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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警部补突然意识到身为刑警的自己居然在同情嫌疑人,这样的感情再发展下去就会使他陷入自我厌恶。他顿时感到心里好像有东西糊成一团,像刚吃过油炸食品一样很不清爽。
这时,看完信之后的小牧却抬起头来,兴奋地说道:“不对!这封信并不是静子写的!”
“哦?”仓田警部补冷静地应道,“可是鉴识科已经验证过了,这毫无疑问就是杉静子本人的笔迹啊。”
“这确实是她的笔迹,动笔写下这封信的人应该是静子。”
“那——”
“但就算笔迹一致,也不能说信就肯定是出自本人之手吧?”
“欸?”
“我的意思是,静子可能并不是自愿写下这封信的,社会上有些人不是靠替别人代笔为生的吗?”
仓田警部补很快就明白了小牧想表达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问道:“你的意思是,是某人让杉静子代笔写下了这封信?”
“正是。”说罢小牧立刻胸有成竹般地补充道,“与其说是代笔,倒不如说是在某人的逼迫下,静子不得不就范。”
“那她在接受调查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呢?”
“这是因为静子被人要挟了。”
“要挟?”
要挟二字,对身为刑警的仓田警部补造成了一种直达大脑的强烈冲击。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牧的爆炸性发言,让仓田警部补不得不赶忙追问。
“其实静子她跟我……也罢,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索性就对你开诚布公吧。我们之前在旅馆幽会时,被偷拍了……”
小牧从与静子开始秘密交往讲起,直到在奥日光的“泷之家”旅馆静子坦白对方如何通过电话进行要挟,全部经过他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仓田警部补。
听完小牧没有任何掩饰的讲述,仓田警部补很快就明白了这对男女是如何如同命中注定般爱上彼此,又是怎样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异而陷入情非得已的窘境之中,同时对那位“以幽会现场的偷拍照片对杉静子进行威胁的女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眼下,他心中最大的疑问还是小牧为何敢当场断言这封信是杉静子被迫写下的呢?
“关于她是被迫代笔一事,你能拿出什么具体的证据来吗?”
“能。”小牧点着头答道。
“具体说说。”
“请您与这几封信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小牧说罢,从钱包里拿出五六封信,全都放到了桌上。说是信并不准确,更接近于捎话的纸条,不过在这些便利贴、草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以及公司专用纸背面写的字,无一例外全都是杉静子的笔迹。
仓田警部补谨慎地将它们从桌面上拿起,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看起来。相对于阅读他人情书的尴尬,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亵渎了一位女性的真情,由此生出负罪感。
但将这几张纸都仔细看过一遍后,他依旧没能找出被迫代笔的根据。仓田警部补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小牧,表示“我还是不太明白”。
“在进行说明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这份粉丝信的复印件是和原件一模一样的,没有进行过任何修改对吗?”
小牧将静子写的“情书”与粉丝信的复印件并排摆放在一起。
“是直接用复印机复印出来的,肯定一字不差。”
“好的,那么请看这里。”
仓田警部补探出头来,眯起眼睛看向复印件上小牧手指着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静子她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会把句末的‘吧’写成‘巴’。又不是战前的人,静子明明接受的是战后的教育,会有这样的错真的很诡异,所以我每次看到这个‘巴’,都会笑出声来。您看她写给我的这些信,出现在句末的都是‘巴’字,但这封粉丝信中,三处都准确无误地写成了‘吧’……”
“唔……”
听到这里仓田警部补不禁轻哼了一声,事实果然如小牧所讲的那样。
“大家都会有这种无意识犯下的小毛病,除非有其他人从旁提醒,否则本人是很难发现、很难改过来的。就连她最后给我的那封信,也就是邀请我一起去日光的信里,也将句末的‘吧’错写成了‘巴’。可是,她为什么唯独在这封粉丝信中,将位于句末的‘吧’字全都写对了呢?”
小牧直视着仓田警部补的双眼提出疑问,他的眼神就如同那些敢于坦诚自身信念的人一样,不带哪怕一丝阴霾。
“所以应该是有人提前准备了一封粉丝信,然后逼着静子照抄,才把她会将句末的‘吧’写成‘巴’的错误给矫正了过来。刑警您总不会认为,静子她是早就策划好了一切,并从一年前就开始在给我的信里故意将句末的‘吧’字写成‘巴’的吧?”
可能是对一直沉默不语的仓田警部补有些不满吧,小牧的语气听起来尖锐了不少,惹得荞麦面店的女服务员抻长了脖子看这边的情况。
“静子曾对我强调,说对方提出的条件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并且不肯告诉我具体都是些什么事。现在光凭代写粉丝信这一点,就能明显看出确实是有人在设计陷害静子!而那个在电话中威胁她的人,就是制造这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我说的不对吗?”
“我明白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仓田警部补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面前这个一心想帮恋人洗清冤屈的独臂男人刚刚的那段讲述,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诡辩,而是真情流露。尽管有可能与特搜总部制订的调查方针相悖,仓田警部补还是决心帮助小牧,从杉静子可能是被冤枉的角度出发寻找线索,追查幕后真凶。
“刑警先生,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看到仓田警部补起身准备离开,小牧赶紧问道。
“去小河内惠美的……不,去案发现场。”警部补一边跟女服务员结账一边回答道。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照样会跟过来吧。”
仓田警部补冲小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急匆匆地走出了荞麦面店。
听到对方的回答,喜形于色的小牧立刻按住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像兔子一样追了上去,虽然刚冲出门就被外面火辣辣的阳光晃得头昏眼花。
2
小河内惠美曾经暂住的那个小隔间已经被拆除,那片空间已重新归入仓库办事处。
办公室里除了一位看起来应该是小河内惠美的继任者的女性员工以外,还增加了一位感觉像是警卫的中年男人,两人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
之前就认识的岛根勇吉当然也在,仓田警部补把他叫到沙发上攀谈。至于那个新来的女职员,别看她好像一副正在认真查阅账簿的样子,实际上一直频繁地偷瞄与刑警一起来的独臂男人。
这个衣着邋遢,看着像是已经失魂落魄的男人给人一种奇怪的印象,你一眼就能看出他肯定不是刑警的搭档,但也不像是被捕的犯人,因此作为旁观者怎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跟刑警一起出现在这个曾经的案发现场。
仓田警部补本想着这次一定要攻破凶手故意搭建起来的伪装之墙,然而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也没获得什么能让人突然醒悟的灵感。在他看来,这处犯罪现场仍旧只是一座闷热的建筑物罢了。
听仓田警部补大致讲述了一遍案发时的情况后,小牧轻声嘟囔过一句“凶手采用的脱身手法应该并不困难,一定是咱们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说完他就没再说话,沉思了近一个小时。
小牧当然并不具备专业的刑侦知识与分析能力,他只有为了解救心爱之人,无论如何都要破解谜团的决心。而他那强大的意志力就如同“穷鼠噬猫”这个成语所比喻的那样,帮助他从“虚无”之中硬生生找出了一种“可能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沉思之后,小牧突然冲出办事处,把后面的仓库仔细巡视了一遍,带着满身的尘土回来了。
“刑警先生,我感觉好像有些眉目了。”小牧似乎不在乎脸上已经脏成什么样子,刚回到办事处,就径直站到仓田警部补面前这么说道。
“你说什么!”警部补顿时懵了,然而绝不是出于好面子或者挫败感,而是觉得太不可思议而表现出的惊讶。
“我来实际演示一遍吧。”
小牧并没有细讲,而是直接朝办公桌走去。他的神情不带一丝自豪与炫耀,倒是与起早贪黑辛勤耕耘的农夫有几分相似。
只见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风扇,说道:“假设这就是位于小河内惠美头部一侧的煤气炉。”说着将电风扇对准一本厚厚的账簿,“一旦电风扇启动,风就会把煤气炉的明火吹灭。”
小牧看向警部补,似乎在征求意见,警部补深深点头表示赞同。
“此时喝醉的小河内惠美已经席地而睡,凶手开始小心翼翼地关闭可供空气流通的每一扇门窗。接下来我将尝试着为大家重现……凶手在关好门窗之后所采取的行动。”
说完,小牧打开从办事处通往仓库的那扇门,并消失在仓库中。过了不到两分钟,他又原路回到了办事处,然后从屋内把门锁上。
“这样一来,只要再将卷帘门放下,就构成了完美的密室。”
小牧说着按下了电风扇的开关,紧接着又走向墙边,按下了卷帘门的开关。
随后小牧丢下如同雕像般呆站在原地的四个人,经位于办事处正面的玻璃门走到屋外,并顺手把门关好,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
小牧说要再现凶手的手法,导致办事处内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尽管屋内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自己也许下一秒就会死于非命的错觉还是让留在屋里的四个人感到一股寒意。以至于他们始终没人开口说哪怕半句话。
这时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运作声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寂静,位于正门外的金属卷帘门开始缓缓降下。
“啊!”
女职员被身后突然开始转的电风扇吓得发出惊呼,随后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卷帘门落下后,煤气炉的明火被电风扇吹灭,而凶手已经逃出了办事处。被留在密室内的小河内惠美则注定难逃煤气中毒的结局。
肯定错不了……
仓田警部补内心无限感慨,凶手所用的花招如此单纯,自己为什么就是没能识破呢?不过稍微回顾一下之前参与过的案子,这种真相浮出水面后才恍然大悟的情况其实经常发生。就像那些嘴上说“随便谁都能发现新大陆”,却没法把哥伦布手中的熟鸡蛋立起来的人们一样,哪怕只是在最开始的调查方向上选择有误,也有可能导致办案人员对那些再明显不过的疑点视而不见。
仓田警部补走向墙边,将卷帘门的开关拨向写有“开启”字样的一侧,卷帘门缓缓上升。随着屋里渐渐恢复明亮,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的女职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怎么看?”小牧从正门回来了,不安地问道。
“非常完美。”仓田警部补无比自信地断言。
凶手是在看到小河内惠美已经倒地睡去之后,将所有的窗户关上,然后开门进入仓库,关掉了仓库后门边的电闸,切断了整栋建筑的电力。然后凶手借助手电或者火柴的照明回到办事处,将隔间的木门从内侧锁上,按下电风扇的开关,并把卷帘门的开关扳到“关闭”一侧。然而这时整栋建筑都没电,所以无论电风扇还是卷帘门,都不会有任何反应。之后凶手从正面的玻璃门走出办事处,由外侧将门关上,再穿过贴着旁边建筑的小巷来到仓库的背后,经后门进到仓库内,将电闸合上。电力恢复,电风扇开始工作,卷帘门徐徐降下。
马路对面的药店老板看到了卷帘门降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凶手当时应该就躲在小巷里,窥伺着药店老板转过身,或是与别人交谈的机会,趁机从现场逃离。
屋里的灯亮着,电风扇吹着,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看到这样的场景,人们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它们是在有人按下开关之后才启动的。电这种能源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我们每天都在打开开关、使用电器,导致很难跳出“必须先打开开关才会有电”的思维定式。也正因如此,才会在过去这么长时间之后,总算意识到在断电情况下打开开关,再恢复电力,效果与正常情况下打开开关启动电器没有任何差别。
“这不跟电熨斗的开关坏掉了,就直接拔下插头来控制冷热是一个道理吗?”
与此同时,八月二十四日案发当天,品川署搜查系长离开现场时的那句无心之言再一次出现在仓田警部补的脑海中——“这台石英钟刚好慢了五分钟呢”。
当时搜查系长是比对了自己的手表和办事处墙上的石英钟才说出的这句话。岛根勇吉还回了一句:“有这事?我印象中它好像不慢啊……”
应该走得很准的石英钟,为什么莫名其妙慢了五分钟?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迟钝到家,竟然面对如此明显的疑点也没有及时看出端倪。
一阵低吟在仓田警部补的心底响起——除了机械故障以外,只有停电才会使石英钟停止。这仅仅持续了五分钟的停电,极有可能就是某人切断了这栋建筑物的电源。
两人返回品川站,搭乘国电前往大森。从车站里出来后,仓田警部补感觉鞋里的双脚因为酷热和疲劳而像灼烧一般难受,再加上心里还有几分想要犒劳小牧的想法,便狠下心来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你能发现电闸这一盲点,在我个人看来真是非常值得赞赏,佩服。”
为了享受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仓田警部补尽可能地将上半身靠向车门,同时嘴上这样说道。身为警部补的他认可了身边这位独臂男人的才华,不过这绝不意味着他会因此失去自信,而是对警方在调查中陷入思维定式,忽略了的盲点轻易就被没那么多乱七八糟想法的外行人看出来这一点心生感慨罢了。
“只是运气而已。”脸上不带半点笑意的小牧回应道,“无论电风扇还是卷帘门,都是必须在有电的情况下才能工作的电器。那么要想操控它们,就只有开关和总闸这两个地方可供选择。”
“那你是怎么想到总闸的呢?”
“刑警先生你描述调查过程时,我听到药店老板说他目击到了卷帘门降下,但并未看到有人在屋内操作开关。我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卷帘门,要拨动开关才会开始运作,跟药店老板说的看到卷帘门降下,却没看到有人在拨动开关后返回隔间是矛盾的。由此我便想到这个‘拨动开关的人’很可能并不存在,那凶手就应该是提前将开关拨到‘关闭’,再在仓库的其他地方设法使卷帘门降下。如此一来,选项就只剩下位于仓库后方的电闸了……仅此而已。”
小牧似乎有些不耐烦,语速飞快地说完了,随后像是在追踪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看向正前方。对于已经破釜沉舟的小牧而言,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在他的意识中停留,他面前只剩下“前进”这一条路了。
两人在桥上下了出租车。
倦怠笼罩着盛夏午后的河边小巷。这时候男人正在班上,女人和小孩在午睡,街上不见人影。不过虽然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却不时有音量很大的流行歌曲和刺耳的婴儿啼哭声从长屋里传来。
他们穿过小船厂作坊,绕过川俣优美子家的房子,来到了面对大海的堤岸上。
这里与城区完全不同,洁净的海风迎面吹来,似乎连张嘴说话都有些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