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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可归纳出另一个结论:渡轮谋杀案之前有人看到伍德上了船,而他既没有真的被杀,后来又消失了,我想,他有可能是在警方赶到前就偷偷溜下了船,而更可能的是,他摇身变为另一个不相干的乘客,安然接受萨姆巡官的侦讯,再大摇大摆地离开……”
“依据我所知的事实,”布鲁诺插嘴道,“您认为较可能的那个答案是对的,他的确留在了船上,这是斯托普斯亲口招供的。他扮成了珠宝推销商亨利·尼克森。”
“尼克森,嗯?”雷恩说,“非常聪明。这个人其实应该成为演员——他对装扮成各种不同的人物,拥有极其了不起的天赋。我一直无法确知凶案过后,伍德究竟是否仍留在船上,现在听你说他扮成了推销商尼克森,更让我觉得谋杀的每个细节都衔接得如此巧妙:尼克森是推销商,随身带着和伍德拎上船一样的廉价提包,完全合情合理,因为伍德非带这个提包上船不可,一方面他得携带事后扮成推销商的必要行头,一方面他更得携带杀人的必要凶器,而这个重击被害人的凶器,事后可以连同被害人的衣物沉入河中……的确聪明极了。一个巡游四方的推销商,他既不用交代明确的住址,在特殊的时候避而不见也合情合理,比方说如果警方发现他的行踪不明,他也会以工作需要的理由作为解释。更有甚者,他杀人后仍保留着手提袋,里面预先装了廉价的珠宝饰物——这时他已换好一身推销商的衣着,把被害人的衣物连同杀人的钝器沉入河中——非常自然,毫无破绽。而且更细微的是,我记得,他还备有订货单,单子上预先印了他假扮的推销商的名字,也写上了他暂时落脚的租屋的地址。此外,为了顺利转换成尼克森的身份,伍德特地去买了一个手提袋,因为原有的旧手提袋有好几个人见过,可能有哪处特征会使人认出是伍德所有,如此换由推销商尼克森带下船,当场就穿帮了。因此,他考虑周到地故意先弄坏旧手提袋的把手部分,使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我不得不说,这个人什么都想到了,甚至连对万一警方赶到时无法顺利溜下船这种情况,他都预留了极其聪明的退路。毕竟,他无法事先确定,在把尸体扔下河引起骚动之际,有没有机会趁乱下船。在一个完美的谋杀计划中,他得事先将这个风险消除。”
“雷恩先生,”萨姆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神奇准确的推理,我得实话实说——一开始,我以为您只是嘴上吹嘘,脑袋里根本就空空如也。但这个——老天啊,这样的推理能力简直只有神灵才拥有。”
布鲁诺舔舔嘴唇,“萨姆,我百分之百支持你的说法。我看过凶手的认罪书,已知道谋杀案的基本来龙去脉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不出雷恩先生究竟是如何打通这三桩谋杀案的所有关节,而能干净利落地一击中的。”
雷恩伸出白皙的手制止这两名激动的听众,但这一刻,他也开怀大笑起来。“二位,对不起,你们一下就跳到了第三桩谋杀案,会把我要说的话打乱——这第二桩案子还没说完啊。
“我回过头来问自己这个老问题:伍德究竟仍只是一名共犯,还是直接就是凶手?在我没发现渡轮上的尸体不是他本人前,我倾向于前者,但现在倾向于后者了。
“这里有三个很明确的心理学方面的理由,可证明伍德是朗斯特里特案凶手的推断。
“第一点:伍德整整花了五年时间,五年如一日地扮演一个不知名的人物,为这个人的被杀做准备——这样的行径,说明他直接就是凶手,而不只是客串凶手的谋杀工具。
“第二点:告密信的出现再加上尸体的巧妙身份伪装,纯粹只为了抹去售票员伍德这个人的存在,这么大费周折的计划,也说明伍德是凶手,而不是不重要的边缘人物。
“第三点:所有的设计,所有的细节安排,很明显都指向保护伍德这个人的安全——更清楚地说明伍德就是整桩事情的真正核心,而不是外围摇旗呐喊的人物。
“总而言之,这第二桩谋杀案的最终面貌是:伍德,这名杀了朗斯特里特和一个无名被害人的凶手,以漂亮的手法扮成被害人,从两桩谋杀案中永远抽开身去,并顺势让德威特不明不白地卷入这两桩谋杀案的漩涡中心。”
说到这里,雷恩站起来,拉了墙上的拉铃。福斯塔夫立刻冒了出来,雷恩吩咐他再煮一壶咖啡过来。重新坐下来后,雷恩接着说:“很明显,下一个问题变成:伍德为什么要诱骗德威特上船,并且用雪茄将罪责嫁祸于他?——为了符合伍德只是整桩案件的共犯这样的设计。他以某种有效的手法诱使德威特上船,极可能是察觉了德威特和朗斯特里特的长期龃龉,以至于在警方眼中,德威特涉嫌最重;也可能是——这非常重要——伍德不仅要对付朗斯特里特,也要对付德威特。
“从后一种情形来看,如果这个嫁祸行动成功,德威特必遭警方收押,可是如果审讯后,德威特或因被证实清白或因罪证不足得到开释,则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凶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照他原先所拟定的谋杀计划向德威特下手。我便是基于这一点——”雷恩从福斯塔夫手中接过咖啡壶,为两位客人续了杯,“基于这一点,尽管清楚德威特是无辜的,却宁可他遭到收押审判,毕竟,只要他一天尚置身于判刑所带来的危险之中,他就一天能避开伍德的魔掌。无疑,当时你们二位一定对我这个特别的处置不解。没错,这很奇怪,但为了把德威特从更险恶的危机中拉出来,我不得不放手让他置身于另一个危机之中。当然,与此同时,我也争取到一些喘息的机会,一小段清静的时间,可让我将全部案情仔细地推敲一番,看是否能理出用以逮捕真凶的有效罪证。别忘了,从伍德诈死后,他就像断线的风筝般再也不知去向了……另外,我认为德威特遭收押还有一样好处,我总希望空前的窘境——面对生或死的审判——会逼德威特和盘托出一切。我已查知他极力隐藏着一些秘密,而这些秘密无疑关联着这个假扮为伍德、如今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凶手。
“然而,审判的情况急转直下,形势对德威特越来越不利。尽管我在此期间并无任何收获,但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不得不主动涉入,提供德威特手指受伤的辩护观点。在这里我得特别指出,我绝不是仗着自己察知德威特手指受伤这张王牌,怀着愚弄之心,才放手让你们收押他。布鲁诺先生,事情正好相反,我完全是太信任你们的判断和智慧,才放心让德威特面对审判的危险,否则我会主动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说出来。
“随着德威特的无罪开释,他的安全问题立刻变得迫在眉睫了。”这时雷恩的脸色变得阴郁,声音也不安起来,“案件发生以来,我一而再再而三想说服自己,德威特被杀,责任不在我。很清楚,我从头到尾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事实上,我也答应陪德威特回他西恩格尔伍德的家里,甚至还打算留在那儿过夜,我当然也无法完全把一切预备得天衣无缝。
“然而,在内心深处,我不得不承认,我真没料到伍德会选在德威特获释的当天晚上立刻动手。毕竟,尽管当时我对伍德的新身份、对他身在哪里毫无概念,但我总以为他会耐心地等上一星期或一个月再慢慢找机会下手。但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伍德很会抓时机。
“他一发现德威特获释当晚机会绝佳,便毅然紧抓不放。在这方面,伍德无疑比我敏锐多了,才能如此有效地发出致命一击。当天晚上,柯林斯找上德威特时,我一点儿也不以为怪,因为我太清楚柯林斯绝不可能是伍德扮的。总而言之,”——在雷恩清澈的眼中,有一抹自责之色——“在这桩罪案中我并无资格宣称获得胜利,我还是不够敏锐,不够敏锐到能将被害人从凶手的魔掌中救回来。我甚至认为,自己只能算个业余的半吊子侦探罢了,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参与任何探案工作的话……”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接受德威特邀请的另一个理由是,德威特允诺我第二天早晨会说出一切秘密,当时我猜想——现在我已完全确定——他要告诉我的是他一段秘而不宣的往事,也就是斯托普斯认罪书里所说的往事,更是为什么德威特家会出现那位南美访客的原因。巡官,我猜你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位南美访客吧!——我追查这位南美访客,依循线索找到了乌拉圭领事阿约斯先生……”
布鲁诺和萨姆满眼惊讶地看着雷恩。“南美访客?乌拉圭领事?”萨姆急促地说,“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有这两号人物?”
“巡官,这两人的事先不说,”雷恩说,“我们把话题带回来。当我知道伍德只是改名换姓、仍好好活着的这个致命事实后,伍德是谋杀案共犯的所有可能性,一下子全不存在了。他千真万确就是杀人凶手,用好几年的时间来筹划这一系列谋杀案的每处细节,手法极其大胆,想象力十足且几近完美。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得承认,对于这么一个凶手的长相身形,我连一点点概念也没有。查尔斯·伍德,那个我知道已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的查尔斯·伍德,至于他将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容貌复出,我除了臆测毫无他法。但有一点我完全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杀人计划势必重现,这就是我所等待的。”
“第三桩谋杀案怎么来的?”
雷恩喝了一口热咖啡振作精神,“德威特的骤死,以及该案所呈现的一些事实,清楚地显示这也是一桩计划周详的罪案——极可能和前两桩谋杀案同为一项连环杀人计划的一环。
“我能顺利解开这第三桩谋杀案,几乎全凭德威特身上那本五十张的新回数票。那是案发当晚在西岸线候车室里等车时,德威特当着我和埃亨、布鲁克斯的面买的,若不是那本回数票,我实在不敢说能否有如此圆满的收场。毕竟,尽管我知道杀人的仍是谋害朗斯特里特的凶手,但我完全不知道他要戴着哪种假面具来杀德威特。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本新回数票放在德威特身上的位置。在威霍肯终站,德威特将回数票连同为众人购买的六张单程票,一起放入他背心的左胸口袋。而后,在他和柯林斯到末节车厢谈判前夕,他同样从背心的左胸口袋掏出六张单程票交给埃亨,而且我亲眼所见他并未将回数票拿出换到另一个口袋。然而,萨姆巡官亲自搜查尸体时,我惊骇地发现,这本新回数票不复出现在原来的背心左胸口袋中,而改放在他外套的里层口袋!”雷恩感伤地一笑,“德威特是子弹击中心脏致死的,这颗子弹穿透他的外套左上部、背心左胸口袋、衬衫、内衣,直达心脏。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他中弹那一刻,显然这本回数票已不在背心的左胸口袋之中,否则这本回数票一定也被打出个弹孔来。然而,我们找到这本回数票时,它完好无缺,甚至没检过票,也没有列车员收票的记号。
“我立刻问自己:在德威特被杀之前,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这本回数票被移到另一个口袋?
“我们回想一下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德威特的左手中指缠在食指上,形成某种奇怪的手势,而席林医生坚称德威特是瞬间毙命的,因此这两个奇怪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便明白显示了以下三点:第一,德威特这个手势是在中弹前做的——因为没有死前挣扎这回事;第二,德威特惯用右手,但手势却出现在他的左手,因此,我们可推断,做此手势的同时,他的右手有事忙着;第三,我们实验过,做出这个奇特的手势相当费力,因此,它是有意做出的,和谋杀案有某种关联。
“我们先跳到第三点开始。如果德威特生性迷信,那这两根怪手指做出的可能就是某种驱魔避邪的手势,而且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将死时,本能地做出这种有关鬼神的手势以驱赶即将附身的邪灵恶鬼。但众所周知,德威特连最轻程度的迷信都没有,因此,这个他有意留下的手势,必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和凶手有关。毫无疑问,德威特会在死前留下这个手势,源于德威特被柯林斯找去前,我、他、埃亨和布鲁克斯的一段谈话。我提到一个被谋杀的人,他在死前奋力留下信息以揭发凶手的身份,因此,我十分确信德威特这可怜的人,在面对死亡的一刹那突然想到这刚刚听来的故事,留下信息给我——对不起,我应该说留给我们——意图指出杀他的人是谁。”
布鲁诺忽然得意起来,萨姆更是兴奋地大喊:“这点我和布鲁诺总算猜对了!”但他的脸马上一拉,“但是,”他说,“猜是猜对了……这个见鬼的手势怎么和伍德扯上关系呢?这小子迷信吗?”
“巡官,德威特的信息并非以迷信不迷信来指认伍德或斯托普斯,”雷恩回答,“坦白说,我并没花心思按照那个思路去解析这个手势。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太神奇太异想天开了。当时我对这个手势的意义完全没有概念。事实上,若能弄清德威特这个手势和凶手的关联,其实对解决整桩罪案非常有效——我得很丢脸地承认,手势和凶手的关联非常直接非常清楚,从头到尾摆在我眼前瞪着我看……
“总而言之,关于这两根交缠的手指,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德威特借此指出凶手是谁,而你们知道,德威特能够留下和凶手的身份有关的线索,证明他认识凶手,熟悉要杀他的人是谁,这样他才能留下一个信息指出凶手某种独有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