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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娘踌躇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道:“今晚我来,是想问刘先生,之前那人……就是那蒙面男子,他是否从先生书房取走了要紧物事?”
刘伶道:“是啊,我家丢了一本《原君书》,是我岳父留给我妻子的一本相术书。”
沛娘道:“朱相士号称许负第二,与神医华佗齐名,他的遗书当然珍稀无比,但我认为刘先生家中失窃的不是《原君书》。”
刘伶大惊失色,问道:“沛娘何以会这般想?”沛娘道:“我听说嵇康嵇先生曾连夜赶去许府,想来是有人在许将军墓前见过我,想通过阮夫人找到我,由此追查到窃贼身份。嵇先生何等人物,能劳动他连夜奔走,失物绝不止一本《原君书》那般简单。”
刘伶道:“娘子如此聪慧,何不直接将来意告知?”沛娘道:“之前确实是我给贵府添了麻烦,我再次道歉。我也不愿意刘先生因为物事失窃而惹上麻烦,我会设法抓到窃贼,逼迫他交出失物。”
刘伶忙问道:“娘子知道窃贼是谁吗?”沛娘道:“当然知道。”
刘伶道:“娘子因为剑伤郭丽,很快就会被官府通缉,不便露面,可否请你先行将窃贼姓名见告?”沛娘道:“这个嘛,恕我不能告诉刘先生。而且就算先生知道了他的名字,也无法报官。”
刘伶道:“那么娘子预备如何抓住窃贼?”沛娘道:“我目下暂时还没有好的办法。对方武功高强,生性机警,又极少露面,必须筹划周全,才能一击得手。”
刘伶道:“听娘子口气,似乎还想借助路遗之力?”沛娘道:“路遗武功不错,我若与他合力,应该可以生擒住对方。所以还请刘先生告知,贵府失窃的物事到底是什么,我好在日后向窃贼讨要。”
刘伶笑道:“娘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请娘子与路遗联手,设法将《原君书》夺回来,我也好向我妻子交代。”
沛娘怔了一怔,随即会意过来,道:“刘先生信不过我,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我会设法向先生表露诚意,希望到时候先生会相信我的为人。”
笛声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刘伶微一侧头,再回首时,沛娘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也不知是人香,还是松香。
回来府中,刘伶便欲回房安歇,阮咸一把攀住他,笑道:“这么好的夜晚,这么美的月色,就此沉沉睡去,该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我带了一包五石散,你我就着热酒服了,再到外面林间去疯上一场,如何?”
刘伶连连摇头道:“我可不服这个,明日还有正事要办呢。”
阮咸嘟囔道:“跟你分享好东西,刘伶君还不领情。哼,我自己服。”赌气将一包药粉全吃了下去。
不一会儿药力发作,阮咸跑到院中,疯疯癫癫,又唱又跳。刘伶早见怪不怪,也不以为意,自回房中躺下。路遗和司隶两名吏卒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名士服药发疯的模样,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一名吏卒忽指向厢房,结结巴巴地道:“她……她在那里。”转头看去,竟是郭丽醒了,正倚门而立。
路遗忙过去扶住她,道:“丽娘伤口还未愈合,不能乱动。”郭丽道:“那……那不是阮咸阮先生吗?他是不是服了五石散?”路遗道:“我也不清楚。来,我扶丽娘回房躺下。”
刘伶听到郭丽醒了,大喜过望,急忙穿好衣衫赶来,道:“嵇康说丽娘伤得极重,想不到你这么快就醒了。”又问道:“是不是那碗地精之力?”路遗道:“也许吧。既然地精如此有效,明日我入城再买一些。”
刘伶道:“你佩剑都抵押给店铺了,还拿什么买?”路遗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郭丽问道:“路遗哥哥为了替我买药,把佩剑抵押了吗?”刘伶笑道:“是啊,这可是一份大大的人情,丽娘得放在心上才好。”他早看出路遗对郭丽有意,亦有心居中撮合,是以大力夸赞路遗。
郭丽满面红晕,低声道:“多谢。”
一名吏卒问道:“小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情形?哦,钟司隶交代过,等小娘子一醒,就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小臣们不敢抗命。”
郭丽看了路遗一眼,低声道:“我……我当时跟路遗哥哥在后院说话,不知怎么就被人刺了一剑。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记不大清楚了。”
吏卒还待再问,刘伶见郭丽极为疲累,忙道:“既然郭丽说记不大清楚了,等她日后想起来再问不迟。况且就算没有她的证词,事情也已经都弄清楚了,凶手是那名戴竹笠的灰衣女子。”
路遗忽道:“事情全是因为我而起,实在对不起,是我……”郭丽摇头道:“我不会怪路遗哥哥的。”
吏卒包仁又忍不住告道:“小娘子,你可知道,而今你身份大大不同,你已是贵侯之女。钟司隶说等你伤好,朝廷就会正式下文表彰尊父,太后也要召你入宫,当面封赏呢。”
郭丽不明情由,看了一眼路遗,问道:“这是为什么?”吏卒刚要回答,刘伶忙道:“还是让路遗来告诉她吧,我们出去,都各自睡觉去。”
一名吏卒指着院中手舞足蹈、跑来跑去的阮咸,苦笑道:“阮先生吵闹成这样,还叫人怎么睡?”刘伶笑道:“习惯就好了,他得唱上一夜呢。”自回房就寝。
阮咸一直闹腾到后半夜,这才精疲力竭地进房,毫无顾忌地进入刘伶房间,爬上床来,将刘伶挤到一边,就此昏睡过去。
天光微亮时,刘伶起身穿好衣衫,却始终推不醒阮咸,只好任由他继续呼呼大睡。
出来时,正好见到路遗往厨房搬取柴火,刘伶招呼了一声,道:“这么早?”路遗道:“郭丽伤后无力,吃不动硬东西,我早给她煮碗稀粥。”刘伶笑道:“你若娶了郭丽做妻子,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路遗大为窘迫,呆了一呆,才道:“刘先生就会开玩笑。郭丽现下是乡侯之女,身份尊贵,我只是个卑微的伙计,糊口尚且勉强,哪里配得上她。”
刘伶正色道:“两情相悦,又何必顾及身份?况且郭丽还是我家婢女时,你便是真心对她好,这是我亲眼所见。”
路遗很是不好意思,忙有意问道:“刘先生是要出门吗?请快些去忙吧。家里事务交给我便是,阮先生我也会照顾好的。”
刘伶笑道:“我居然被人紧赶着出自己家门,刘伶的人缘果然跟传说中一样,不好啊。”
离开首阳山后,刘伶先来到吕安东园看望妻子,将《原君书》的事交代了一番。朱原君道:“《原君书》现下收在吕府中,若是夫君不放心,我干脆一把火将它烧了。”刘伶忙道:“千万不要,那是岳父大人留给你的唯一遗物,怎能轻易毁去?况且撒谎又不是什么罪。”
朱原君道:“但我听徐夫人说,王烈、王表道长这两日也要住到这里来。”又指了指一名正在庭院中打扫的婢女道:“那便是王表的婢女纺织,早已提前数日住进了吕家。王表之前便一再求看《原君书》,再提及怎么办?我若说已然失窃,日后二位王道长知晓真相,尤其王烈道长还是嵇康嵇先生的师父,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刘伶想了想,道:“虽说王烈道长是嵇康的师父,对他撒谎不应该,但目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以失窃先应付。”又安慰妻子道:“我与吕安情同手足,你安心住在这里,等这件事过去,我便来接你。”
辞别妻子,刘伶又赶来南郊张铁匠铺。嵇康正与向秀在门外打铁,嵇康举锤,向秀拉箱加火,炉火熊熊,照得人半边脸都红了。
以嵇康的名气,打铁当然不是为了稻粮谋,凡是四方有来买铁器者,分文不取,但如果有人送上美酒食物,则欣然收下。对其而言,打铁还不仅仅是一种游离尘世的情趣——那呼呼的风箱响,叮当的锤炼声,灿灿的火焰,映照着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铮铮不屈的傲骨,正是一曲华丽而璀璨的人生乐章<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
刘伶也不招呼,先进来里屋坐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嵇康满头大汗地进来。刘伶忙说了路遗与沛娘之事。嵇康本已认定路遗是司马师密探,忽听闻原来其人只是个情深意重的男子,而沛娘一再登门,昨夜更是面见刘伶,向其示好,一时只觉得峰回路转,离奇得不能再离奇。
刘伶道:“听到沛娘说愿意帮我们抓住窃贼,我本来是很心动的,因为她知道黑衣男子的身份,可以帮我们省去不少力气。”
嵇康沉吟道:“刘伶君昨晚应付得很好。沛娘虽是许允故人,但仍属来路不明。而且她仅仅为更好地控制路遗,便用剑刺伤郭丽,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
刘伶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退一万步说,就算沛娘足以信任,她也是真心想要帮忙,但她没有对付黑衣男子的把握,还打算将路遗拉进来。如此,就等于他二人都会知悉机密,干系太大,不能轻易冒险。”
嵇康想了想,道:“且不去理会沛娘,她若再找刘兄,你依然还是用《原君书》来搪塞。灰衣戴笠女子在刘府行凶,钟会早已知晓,按理早该以司隶名义发出通缉令,但张铁匠说,市集和城门都没有见到缉捕告示,这倒不像钟会一贯雷厉风行的做派,想必是因为中领军王肃突然过世而耽误了。”
刘伶道:“那么那姓邓的黑衣男子的身份……”嵇康道:“我已然托山涛去打听了。”
刘伶讶然道:“山涛?是山涛吗?”难怪他如此意外——
山涛虽然与司马氏沾亲带故,但并不得司马师宠幸,而阮籍反倒因为文采出众极得司马氏赏识,被视为心腹,诸多机密文书均由他起草,显然找阮籍更为方便些。而且以私交而论,嵇康与阮籍亲近得多,阮籍虽然出仕,却知嵇康心性,一言一行无不合其心意。
而前不久,山涛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竟然举荐嵇康代其原职,虽是出于好意,却完全不懂嵇康清峻高洁之秉性,触犯了其底线。嵇康公然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书中尖刻地指责山涛不理解自己的散淡,一时轰动洛阳,成为士林中的大事,山涛亦大失颜面。不想此刻有事,须得求助在朝为官者,嵇康不找阮籍,仍然选择了山涛。
刘伶踌躇片刻,才问道:“山涛答应了吗?”嵇康淡然道:“山涛那个人,可能不会主动揽事,但托付给他的事,他一定会办到。”
刘伶道:“可是你不久前才与山涛绝交啊,而且还是公开的。”嵇康道:“阮籍足以交心,山涛足以托付,这关乎人的品性,一辈子都不会改变,跟绝不绝交没有关系。”
刘伶心中咀嚼品味这句话,只觉得大有深意,又见嵇康取过长袍穿上,忙问道:“你这是要出门吗?”嵇康道:“刘伶君不是说路遗把佩剑抵押在南市店铺了吗?我去赎回来,不过不是为了路遗,而是为张铁匠。”大致提了张小泉的条件。
刘伶摇头道:“这张铁匠还真是会见‘机’行事。”大有嘲讽张小泉精明市侩之意。
嵇康笑道:“我倒是觉得张铁匠为人不俗。旁人慕我嵇康大名,争相与我结交,我若有所求,亦都是双手奉上。独有张铁匠,从来不改他的处世之道——有所得,才会有所付出;有付出,才会有所回报。”
刘伶便顺势玩笑道:“那么嵇康君此去南市,亦打算报上名号,无偿取回路遗佩剑了?”嵇康道:“我打算用玉佩来换那柄剑。”
刘伶惊讶道:“这玉佩是尊母遗物,嵇兄竟要拿它去换剑,然后送给张铁匠吗?”
嵇康却是不以为然,道:“不过身外之物而已。”又道:“所谓睹物思人,只要我心中不忘慈母的诞育大恩,时时怀念,又何必在意一块玉佩的形式。”
出来大门,向秀正将打好的刀递入水缸中淬火。刘伶顺口道:“新打的这把刀我买了。最近首阳山不太平,我也得弄把刀防身。”
向秀道:“这刀似乎没有淬好,怕是太脆。”刘伶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是装装样子,真跟人动手,我这身板,谁都打不过。”
嵇康闻言一笑,刚要动身前往南市,便见到廷尉钟毓率人赶了过来。
刘伶奇道:“出了什么大案,竟劳动廷尉亲自出马?”料想不是因为信函之事。若信函已然泄露,司马师一定会直接调派军队,至少也是出动司隶来捉拿相干人等,而不是由廷尉出面。