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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乎。继续。”
满天星被日军摁着向窗外看去。又有几个劳工被抓了起来。
“都搞错了!他们都不是!”
“他们都会死,要小心哦,你的眼睛现在能杀人。”长谷川并不指望满天星会老老实实地给他指认,他只是凭着满天星脸上的哪怕一丝异动来抓人。
四道风和几个劳工从车前走过,满天星突然惊讶而燃起希望,那种神情上的变化不可能不让长谷川看到,他一头向车后窗玻璃上撞了过去,玻璃粉碎,满天星后脑鲜血泉涌,“我不干了!不干了!”
“停止!先制住他!”
日军和车里的满天星撕扯,长谷川看着过来的几个人,四道风赫然其中,他略为犹豫了一下,弹动了他的手指,“抓。”
几乎在他弹动手指的同时,空袭警报尖厉地响了起来。云层之上,一队高空轰炸机阴森森地飞了过来,你不知道它装载着什么,是当笑话讲的传单或者要人命的炸弹。长谷川的手僵在空中,劳工们开始骚动,日军拼命压住,可他们也不知所措。
宇多田嘲笑地看看天空,“他们想用传单把这里埋掉吗?”
话音刚落,一个黑森森的影子从云层里落了下来,滑行,接触到地面后似乎静默了一下,然后轰然巨响,一整块平整的跑道从地上竖了起来。
“轰炸!”宇多田吓得拔足狂奔,他的逃跑导致了日军的溃散,劳工们也随之散向四方。“抓住他们!抓住他们!”长谷川徒劳地寻找着刚才的几个人影,一个近失弹在不远爆炸,他也随着宇多田开跑了。
满天星竭力和日军厮打着,因为对方的心不在焉,他终于挣脱。他向铁丝网狂奔,轰炸造成的混乱加上他的不顾死活让他成功地翻越了第一道铁丝网,翻越第二道时他被挂住了,头下脚上地挂在上边。追他的日军冲了过来。
满天星冲着天上的机群喊:“扔呀!把炸弹扔我头上!”他的喊叫自然是徒劳,几个日军竭力想把他从那里拉扯下来。满天星眼前忽然一亮,他看见土地里的一个地雷引信,他挥拳狠砸了过去,轰然爆炸。
轰炸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的密集投弹在瞬间只剩下了尾机的零星投弹。一个炸弹炸开,六品从硝烟后站了起来,他看见硝烟里有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那是被炸蒙了的长谷川。六品屏住了呼吸,地上有把镐,他捡起那把镐,借着硝烟的掩护向长谷川冲去。龙文章从硝烟里飞奔过来,狠狠把他撞倒,两人滚在弹坑里,六品狠狠给他一拳,“我要杀了他!”
“把你那农民脑子清醒一下!你会害死我们大家!”
六品仍挣扎,龙文章一个耳光狠甩了过去,六品蒙住,一丝血迹从嘴里淌了下来。龙文章顿时有点后悔,无论如何六品是他抱愧于心的一个人,但他嘴还硬着,“要有战略观。我们来这不是为了杀一个鬼子头儿,嗯,你懂吗?”
“我不是为你们杀的,为我自己。”六品有点茫然。
“那就更不应该。”
六品忽然伏在弹坑里恸哭,“我不光叫六品,我姓窦!姓窦的三百多口一晚上全让他杀光了,就为扒身上的衣服!——我等了七年!每天睡前都想一遍他的声音、他的脸!”
“那……也不行。”龙文章忽然有些气短,因为空泛的概念碰上一个踏踏实实的仇恨,“要保证别再这样莽撞了。”
“我保证……你要看着我,我怕忍不住。”六品呆呆地站起来,他是那种很为别人着想的人。
“我看着你。”
一个日本兵出现在弹坑之上,在浓烟和烈火中比画着让两人去干活。
长谷川向他大队的部下走去,宇多田指着烟火场一样的机场对他叫嚣着:“今天!整整的一天被你浪费了!看看机场成了什么样子!”
“是敌军的轰炸……”死里逃生的长谷川仍有点昏昏沉沉。
“是你的无理取闹!你抓到任何抵抗者了吗?”
“我还会……”
“你不会了!从现在开始机场的一切动作由我把握!从一开始我就有这个权力!”
宇多田气恼地拂袖而去。长谷川无奈地住嘴,他明白自己只能另想办法了。
5
沙门已经败落了。门口再没了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帮徒。院里也像是很久没打扫过了,落叶遍地,香堂里的白帏也旧成了黄色。
沙观止坐在竹椅上打瞌睡,有一种疲倦的老态,他是老了,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左边一只脚掌被绷带缠着,廖金头曾说过的那次意外走火显然让他伤得不轻。
“大阿爷!大阿爷!”廖金头惶惶恐恐从外边跑了进来,他拿着张拜帖。
“穷叫唤什么?”
廖金头把那帖送上去,“是姓长谷的鬼子。”
沙观止翻看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种似气似恼的古怪神情,“从六野去了后这姓长的鬼子还是头遭登门呢。”沙观止运了运气,“传小的们!”
“小的都讨生活去了……”廖金头看着沙观止的神情道,“您知道的,现在拿着枪也讨不到吃的。”
“你站我身后吧……那以前是六野的位置。”沙观止忽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廖金头点点头,站了过去。
长谷川在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护卫下进来,几个礼盒被放在一边。在萧条至此的沙观止看来,那有点炫耀。
“一直挂念沙老爷子得很,特备薄礼……”
“废话少说吧,你拿手活就是拿废话把人套晕。”
长谷川笑了笑,“薄礼是大米一百斤,猪半爿,就现在的沽宁这不算废话。”
廖金头喜出望外地说:“长谷先生真是客气……”
沙观止狠瞪他一眼,“你是没规矩还是饿晕头了?——小长,你以前的见面礼是两百条枪,现在是一百斤米加半爿猪,你还真会下药啊!”
“在下一向要么不送,要么雪中送炭。”
“然后人什么要紧你拿什么,对吧?”
“老爷子是不是已经找四道风很久了?”
沙观止的瞳孔一下缩小了,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脚。廖金头不识趣地说:“老爷子的脚是走火伤的,那子弹就是为四道风预备……”
“那是家事!”沙观止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廖金头在沙观止面前远不如在四道风面前服帖,他有些恼火地揉揉面颊。
长谷川在眼前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这是沽宁,很大,你找他就像在海里边找颗沙。”他又在眼前画了一个小圈,“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圈,很小,你的仇人就在面前,你可以找到他,杀了他。”
“那个圈子是什么?”沙观止冷冷地问。
“劳工营。”
沙观止静静看着那个小圈,目光中尽是落寞和苍凉,“打六野过身,我这沙门被人当作笑话算客气的,照常都被叫作败类,我不知道沙门除了洁身自好还做过什么。两千七百门徒,现在满把抓也就一百来人,沙某人晚境凄凉,累了大半辈子竟然要过这样一个不堪的老年……你知道这笔账我都算在谁头上吗?”
长谷川强笑了笑,“自然是四道风。”
沙观止用尽全身力气甩出一个耳光,重重打在长谷川脸上,长谷川被打得头晕目眩摔了出去,沙观止自己也失去重心摔在地上,他立刻被满院的日军持枪对准。
长谷川惊怒交集地被部下扶起来,他定了定神,说不出话来。
沙观止向身后伸出一只手,希望廖金头扶一下,回头一看,廖金头已缩到十米开外。沙观止苦笑,自己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狠狠地说:“有一半我是算在你姓长的头上了。”
长谷川眼里忽然凶光暴射,“所有沙门的人,全都杀了!”
沙观止冷笑,“还有一半是算在四道风头上的。送我进那个小圈子吧,六野是他杀的,他就比你多做这么一点。”
长谷川犹豫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带走。”
“我要先给老伴买足够用的药,还得托付人照顾。”
“让她死去吧。”长谷川悻悻地说。
“我可以马上就死的,我现在就是个活着多余死了没趣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