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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肉铺的刘大妈狠狠一刀,猪腿骨剁成两半,“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配得上酒娘?”

“瞧你那个落魄样儿,哪比得上熊老板,好羡慕酒娘。”浓妆艳抹,穿着半透薄衫的女子从胭脂铺一步三摇地走出,“会写诗有什么了不起,诗人多了去了。”

“你要再敢来骚扰酒娘,当心我不客气。”酒铺走出插着腰刀,身材壮硕的衙役,“赶紧滚出去,这里没你住的地方了。”

“滚吧!”

“不就会写几个破字么?能当饭吃?”

“他要是写得好,早就成名了,我看也就是个普通人。”

“你看他的样子,好像一条狗。”

原本和善的邻里乡亲,完全换了一副嘴脸,辱骂、嘲笑、挖苦、讽刺,再无往日的友善。

书生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熊老板挨家挨户打点了钱财礼物,一定要把他赶走,抹掉酒娘心中最后一丝念想。

每个人的善良都可以用价值衡量,一旦所接受的金钱超过善良的承载,再无善良!

书生只是痴痴地望着酒娘,眼神迷离痴呆:“这不是真的,对么?求求你,告诉我。”

酒娘双肩颤动,再不敢看书生一眼,强压着哽咽的嗓音:“你走吧。”

“哈哈哈哈哈哈……”书生忽然仰天狂笑,双手胡乱挥舞,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扑通”,摔倒在地,又双手撑着地,艰难地爬起。

“今生,再无一人如我对你好;可你,却相信别家酒更香醇。正如世间本无愚顽人,只是世人自认太聪明。我烈酒塞满怀,不点破你微醺谎言,宁做贪杯痴子,醉卧往昔,独饮日出迟暮。你若离弃,我醉笑三千不诉离殇,待雀上枝头;你若归来,我眼中带泪泼墨一生,看风来云去。”

空荡荡的街角,书生佝偻着背,高声唱着诀别的诗。

酒娘如遭电击,含泪回眸,书生早已不见踪影。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当晚,邻里们都在谈论一件事情——

书生当夜醉饮,碰翻了油灯,连同屋子烧得尸骨未存。

当晚,酒娘一夜未睡。

眼睛没有流泪,心头却淌着血……

十七

光阴似箭,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而逝。

杏花村的酒依然香醇,酿酒的曹家父母却已去世。熊老板继承了曹家产业,可惜酒娘始终酿不出最好的美酒,只得留在家中逗逗儿子,打发时光。

熊老板一改从前的殷勤体贴,仗着两处产业收入丰厚,终日流连青楼饮酒作乐,又纳了两房小妾。纵然酒娘依然美貌,再懒得多看一眼。

酒娘也不过问,给儿子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苦读诗书。闲暇时,酒娘会坐在院落望着四角天空,哼着书生临别时唱的诀别诗,伴着两行清泪。

她懊悔那晚鬼迷心窍,让熊老板占了身子;她痛恨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诱惑力。其实,她不是酿不出最好的“杏花村”,她痛恨多喝了几杯酒,没有经住熊老板的甜言蜜语。为了不让更多人酒后乱性,她再不愿酿酒。

一切,源于酒;一切,毁于酒。

书生烧死那晚,她才知道真正爱的是谁,可是,一切都晚了。

唯有儿子,是她最后的希望。

每年清明,烧成一片废墟的书生住处,总会摆着一坛“杏花村”。只有那时候,才会有人记起烧死的书生。有人说,这是酒娘念着书生的好;也有人说,从来没见酒娘来过。

关于酒娘和书生的故事,成了幸灾乐祸的人们偶尔提起的谈资。大家聊得更多的,是那片开满杏花的山上多了一伙占山为王的强匪。官府数次派兵都被打退,好在这伙强匪很守规矩,只抢粮食不伤人命。长此以往,官府也就不自讨没趣,双方居然相安无事。

这夜三更,酒娘正搂着儿子熟睡,忽听屋外人声嘈杂,时不时有人喊着:“快逃命啊!强匪来啦!”

酒娘推开窗户一看,只见村里火光四起,持刀匪徒的影子豕突狼奔,挨家挨户踹门抓人。儿子惊醒,咧嘴正要哭出声,酒娘一把捂住儿子小嘴,缩在床角瑟瑟发抖,默念“菩萨保佑”。

“咣当”,门被踹开,一个蒙面汉子手持钢刀走进屋里,冷冷地睃着酒娘母子。

酒娘还未来得及穿衣,半裸的身体映着月光,完美的弧度释放着成熟女性的诱惑。她见汉子眼神有异,把儿子挡在身后,挺着浑圆的胸部哀求:“大王,求求您。放过孩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蒙面汉子的声音异常沙哑难听,仿佛吞了一块火炭灼坏了嗓子:“婊子,穿上衣服,带着孩子跟我走,否则……”

酒娘哪敢怠慢,顾不上羞耻,当着汉子的面,先给儿子穿好衣服,自己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搂着儿子哆哆嗦嗦跟着汉子向外走去。

“看不出还挺疼儿子的嘛。”汉子“嚯嚯”笑道,“过会儿可就不一样喽。”

十八

空地上,火光通明,数十柄尖刀闪烁着寒光,全村老少抱头蹲成一团,女人们低声啜泣,男人们面色死灰,孩子们哇哇直哭……

酒娘紧紧搂着儿子,慌乱间瞥见熊老板半裸着臃肿的身子,身边是两个几乎赤裸的妓女,心头一阵厌恶。

“人,齐了?”蒙面汉子声音虽说难听,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大王,齐了。”一个强匪应道,手里提着铁钉钉成的狼牙棍。

“嗯。”蒙面汉子微微点头,踱步走到人群前,“所有人,噤声!只要让我听到一点儿声音,死!”

顿时,鸦雀无声。

“众位乡亲,本寨初邻贵地,不为钱财,不为女人,只为一件事情。”蒙面汉子单手伸到脑后,解开罩脸面巾,“不知可有人认得我?”

乡亲们抬头看去,蒙面汉子无发无眉,满头暗红色的伤疤延伸至整张脸,层层叠叠的疤痕摞在一起,坑洼不平,仿佛一只被沸水烫掉肉皮的猪头。尤其是他的鼻子位置,只剩婴儿拳头大小的肉球。

“果然没人认得我,”汉子大咧咧席地而坐,咧开嘴“哈哈”狂笑,鼻涕、口水喷涌四溅。突然,他收住笑声,刀尖指着酒娘:“你也不认得我了?”

汉子的相貌宛如恶鬼,酒娘哪敢多看,闻言方才抬头,仔细看了半天,茫然地摇着头。汉子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

这个眼神,酒娘再熟悉不过!当年,书生与她携手同游,总是痴痴地看着她:“丫头,你真好看。”

“啊!”酒娘捂着嘴,颤颤巍巍起身,前行几步,“你……你是……你没死?”

“很希望我死么?”汉子阴森森笑着,刀尖在地上划着,“那晚,你们这对狗男女想放火烧死我。还好我命大,从狗洞里爬了出去,这张臭皮囊也算是废了。”

“我……我没有,”酒娘哑声哭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本就对不起你,我……我……”

“我趴在乱泥沟里,听到你们俩在说话,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汉子的语气似乎不如先前那般森寒,多了一丝柔软。

“是她,就是她出的主意。”熊老板挺着肥嘟嘟的肚子,指着酒娘骂道,“你个贱人,明明是你说书生不死,你心里不得劲,才出的这条毒计。”

“你……你个畜生!”酒娘已经隐隐明白了其中蹊跷,一时怒火攻心,跌坐在地,“我当年怎么瞎了眼看上你这条披着着人皮的狼!”

全村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个丑陋汉子,正是当年被他们嘲笑赶出村子的羊姓书生。每个人都闭口不语,拼命回忆着当年对书生的丁点儿恩情,只求一会儿能有条生路。

“你确实瞎了眼。”羊书生低头看着刀尖划出的图案,“我姓杨,木易杨,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杨艾。”

“我自幼见识了官场尔虞我诈,不愿待在这种是非地,更不愿接受父亲安排谋个一官半职。我写的诗,他们都说写得好,可是我明白,只是因为我爹是尚书。我离家出走。游山玩水,吟诗饮酒。谁曾想遇到了你。”

“呵呵……你知道么?我最后一次离开根本不是参加什么诗会,而是回到京城,向父亲提了咱们的亲事。父亲提出条件,只要我愿入朝为官,就同意这门亲事。你看,这是礼聘媒书。”

杨艾从怀里摸出一封烧得残破的礼书,往地上一丢:“百两黄金,买下这个村子都够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你薄情寡义倒也罢了,竟然如此歹毒,要致我于死地。”

“乡亲们,我,回来了!”杨艾挥着刀背敲着衙役的脑袋,“当年,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我住的地方么?你不是让我快滚么?再说一遍啊?”

衙役拼了命磕头;“大王,不不不,杨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也是受了熊老板钱财,万不得已啊!真是万不得已啊!杨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我……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啊!”

“你妈不是死了很多年了么?”杨艾抓着衙役头发拎小鸡般拽起,“我最讨厌说假话的人。”

“是是是,我妈早就死了,我说的是我大姨妈,她……她还活着。”衙役的脸吓得铁青,裤裆里一阵骚臭,屎尿齐流。

杨艾举刀在衙役脸上轻轻划着:“杀你,脏了我的刀。”

“大王,时候不早了,官兵要来了。”手持钉棍的强匪附耳说道。

杨艾放下衙役看看天色,接过钉棍,凌空挥舞:“这样吧,乡亲们,邻里一场,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得太绝,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得好,我就放了你们。答得不好,我就用棍子,先打死衙役,再问下一个问题。如果三个问题都答错了,你们全都要死。”

“你,疯了。”酒娘傻傻地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这不是你。”

“这就是我,”杨艾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算不是,也是让你们逼成这样的。”

“杨公子,您快问吧。我们一定好好回答。”刘大妈尖着嗓子满脸堆笑,心里却想着无论答对与否,反正死的是衙役,和她没有关系。

“刘大妈果然快人快语,”杨艾清清嗓子,“我和熊老板,谁更值得酒娘嫁了?”

“当然是您。”

“杨公子诗书才华,远近闻名,哪家姑娘不想嫁给您?”

“对啊!我要是个女的,早嫁给杨公子了。”

“熊老板算个什么东西,哪比得上杨公子?”

“要不是酒娘瞎了眼,咱们还用遭这份罪?”

乡亲们阿谀奉承着,像一条条摇尾乞讨的狗。

衙役眼巴巴抬头哀求:“杨公子,这个回答您满意么?”

“答得不错哦,”杨艾将木棒扛在肩上,转身走了几步,“可是,酒娘还是嫁给了熊老板对么?所以,你们答错了。”

杨艾话音刚落,扭腰转身,双手挥棍,铁钉挂着风声,正中衙役额头。尖锐的钢钉刺入头骨,再拔出时,衙役额头陷进一个圆窝,钉眼“汩汩”冒着浆糊状血浆,糊了满脸。他嘴里喷着血沫,喉间含混地说着什么,直挺挺跪着,茫然地望着人群。

所有人脸部扭曲,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砰!”杨艾又是一棍,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鲜血飞溅,木棍再次拔出,铁钉沾满了白色脑浆。

衙役翻起白眼,“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

杨艾眼中闪出兴奋地光芒,挥着棍子一下一下狠狠捶击,鲜血溅满他的全身,迸到他的脸上。每一下木棍击中脑颅的声音,都让村民心肝哆嗦。

直到衙役的脑袋被砸成一滩夹杂着碎骨的血浆糊,杨艾舔着嘴角的鲜血,双手举天,宛如从地狱归来的复仇魔鬼,狂笑不已。

他,真疯了!

忍了这么多年屈辱、仇恨,在这一瞬间,完全释放!

“第二个问题!”杨艾收住笑声,冲进人群拽出刘大妈,“你们说,酒娘和熊老板,我最恨谁?”

刘大妈“嗷”的一声,昏死过去。

乡亲们暗中思量,杨艾对酒娘说到底还是有份情谊,他更恨的是熊老板,忙不迭抢着答道:“当然是熊老板。”

熊老板自知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也不再争辩,骨碌着眼珠想抽个空隙逃跑。

“恭喜你们,答对了!”杨艾单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多年邻里,很懂我啊。可是,我临时改变答案了。我最恨的是酒娘。”

木棍举起,闪电般劈下,众人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听到砸裂骨头的声音。

酒娘双手滴血,铁钉穿透手掌,托住木棍。

“杨艾,够了,别闹了,”酒娘跪倒在地,眼泪早已流干,“放过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就好。求求你。”

血珠从指缝,一滴一滴落下……

杨艾握着木棍的手颤抖着,猛地举起,一溜血箭从酒娘手掌迸出:“你这个时候还维护他!你承担得起么?我的脸,我的家世,还有你,都没有了!谁还我?你求我?当年我求你,你可曾回心转意!”

“我不会嫌你丑,我会好好照顾你,只要你放过他们。”酒娘抬着满是血窟窿的双手,“我没有维护他,我不想你造杀孽,你不是这个样子,你是个好人。”

杨艾如同被闪电劈中,呆了片刻,喃喃自语:“我是好人。”

“我会陪你去咱们说好了要去的所有地方。”酒娘起身爱怜地摸着杨艾疤痕累累的丑脸,“再也不分开。”

“滚!”杨艾哀嚎一声,把酒娘踹回人群,举棍砸着刘大妈的脑袋,“谁会守着这张鬼脸度日?你骗我!你放火烧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虚情假意,我不相信你!”

“我没有放火烧你,我也没有骗你!”酒娘失血过多,眼神渐渐迷乱。

刘大妈肥硕的身体横在地上,整个脑袋砸得稀烂,脖子的断口如同一坨破抹布,“咕嘟咕嘟”涌着血泡,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第三个问题!”杨艾终于停了下来,声音却更加冰冷,“答错了,都死。”

十九

众人明白了,无论对错,杨艾是不会放过他们。再没有人想着怎么回答问题,只求一会儿死得痛快些,免受脑袋被砸成肉酱的酷刑。

“杨……杨公子,我家厢房,由东往西数,第九块青砖下面藏着暗室,”熊老板哭丧的脸强挤出笑容,显得格外滑稽,“那是我全部家产,山上过日子不容易,还望杨公子笑纳。只求饶了我这条贱命。”

“呵呵,当年你为了把我赶走,可是给乡亲们花了大钱。”杨艾举起木棍指着熊老板,“出手很大方啊。”

“杨公子,我当年看中的是酒娘家的财产,对酒娘真没有感情,”熊老板吓得连头都不会磕了,双手扶地打着摆子,“只要您放过我,钱,酒娘,都是您的。”

“酒娘的父母,怎么死的?”杨艾慢悠悠地望着星空,“夜色不错,是真相大白的好天气。”

神智已经崩溃的酒娘闻言抬头,美丽的大眼睛空洞茫然。

“我……我……”熊老板偷偷瞥着酒娘,犹豫片刻,“酒娘父母不死,家业就不是我的。我在他们的饭食里下了慢性毒,造成重病的假象,又买通了仵作。”

“你这个畜生!”酒娘凄号一声,踉跄前冲几步,又回身抱住孩子,“杨艾,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死不足惜,放过孩子好么?”

“我会让你和他的孩子活在这个世界么?”杨艾恶狠狠瞪着吓傻的孩子,“第三个问题,答不上来,全都死!”

“杨公子,我说一个秘密,您放过我。”熊老板身旁的妓女爬出人群,拼命磕头,“那晚是熊老板花了重金,让我和更夫模仿他们的声音,穿着他们的衣服去放火。”

杨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熊老板身前,钉棍敲着熊老板肥硕的后背:“熊老板,依着你的聪明,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说,这是为什么?”

熊老板抬头瞄着杨艾身后,一言不发。

“不想说,那就不说。”杨艾虚空挥着钉棍,“答案,没有意义。第三个问题,谁能对得上我临走时那首诀别诗,我就放过谁。呵呵,你们不是说读书没有用么?今天,可是能救你们命哦。”

众人虽知道会死,可也抱着一丝希望,听杨艾如此一说,都傻了眼。谁还记得杨艾被赶出村镇做的那首诗?一时间,除了火把猎猎燃烧声,只剩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你也对不上么?”杨艾背对酒娘,极度难听的嗓音多了一丝沙哑,“对上了,我就放了你。还有……还有你的孩子。”

接连打击,酒娘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想,“放了孩子”这句话又让她多了一线希望。杨艾那首诀别诗,她早藏在心里,哪里忘得了?可是当下这个环境心情,对诗谈何容易?

“丫头,你一定对得上。”杨艾左右走了几步,钉棍的影子在地上晃晃悠悠。

酒娘心中一动,再看棍影所指位置,正是杨艾方才用钉棍划来划去的地方,隐约有几行小字。

“原来,你早已原谅了我。”酒娘早已哭干的泪水,又充盈眼眶。

“很多很多年以后……”酒娘稳着心神念道。

“嗖!”一支羽箭,滑空而过,撕裂了黑暗光明,插入酒娘心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杨艾直挺挺戳着,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酒娘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低头看着直插胸口的羽箭,抬头凄然一笑,喉间“嗬嗬”作响,手指颤抖地指着孩子,嘴巴张了张,呕出一口血雾,喷在杨艾裤腿,侧着身,倒了。

“娘!”儿子“哇”地哭了。

“酒娘!”杨艾如梦初醒,跪倒抱起酒娘,拼命晃着,“你……你……别走!求求你。”

酒娘吃力的睁开眼睛:“对不起,来……来生,酒娘陪你一生醉红尘,不离不弃。”

“大王,官兵来了。啊……”强匪的惨呼没了动静。

“嗖嗖嗖”,无数只羽箭挟着凌厉的杀气,雨点般纷纷落下。强匪、村民四处逃窜,没跑几步,或射穿眼珠、或射断脚筋、或透传腹部……

短短一瞬,再无活人,只剩被射成刺猬的死人堆。血,从每个人身下淌出,汇成一条血溪,流进阴沟,凝结成一坨坨豆腐脑状的血疙瘩。

酒娘,只有心口一箭,杨艾,用他被火烧坏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羽箭,却没有挡住死亡。

生,未能同眠;死,亦要同穴。

一队官兵跑了过来,按个检查尸体,发现尚有一丝活气的人,立刻补上一刀。

“大人,没有活口了。”

“嗯。”神态威严的老者微微颔首,“你们都退下。”

“大人,就怕还有残匪……”

“退下!”

官兵们见老者动了怒气,唯唯诺诺撤了,远远戒备。

老者走至杨艾尸体旁,翻过他的身体,摸着那张疤痕累累的脸。

“你从小倔强,性子执拗,不愿听从我的安排。你太容易相信人,太容易动感情,我训你、打你、骂你,是不想你长大了吃亏。没想到,还是这种结果。”老者的眼泪落进花白胡子,“我早就知道你在杏花村爱上一个姑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尚书的儿子,怎么能娶酒家女子?我会被同僚耻笑,我的官位,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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