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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融回到长椅上,第N次收拾自己的包。
芦焱坐在庭院里,暮色下,和那位他约好的生意人。
芦焱:“……您知道这是战乱时期,战乱,对我们生意人是机会也是灾难。可小船会翻的地方,大船可能连颠都不会颠。所以必须要有大船,要有商会,沪宁商会。现在,给您一个上大船的机会。”他像他父亲那样奸猾地笑了笑。
他一直盯着对方,每一次停顿都露骨地表示着强大和自信,而一个平庸的小本经营者,正在沪宁商会会长卞子粹第一助手兼预备女婿的目光下飘摇不定。
芦焱:“……所以,提成上您给我多少?……您那单生意并不干净,就凭商会所要冒的风险,低于百分之三十五是对我们的侮辱……”
那边吓了一跳:“这不是抢吗?”
芦焱:“您幸运地碰上了我,我刚入行。如果是会长或副会长,他们要的会是百分之五十到百分之七十之间。”
那位直接就站了起来:“我们还是下次合作好了。”
卞融跑过来:“很大的生意吗?你们谈一个多小时了。”
芦焱:“生意无大小。”他并没放过对方,“下次合作愉快,这次您肯定不会愉快。因为已经交过底了,不管您再找哪家,在下一定会堵死您的路。”
那位却是认得卞融的:“卞小姐,我和令尊还算认识。这位芦先生怎么这样对我?”
卞融:“我也恨透了他的财迷,吃相难看,像饿了三年的臭虫。可我爸和他爸为此爱死了他,现在沪宁商会他说了算。”
那位哑然。芦焱在被卞融拖走前同情地拍拍他。
芦焱:“我保证,一定把你的钱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那位呆若木鸡:“是放高利贷吗?”
芦焱乐了:“是高利贷。您回收的利息是一个繁荣富强的中国。”
那位嘀咕:“这牛皮吹得也忒大了。”
芦焱没空管他了,因为卞融已经极度的不耐烦,跑去玩会所为熟客准备的小消遣,套圈了。她像扔石头一样向她看中的东西扔出几个藤圈,结果是撞在上边立刻弹开,令她恨恨地跺脚。芦焱看着表,又看着远远的岳胜。
卞融:“别看表啦,快来帮我!我要那个。”
芦焱看了看卞融要求的那个毛绒玩具,又远又大:“怎么可能呢?那是人能搞得定的事情吗?”
卞融:“为了我,试一下也不可以吗?”
于是芦焱试了一下,他扔的藤圈飞得跟他的心思一样远。
芦焱:“人力有时而尽啊。你就直接跟他们要好了,冲着你爸的面子,会不给你?”
卞融:“芦老二,去上海滩打听打听,卞府女公子闯荡你们这个乌烟瘴气的江湖,什么时候利用过她老爸的名声?”
芦焱:“如雷贯耳。”他又看表看岳胜,“我六点半约了人谈笔生意。”
卞融:“我陪你一起去。”
芦焱:“那不可能。”
卞融:“芦焱先生,你以为我就会捣乱?我三岁的玩具就是我爸的算盘,六岁我的玩伴有一多半是我爸的生意伙伴。我可以帮你讨价还价,杀他们一个半死,还不像你刚才那样跟人伤了和气。”
芦焱欠了欠身:“很期待跟你的合作。下次吧,这次不行。”
卞融倒冷静了:“一笔生意,如果我投进去一万,你投进去十块,那就做不下去了,明白吗?感情也是一样。”
芦焱又鞠了一个躬:“问题是我投进去的是我剩下的所有。”
卞融淡淡地:“居然在这里又听见这句无耻的话。上次跟我说这话的人你不认识,另一个男人而已。”
芦焱完全没有妒意:“真得走啦,客户最大嘛。回头再说。”
卞融由得他匆匆地去,又忽然大喊一声:“何思齐!”
芦焱站住:“不是说别这么叫我吗?我是芦焱。”
卞融:“被叫作何思齐你很不开心吗?我不开心的时候绝不会叫你芦焱。”
芦焱知道逃不掉,便涎脸凑过来:“那麻烦大了。人这辈子穷开心的时候居多,你要的那种开心,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卞融:“不好笑。尤其我正在算账,就更加觉得不好笑。”
芦焱:“算什么账?”
卞融:“算你和我的这笔交易,我到底亏了多少。”芦焱立刻闭嘴,“你信誓旦旦地说,老家伙的交易是老家伙的事情,你答应我的是一个歇脚的地方,一种还有希望可言的生活,一份安宁。”
芦焱苦笑:“……应承了别人安宁的人,总得先把自己安宁下来。”
卞融:“那你什么时候安宁下来呢,何思齐先生?”
芦焱咧了咧嘴:“……等这个国家安宁下来……”
卞融哑然失笑:“那我何不去一棵树找我自己的安宁呢?”她忽然间冷若冰霜,“从你说服我做这笔交易,就再没见过你。我跟以前一样,只是把满世界找乐子变成满世界找你。而我的未婚夫,挣钱时的吃相比谁都难看,好像一心在钞票里淹死。你我的交易,迄今为止,你连预付款都没付过。”
芦焱挠头,吸气,哈腰,像牙疼的同时犯着肚子疼。
卞融倒笑了:“我不是要撕毁合同啦,我比我爸爸讲信用。我只是提醒你天下还有信用两字。”
信誉是吧?芦焱看了眼湖水。世界上最细心的岳胜在那边,也已经在做脱衣服脱鞋的准备。
芦焱:“……这回……能不能我先脱了衣服?待会儿还得见人……”
卞融:“又跳?你当我是打鱼的吗?你刚才那笔黑心生意挣了多少?”
芦焱警惕地:“商会挣了三万七千二百五十块。”
卞融:“十分之一的抽成,就是说你挣了三千七百二十五块。便宜你啦,我看上的一条项链只要这一半的钱。”
芦焱:“什么项链?你还缺一条项链?又不是九头蛇,干吗要那么多项链?”
卞融:“是为了让你在你我之间,除了口水还投入点别的——芦焱先生。”
芦焱:“你就一个脖子,干吗要那么多项链?你看,我两只手只戴了一只表。”
卞融:“那好吧,你帮我套中那个娃娃,我就让你留着你的钱暖床。公平吧?”
芦焱叫冤:“我一不是一门大炮,二不是飞将军李广……”
卞融:“只准投一次。”
芦焱慌神,屏息,宁神,觉得不对,又活动肢体,做体操。
卞融瞧得不耐烦:“还有五秒钟。四。”
芦焱甩手榴弹一般把藤圈掷了出去,然后就开始抗议:“这一把不算!给我换个大一点的圈……”
他比着一个能把人套进去的圈,而卞融表情怪异地看着他,那位照料着这一小小娱乐的服务生已经把那个娃娃给送了过来。
服务生:“芦公子,您莫不是上过战场来的?嘿嘿。”
芦焱接过娃娃,哑着,和卞融面面相觑。卞融夺过毛绒玩具,死耗子一样拎着,然后甩手扔了出去。
卞融:“谁想要你的项链?我看见我一抓一把的那些项链就觉得恶心,我屋里的那些药就是拿两条项链换回来的——可你,至于吗?无论金钱还是时间,一毛不拔,还为你这活见鬼的狗屎运这么高兴?”
她离开。而芦焱暗自庆幸,还没忘了去捡起那只毛绒玩具。他蹦蹦跳跳地上了岳胜的车,和那只毛绒玩具一起躺在后座上,把自己也摆成那玩具的姿势。
岳胜不由纳闷:“有什么好事吗?”
芦焱:“值一千八的好事。虽然她说只要花我一半的钱,可她算术不好。”
岳胜:“听不懂。”
芦焱:“用不着听懂,你只要知道我又赚钱啦。”
岳胜:“五十万?”
芦焱:“不要跟门闩学得阴阳怪气,那还远着呢。”他忍不住要炫耀,“岳胜,你做新四军的时候,最爱使什么枪?”
岳胜:“当然是二十响德国大镜面啦。可那玩意儿不好找啊,黑市上少说一百五,两百的都有。就我们营长有一支,宝贝的,枪带上写着枪与老婆概不借人,可他没老婆啊。我们都说就等他洞房花烛,老婆要跟他借枪,到天亮时他恐怕就又要打单身了。”岳胜说得又高兴又心酸,“我想,皖南的时候他一定是毁了枪才死吧?真可惜呀。”
芦焱:“一百五两百?那我有十好几支。”
车陡然停住,岳胜看着他:“给我一支。”
芦焱敲自己脑袋:“在这里边。”
岳胜:“那里边的东西……就算换成真的,门闩也不让动。”
芦焱:“对呀。拿来孵鸡的蛋,那怎么能动?”
五十万使他痛苦,一千多块却让他满心喜悦,芦焱拿自己脑壳当鼓,敲打着愉悦的节拍。
贫民窟里,芦焱今儿没有钢盔,而是顶着一个锅。刺刀也没了,岳胜提供了他自己的刀,但那叮叮当当的哑响实在让他很不来情绪。
芦焱:“克BNJ840双栅AQ0024卡脖S842……”
今天听写的是岳胜,门闩在一边折腾一支上了瞄准镜的枪,酷似他在大沙锅使的那支枪,发出一种“咔啦砰,咔啦砰”的声音。
芦焱今天明显不在状态,一口气错了好几个。岳胜索性停笔了,看着他。
门闩:“把你的枪也给他。我明白他那意思,有些家伙事儿在手,好把自己当作战士,才能一泻如注。记得卸了子弹,咱们没那么些人来给他走火。”
岳胜把枪膛里的子弹都给卸巴了,芦焱拿在手上,背诵果然顺畅了许多,只是没忘了牢骚:“我的鬼子盔呢?我的鬼子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