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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店伙战战兢兢把一个托盘端了过来,托盘上的四个小钵里是很家常的菜,清炖狮子头。
长谷川笑笑,“第一道菜来了!我就说八道菜一道不会少,可能还会有饭后的点心!”他很精专地吃着,捣碎了,浸汤,小口小口地细嚼,“美味!会长想不到第一道莱居然是这样的家常小菜吧?我保证你没尝过这样可口的小菜,滑而不腻,入口即化,有时候你简直以为一块化掉的是舌头……会长为什么不吃?”
“我很少吃肉。”
“中国人有句话叫盛情难却,刚才也说过在下比中国人还好个面子。”
何莫修在一旁插嘴,“他说了不想吃。”
长谷川笑了,“何博士,我保证我做了什么的话,美国不会为此向日本宣战的。”
何莫修怏怏,“食物是进他的胃,和你的面子没有关系!”
长谷川笑得越来越阴森,高三宝伸手止住何莫修,拿起食具吃了一小口。
长谷川拊掌而笑,在并不大的二楼上来回走着,不时到窗棂前看看鱼鳞般的青色屋顶,“今日不算尽兴,我说话说得很累,可大家没有共同的话题。那就尽早言归正传吧,我五年前来沽宁就久仰会长大名,这次再来,会长的事业更是蒸蒸日上,看看这座城,运转着、行动着、呼吸着,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独特的生命和韵律,但又是构成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齿轮。”
“中国的齿轮。”何莫修说。
长谷川指着何莫修,“现在是帝国的。”
何莫修单薄的勇气被那家伙一指便慑住,讷讷闭嘴。
“会长是这个生命的大脑,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码头和三分之一的沽宁是被会长的大脑控制着运行。我要会长和帝国合作,并请会长荣幸地接受这种荣耀。”
高三宝苦笑,“荣幸么?你要我的码头,不外乎把沽宁做条兵道,沽宁以后是日本往中国运送军队的门户,而杀中国人的炮弹都是经高某之手运出去的,高某可以干脆地说,如此这般,高某不如去死。”
长谷川耸耸肩,“去死好了。”
高三宝僵直地站起来。
“先提醒会长一句,会长家人不多,只有区区的一个半,这实在叫我有些为难。”
高三宝看着长谷川阴气森森的笑脸,顿时绝望。
长谷川忽然又笑得阳光明媚,“会长一定不是个会打牌的人,刚开局就打出了最后一张牌。”他笑嘻嘻看着高三宝的信心一点点融解,“坐,请坐,一些小事,无须如此剑拔弩张。”
高三宝茫然地坐下。
屋里一片寂静,长谷川也终于歇嘴,远远传来悦耳的二胡声。
长谷川一脸陶醉,“很美的音乐,听说这位罗非烟老先生是和会长并重的沽宁老人之一,一把胡琴直拉得人感时溅泪;好些人深夜不眠,就为听他一曲独奏。高会长,在下对沽宁还算知己知彼吧?”
高三宝没说话,他似乎不再打算说话。长谷川自得其乐,他踱到窗前看着。罗非烟被自己的徒弟罗非雨搀着从巷子深处过来,他随心所欲拉着自己的二胡,并不成曲,却独成韵律。
“我喜欢音乐。”长谷川转身对随侍的部下说了些什么,那名部属点点头立刻去了,长谷川转身,何莫修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立刻将头转开。
罗非烟和他的徒弟罗非雨被几个日本兵带了上来,罗非雨是个俊秀得有点女气的年轻人,像罗非烟手上的二胡一样,他总是跟师傅如影随形。
“罗老。”高三宝站起来欠了欠身。
罗非烟点点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并非倨傲,他只是不爱说话,当着一干日本人就更不爱说话。
长谷川兴致勃勃地用日语向伊达介绍着罗非烟,“他像个卖唱的吧?你错了,他从来不为钱唱,他拉琴是因为他喜欢,他不拉也是因为他喜欢。沽宁三怪,一怪就是这位有钱不挣非住贫民窟的罗先生,二怪是这位四处派钱钱倒越来越多的高先生,三怪你还没见过,那是一位把着半省水陆通道却自称大隐隐于市的沙观止沙老先生。”
一直正眼不看人的伊达终于正眼看了看罗非烟,过于郑重地点了点头,罗非烟仍是置若罔闻。
“罗先生请给我们拉个曲子吧,算是佐酒。”长谷川说。
罗非烟拉响他的二胡,他拉的是一首极度哀伤的曲子,高三宝心事重重,仍是听得痴了,何莫修已经快哭了出来。
长谷川听出了不对劲,“停!停!罗先生,您好像不清楚我们需要什么?”
罗非烟停了,但并没有看他。
“我们是胜利者、征服者,我们主宰你们的命运,现在我们需要欢快的音乐。”
罗非烟换了一首曲子,这次节奏快了很多,于山穷水尽处又生出柳暗花明,直听得几个人血脉贲张。
“停!停!现在的曲子充满杀戮之气,不要以为我不懂,这曲子叫《十面埋伏》,中国人喜欢隐喻,你现在拉这曲子的意思我很清楚。”
罗非烟没有要停的意思,如果说先前确是隐喻的话,现在则成了明喻。
“换个曲子。”长谷川已经在生气。
“罗老?”高三宝捏了把汗,他很清楚长谷川是那种谈笑间就可杀人,而且喜欢谈笑间杀人的人。
罗非烟头也没抬,他忘我地拉着,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的琴声停下来。
长谷川苦笑着摇摇头,“疯老头子,由他去吧。”他转向高三宝,“高先生,您了解我们日本的文化吗?”
“不了解。”高三宝对他岔开话题有些莫明其妙,但为了罗非烟他是求之不得。
“我的民族尽量把事情做得完美,如果实在不能完美的时候,他就会选择一种完美的死亡方式,这种方式用你们中国人能理解的词来说,叫作剖腹。”长谷川转向伊达,“伊达君,我们在说剖腹,我想给高先生做个示范。”(日文)
伊达吃了一惊,“什么?”(日语)
长谷川没理他而转向高三宝,“伊达先生说光说您不懂,得做个示范。”
“什么?”高三宝一脸的云里雾里。
“蛮头,你听见了吗?做个示范。”长谷川说。
蛮头迫不及待地拔出刺刀,他看看长谷川,长谷川向罗非烟摊了摊手,“在座值得尊敬的先生只有一位。”
尽管语言不通,高三宝却忽然明白了长谷川要干什么,他惊得跳起来,“这不行!”
“我是东道,行与不行我说了算,高先生好像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
“他跟这事没有关系!”
“从进来坐在这,他跟这事已经有了关系。”
“你要求的那些事情我们可以再谈……”
长谷川无动于衷地笑笑,对着蛮头将一只手下切。
蛮头站在罗非烟身后,一只手肘卡着罗非烟的喉管,一只手将刀慢慢刺入罗非烟的腹部。徒弟罗非雨扑了上去,被旁边的日本兵一枪托打得摔在楼板上。
何莫修豁然而起,“我抗议……”
几支枪立刻向他指过来,他只好坐下,像高三宝一样茫然看着眼前发生的惨剧。
长谷川和伊达都面无表情。
罗非烟的二胡仍在响着,尽管已经有些变调。
蛮头高效而精确地执行着长谷川的命令,将刀由左腹刺入后,向右腹上挑,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刻意地延长着罗非烟的痛苦。当他手上的刀完成了最后一个上挑动作,拔出刀的时候,罗非烟手上的胡琴终于因痛苦而绷断。
蛮头把罗非烟斜靠在楼壁上,血如泉水般涌着,却并不会立刻死去,只能发着粗重的喘息声。
长谷川看看高三宝,高三宝死死盯着垂死的罗非烟,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再看了看何莫修,他的神情如同在噩梦里被定格,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长谷川终于真正轻松地微笑,给自己倒上酒喝了下去,他回头对伊达说:“走,现在我们去拜访沽宁的另一个大脑吧。”他对两个日本兵说,“你们留在这儿,看着他们,直到这个人真正死去。然后,让更多的人看到他。”
长谷川和伊达一行离去,屋里一片死寂。
罗非雨瘫在地上,高三宝傻在桌边,何莫修靠坐在板壁边,眼眶下泪痕未尽,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罗非烟的呼吸声终于中断。两个持枪的日本兵过去探探他的鼻息,然后把那具残软的肢体拖了起来,从窗边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