧盯着我的脸,要我向她做解释!另一方面,索菲娅却嫉妒得如同魔鬼,看上去简直就像—— 算了,没什么要紧的,反正都结束了。那一晚呀!我一有可能便跑开了,尽量躲着你们。但我还是看到了玛丽安那张白纸一样的甜美面孔。那就是我瞧见她的最后一眼,那就是她留给我的最后印象。那模样真是太可怕了!但是今天,当我想到她真的会死去,这对我反倒成了一种安慰,因为我能想象出,守在她床前见她离世的人眼中她是什么样子。我赶来的路上,她就在我眼前,一直在我眼前,就是那个样子,就是那种神色。”
接着,两人沉思了一会儿。威洛比先回过神来,打破沉默道:
“好啦,让我赶快说完就走吧。你妹妹真的有所好转,真的脱离危险了吗?”
“我们确信无疑。”
“还有你们可怜的母亲!玛丽安可是她的心肝宝贝。”
“可是那封信,威洛比,你写给我妹妹的那封信。对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的,是的,那件事尤其要说明一下。就在第二天早晨,你妹妹又给我写了封信。你应该知道她所写的内容。我当时正在埃利森家吃早饭,有人从我的住所将她的那封信,还有其他几封信带了过来。索菲娅碰巧比我先看到那封信。信的大小,纸张的精致程度,还有信上的笔迹,这些加在一起,立刻勾起她的疑心。她先前就听说过一些模糊的传言,说我爱上了德文郡的一位小姐,而头天晚上她亲眼看到的一切又表明了那位小姐是谁,这让她醋意大发。于是她装出开玩笑的样子—— 如果是你心爱的女人做出那样子,本是非常讨人喜欢的—— 马上拆开信,读了起来。她因为这一轻率举动受到了严厉惩罚。她看到使她无比沮丧的内容。我可以忍受她的沮丧,但她的暴怒—— 她的恶意—— 我无论如何都要平息下去。总之,你觉得我妻子的写信风格怎么样?细腻,温柔,地地道道的女人味儿—— 难道不是吗?”
“你妻子!可信上是你自己的笔迹呀。”
“是的,但我所有的功劳只是像仆人一样照抄她的语句,简直没脸在信上签名。信里的内容全出自她—— 她的巧妙构思,文雅措辞。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们订了婚,一切都准备就绪,连结婚的日子都差不多定好了—— 瞧我说的是什么傻话呀。筹备婚事!挑选日子!说实话,我要的是她的钱。处在我这样的境地,只要能避免同她关系破裂,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毕竟,我用什么样的语言回信,会多大程度上影响玛丽安和她的亲友对我这个人的看法呢?只会是同一个结果。我反正都要向她宣布自己是个恶棍,至于是鞠着躬说,还是咆哮着说,都无关紧要。‘我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彻底毁掉了,’我对自己说,‘她们永远也不会同我交往了。她们已经把我看成无耻之徒,这封信只会让她们认为我是个流氓恶棍。’我就是抱着这种绝望而淡漠的态度,抄写了我妻子的话,退回玛丽安留给我的最后几件纪念物。她的三封短信,不巧都放在我的皮夹子里,否则我会否认还有别的信,把它们永远珍藏起来。但被她发现之后,我不得不把信拿出来,甚至都不能吻一吻它们。还有那绺头发,我也放在同一只皮夹子里,随时带在身上,结果还是被恶毒的夫人笑里藏刀地搜了出去。那绺心爱的头发,唉,所有纪念物都被夺走了。”
“威洛比先生,你的做法相当不对,应该受到谴责。”埃莉诺说,语气中却禁不住透着同情。“你不该这样谈论威洛比太太和我妹妹。那是你自己的抉择,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你妻子至少有权要求你尊重她,对她以礼相待。她一定很爱你,否则也不会嫁给你。你对她不好,在言语上轻蔑她,这绝不是对玛丽安赎罪,而且也不可能让你的良心得到安慰。”
“不要跟我谈我的妻子。”威洛比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她不值得你同情。我们结婚的时候,她知道我不爱她。就这样吧,既然我们结了婚,那就到库姆大厦快活快活,再回伦敦寻欢作乐吧。达什伍德小姐,你现在有没有可怜我?还是说,我这些话都白说了?在你眼中,我的罪过是不是比以前少了,哪怕只是少一丁点呢?我并不总是一肚子坏水。这番解释有没有减轻一点我的罪过呢?”
“不错,减轻了一点。不过只是一点点。你证明了你的过失总的来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证明了你的心不是那么坏—— 远没那么坏。但我真不知道—— 你使别人遭受那么大的痛苦—— 我真不知道,世上还会有什么比这更恶劣的事情。”
“等你妹妹康复之后,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刚才这些话转告给她,让我在她心目中像在你心目中一样,减轻一些罪过?你说她已经宽恕了我。但我依旧心怀憧憬:如果她能更好地了解我的心,了解我当前的心情,她就会更主动、更自然、更温柔地宽恕我,而不是那种屈尊俯就般的原谅。告诉她我的痛苦、我的忏悔,告诉她我从没对她变过心。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告诉她,我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她。”
“我会把所有相对站得住脚的你的辩解都告诉她。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这时候前来,到底是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她病了?”
“昨晚,我在德鲁里巷剧院的门厅碰见约翰·米德尔顿爵士,他一认出我是谁,就跟我说起话来,这还是近两个月来头一次。自从我结婚以来,他就一直不理我,对此我既不惊讶也不怨恨。他本就是个温厚、诚实、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的人,这一次,出于对我的满腔愤恨和对你妹妹的深切关心,他禁不住把那些他觉得应该会令我痛苦的事告诉了我,虽然他很可能认为我不会真的痛苦。他直言不讳地跟我说:玛丽安·达什伍德在克利夫兰得了斑疹伤寒,已经奄奄一息。就是那天早晨,他收到詹宁斯太太的一封信,说玛丽安就快不行了,帕尔默全家都吓跑了,等等。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即使感觉迟钝的约翰爵士也察觉到了。他见我这么痛苦,忍不住心软了,对我的敌意也大减,临别时差点跟我握手,还提起他曾答应送我小猎犬的事。我听说你妹妹生命垂危,但她就算快死了,也仍旧将我看作世上最大的恶棍,鄙视我,仇恨我,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呀?我怎么说得清,她会不会已经断定我当初怀着什么可怕的企图呢?肯定有人会把我说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大坏蛋。我怕极了!我当即做出决定,今天早晨八点就坐上马车。现在,你全都明白了吧。”
埃莉诺没有回答。她在默默思考:这个人才貌出众,加上天生性情开朗诚实,敏感热情,却因独立得过早,染上了游手好闲、奢侈无度的恶习,对他的心灵、个性和幸福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这个世界让他变得挥霍无度,爱慕虚荣;而挥霍无度和爱慕虚荣又让他变得冷酷自私。他不惜损人利己,只为达到追求虚荣的罪恶目的,却不料经历了一段真正的爱情。但是挥霍无度,或者说,至少是挥霍无度导致的贫困,迫使他不得不牺牲爱情,引他走向邪路的错误嗜好同样也让他备受惩罚。他不顾名誉,辜负感情,抛弃更多的利益,公然割断了这段爱情。现在,在两人已不可能相爱如初的时候,他又为玛丽安牵肠挂肚起来。为了娶到现在的妻子,他无所顾忌地将玛丽安推进痛苦的深渊,而这段婚姻很可能为他带来无可挽回的不幸。埃莉诺这样沉思了几分钟才被威洛比打断,威洛比也从至少同样痛苦的沉思中惊醒过来,突然起身要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